等谢旋借着月色看清了活钟馗的脸,才发现这人跟他的想象大相径庭,不但不青面獠牙,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英俊潇洒。
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由此可见以貌取人的坏处。谢旋这么想着,揽着妹妹迅速地远离了欧阳轩跟他的摩托车。
他皱着眉道:“大晚上的,你一声不吭把我妹妹带去哪儿了?没经过我们家人的同意,你怎么能带走我妹妹?”
欧阳轩还没说话,谢免免先赶忙打断了她哥哥的质问:“哥哥,哥哥,不是这么一回事。是师姐的事情,我因为走得太急,忘记留个条子跟你们说一声了,我是去找师姐的,欧阳轩他好心送了我一道,帮了我大忙了。”
免免知道欧阳轩在大院里人缘不大好,担心大家对他有偏见,这事儿又是因自己而起,弄得街坊四邻不得安生,大半夜在这里互相声讨,总归是不好,于是难得地口齿利落,言简意赅地把今天的事情当众跟大家解释了一遍。
谢卫国跟刘晓燕都是务实的人,只要闺女没事,他们也就没什么话要说,听免免说完,内心唏嘘了两句,也就作罢了,跟欧阳轩以及左邻右舍们挨个点头道谢,也道声不好意思,因为自己家的事情,闹得大家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得休息,明天还要上班上学呢。
像孙阿姨跟周大爷这样的中老年同志,关注的重点主要在谢免免说的——师姐跟她男人之间的家庭伦理故事上,他们听完这个故事,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不忘叮嘱免免向卢云芬传达一下他们的慰问,又让免免日后多多关注关注她这可怜的师姐。
免免一一应了,又认认真真地谢过了叔叔阿姨们,说完这些,孙阿姨他们几个便招呼大家都赶紧散了吧,各回各家休息。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免免却见欧阳轩一直坐在摩托上,不吭声,也没像平时似的,觉得不耐烦就自己直接头都不回地走掉。
她来到欧阳轩的身边,轻轻戳了戳欧阳轩的胳膊。
欧阳轩俯视着她,其实跟之前两个人打照面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他在高处俯视着人的时候,看起来依然很有压迫感,不过免免现在倒是不怕他了。经此一役,她觉得欧阳轩这个人,其实还挺不错的,虽然嘴巴坏了点,人却是个好人。
“今天谢谢你。”免免认真道,边伸手在裤兜里摸,摸了半天,摸出了两颗糖。
一颗话梅糖,一颗奶糖,也许是在口袋里放久了,奶糖有点软了。
她有些懊恼:“本来带了三种不同口味的……花生糖没了,不知道是不是骑着摩托车在路上的时候掉出去了。”说着,免免小心翼翼道,“你喜欢吃哪种呀?这两个我都给你好不好?”
欧阳轩说:“我不喜欢吃甜的。”
“啊……”免免一听,肉眼可见地有几分丧气,肩膀都垮塌了几分下来,捧着糖的手也准备垂下了。
她之前给人发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说不喜欢吃甜的人呢……但想来必然是有这样的人的,毕竟人的口味多种多样。她下次应该问问爸爸,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应对,是不是该再准备点儿不甜的小零嘴呢……
免免还在因为欧阳轩的拒绝而思来想去,欧阳轩却忽然抓住了她正要垂下去的手腕。
免免抬起头,就见欧阳轩把她手上的奶糖顺走了。
“……不喜欢吃,所以平时没怎么吃过,偶尔吃吃也还凑合。”
说完他还像怕免免把糖抢回去似的,迅速地就塞进了自己上衣胸前的口袋里。
“走了。”
欧阳轩一脸冷酷地说,也不看免免,一踩引擎就自顾自把车开走了。
萧萧跟李培都还没回家,正一左一右站在谢旋旁边,三个人都瞧见了免免跟欧阳轩的交头接耳。两人具体说了什么是听不清,但动作交流能看个大概,李培眼镜后边的眼睛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
他意味深长道:“这两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看上去还挺熟悉,还是说,就是今天熟起来的?”
谢旋看了他一眼,至于萧萧,他整个人都傻了,愣在那儿盯着免免看,显然是难以消化“免免跟欧阳轩看起来挺熟,还有那么点儿亲近”这个事实。
“怎么?”谢旋问。
“多少还是注意点吧你。”李培说,“也不是我对欧阳轩有什么有色眼镜,他这次从云南回来以后我跟他确实没再接触过,不好说他这人现在跟以前比有没有什么变化,但怎么说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祖宗说的话,一般来说终归还是有些道理的——萧萧,你觉得呢?”
萧萧咬着牙道:“可不是么,狗改不了吃屎,我就不信这货去趟云南还能大彻大悟得道飞升了?帮人小姑娘忙载她出去……以前怎么没见过他欧阳轩这么菩萨心肠哪?鬼知道他肚子里转什么经!”
他嘴上说不知道欧阳轩肚子里转什么经,其实心里当然自己有杆秤——这无赖,无非就是见色起意呗!
这天晚上,萧萧一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睡着,刚一睡着就开始做梦,梦里全是免免跟欧阳轩好上了,欧阳轩那个混球得意的笑声震耳欲聋,把他从梦里又震醒了。
第二天一大早,萧萧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吃早饭,被萧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盯着瞅了半天,往他碗里拨荷包蛋的手都犹犹豫豫的。
“哥,你这是半夜上街抢银行去啦?”他那个倒霉妹妹一脸沉痛。
“去去去,一边儿去,懒得理你。”萧萧闷头啃荷包蛋,啃得龇牙咧嘴,仿佛牙齿底下的不是鸡蛋,而是欧阳轩的狗头。
他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拿上包就往外跑:“我上班去了!”
大门咔哒一声关上,萧芸只觉得匪夷所思,他哥平常出门怎么着也得一个小时以后呢,今天这是干嘛啊,这么早就跑,难道真是夜里抢银行了,这会儿畏罪潜逃……?
而出了门的萧萧,笔直地往六单元跑。
高中生上学都比他们上班的人早,果不其然,这会儿谢旋跟谢免免刚开了车锁准备走。
“旋儿!”萧萧远远地就叫上了,“我跟你们一道!”
萧萧撒腿跑着,他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就知道,他好赖一个大男人,自己喜欢的小姑娘自然要自己努力争取,总那么含含糊糊不好意思的,别到时候小姑娘被狼叼走了都不知道!
他得主动,发起攻势,追求所爱才行。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心尖月
“萧萧哥哥, 早呀。”
免免打了个哈欠,然后眯着眼睛,像没睡醒的小猫一样,软绵绵地靠在她哥背上, 还不忘跟萧萧打招呼。
因为昨晚那一通折腾, 免免睡得太晚了, 回家洗漱收整完上床的时候,都已经是两点多了, 这对于早睡早起的免免来说算是破了个大纪录了——她平常上床睡觉的时间都是不超过晚上十点的。
萧萧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免免, 这谢家妹妹平常见着生人,总是有点拘束的, 会让人觉得有几分距离感, 今天大约是实在没睡醒, 那种拘束也没了,只有一种对外界毫无防备的可爱。
对, 可爱。
萧萧用舌尖在嘴里翻来覆去地模拟着这两个字,感觉心尖子都又软又甜的。
好笑的是, 免免不拘束了,他自己反倒是加倍地拘束了起来。
“早……早!”萧萧从心尖一直红到了耳根, “你,你吃过了吗?”
免免软软地笑了笑:“吃过啦, 萧萧哥哥呢?今天这么早呀。”
“我……我也吃过了, 吃了荷包蛋,还,还喝了玉米粥, 配了雪菜, 雪菜是我奶奶自己腌的。嗯, 还吃了……吃了咸鸭蛋白,因为我妹妹只吃鸭蛋黄,不吃鸭蛋白……”
萧萧紧张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免免问什么他就照着答什么,还不知道停,一叠报菜名报得谢旋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只觉得他这兄弟今天好像哪里不大正常。
“停停停。”谢旋道,“寒暄,大哥,你知道什么叫寒暄不?没人查你作业。”
萧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此时谢旋跟免免已经骑到了车上,谢旋瞥了还站在地上不动的萧萧一眼:“你没骑车?这怎么跟我们一道啊,咱仨前胸贴后背挤挤么?你这么伟岸的身形,挺为难我的。”
萧萧这才猛然发觉自己把自行车都给忘了,他平常也是骑车上班的,结果今天满脑子都想着快去六单元找免免跟谢旋,就知道拼命往六单元跑,连自个儿的车都给忘了个干净。
“我靠!我回去拿!”
萧萧说完就又撒丫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跑,真有他的,这一大清早的,什么都还没干呢先热身运动往返跑了两圈,这两天降温倒是冻不着他了。
等萧萧骑上车,三个人两台车并行,一道往外骑。路上间或聊几句天,萧萧一直想把话头往免免身上引,但免免坐上车前杠以后就半靠在她哥哥怀里打瞌睡,萧萧说了什么她似乎也没听进去,最后就变成了两个大男孩聊了一路。
聊了半天谢旋才想起来:“哎,不对啊,你们军工厂不走这条道啊,不是在沐春路那边么?”
“哦。”萧萧囫囵道,“我这不是寻思着现在,呃,秋高气爽的么,早上空气又新鲜,就早点儿出门吹吹风,锻炼锻炼,顺便也跟免……”
“免?”谢旋睨他。
“……跟你们联络联络感情,呵呵。”
马路前边一只流浪猫“哧溜”一下从旁边草丛里窜出来,两个大男孩都一捏龙头,脚踩地刹住了车。猫平安越过了马路,两辆自行车车头却撞在了一起,谢旋跟萧萧也面面相觑。
“唔……怎么回事,哥哥?”免免揉着眼睛支起身,谢旋就见萧萧又明显地紧张了一下。
他眯起了眼睛。
自行车骑到中华中学不用多久,这会儿正是孩子们上学的高峰期,学校门口汇聚了不少学生,骑车的走路的都有,背着书包往里边去。朗朗读书声从学校里传出来,大约是早到的学生们已经开始早读了。
萧萧随口道:“这读的什么呀,什么草屋淋雨媒人吃馍的,半个字都听不明白。”
他话音刚落,谢旋差点一脚没踩稳把车弄翻了,好容易停稳当,一脸又好笑又嫌弃的表情瞪着萧萧。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是《离骚》。”免免被刚才颠那一下弄得清醒了不少,她回答完萧萧的问题,又抱了抱谢旋,跳下车,乖巧地向两位哥哥挥手:“哥哥,萧萧哥哥,我走啦,你们俩路上也小心。”
说完就也汇入了学生的人流中,往校园内部涌去。
早读声还在继续,声声鲜明,萧萧刚才闹了笑话,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叹了一口气:“唉,早知道做学生的时候该用功点,好赖读个高中,也算是有个还过得去的文凭,也能少闹点笑话。”
这倒是有意思,萧萧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天赋兴趣努力这三者是一概都没有,从前也从未听他为自己那点儿文化水平惋惜过,这会儿倒是感慨上了。他文化水平不高又不是一天两天,就他肚子里那几滴墨水,笑话是从来没少闹的,平日里别人嘲笑他,他也跟着人哈哈笑,现在知道要脸了。
谢旋不动声色:“怎么,又不是多大事。你虽然没多好的文凭,但是这会儿在军工厂不是挺好的么,你之前不是说车间主任都跟你客客气气的,没事还能一块儿吃吃饭打打牌,工资也不错,多少人羡慕啊。”
萧萧却摇摇头,丧气道:“那都是表面工夫,外强中干,就是那种感觉,这人吧,瞧上去还挺人模狗样的,但经不起推敲,仔细一推敲了人就发现,你就是一豆腐渣工程,只有壳子,没有芯子,我觉得我就是这样儿。”
“多的是人从壳子到芯子都没有呢。”谢旋道。
萧萧半晌没说话,最后还是摇头:“嗐,你不懂,你跟李培都明白不了。”
谢旋瞅着他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冷不丁道:“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萧萧一个激灵:“没……没啊!哪有的事。”
“是么。”谢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你好好上班去吧,别一大早的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
等到中午,太阳当空挂到顶的时候,离中华中学大概一站多路的曲廊巷里,一家小修理铺刚拉开门营业。
拉开门的是个年轻人,身量不高,一头自来卷,嘴里还叼着带沫儿的牙刷,明显是刚起床。
周围别的店都已经忙忙碌碌一上午了,这店家也是真不着急。自来卷把门帘儿往两边钩子上一挂,还优哉游哉的呢,结果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熟人往这儿来。
他叼着牙刷招呼了一声:“哟,轩哥。”
来人正是欧阳轩,他是骑着他那嘉陵70来的,人跟车刚到店门口,自来卷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道:“声不对啊,大哥,你别说你刚拿的车就出毛病啦?”
欧阳轩从车上跨下来,用脚尖点点摩托车的前轮:“前面轴承的问题,有异响,借你店子跟工具用用,我自己修。”
说着他就把摩托车往店里推。
自来卷抓抓他那头乱蓬蓬的头发,跟着进去了。
他叫何小满,小时候也住大院里,后来举家搬走了,跟欧阳轩是发小,也是当年的军属大院里唯一能跟欧阳轩玩得来的人。
玩得来没别的原因,一是何小满的人就跟他那头软绵绵乱蓬蓬的小卷毛一样,没脾气,欧阳轩欺负他也不生气;二是俩人也算有点共同爱好,都喜欢捣鼓带轮子的玩意儿,小时候没少凑在一起拆别人自行车。
所以这俩人,一个小霸王,一个捣蛋鬼,在院里名声都不好,没人愿意自家孩子搭理他们,就连这两人各自的家长,一瞅见两个人凑到一起都脑仁疼。
何小满溜溜达达地跟着欧阳轩,看欧阳轩麻利地套上蓝色工装,长臂一伸从架子上把工具箱拿下来,一手钳子一手螺丝刀在那拆轴承。
“怎么就坏了啊?”大中午的何小满左右闲得很,两只手揣在袖管子里在旁边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