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春潭砚【完结】
时间:2023-03-23 11:37:01

  “回大人,奴知道的有李状元郎,以及几个供奉,其余的不太清楚。”
  “段主使去不去?”
  “应该去的,还有花将军。”
  苏泽兰点头,忽地调转马头,“走,到大将军府。”
  皇帝突然要去华清宫,出乎意料让自己陪同,上次与支越国大战,他是侥幸逃脱,并不相信陛下会改变态度,何况这几日情难自控,与小殿下走得太近了,宫中议论纷纷,对方应该越发恨才对,此去华清宫,恐怕凶多吉少。
  他必须见一下段殊竹,如今能在朝堂上唯一与皇权抗衡之人,自己的亲哥哥。
  到的时候,段殊竹刚躺下,冷瑶正用手炉给对方温着膝盖,看见苏泽兰走进屋,愣了一下,转瞬喜上眉梢,“真是稀客啊,早该来了。”
  他恭敬地施礼,“嫂嫂近日可好呀!”
  “好,不过你哥哥的腿打猎受了伤,找人来看也不管用,我有些担心。”
  她说着瞧段殊竹一下,满眼心疼。
  “嫂子不要过于忧虑,一会儿我来看看,再说宫里的名医甚多,肯定没有大碍。”
  苏泽兰撩袍子坐下,旁边的段殊竹也接话,“是啊,瑶瑶想太多。”
  兄弟两个平时互不搭理,这会儿倒统一口径,冷瑶笑出来,但心里高兴,每日都盼着能看到眼前场景,默默退出去,准备夜宵。
  段殊竹依旧靠在销金枕上,洒金帐子底下一下下摆弄着手炉,挑眉毛问,“有话快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苏供奉。”
  苏泽兰也不着急,自己弄茶喝,乐悠悠地:“有什么事也瞒不过哥哥。”
  “你如今本事,尚书省倒台,翰林院接手,还需要我吗?”段殊竹打几个哈欠,懒洋洋的模样。
  “哥哥说笑了,翰林院虽然掌权,所有公文传递还要经宦官的手,玖儿在那里做的风生水起,弟弟又不傻。”
  段殊竹抿唇笑,知道对方机灵。
  苏泽兰继续道:“我与兄长,一家不分两家话,想必皇帝如今恨弟弟入骨,兄长也知道吧,但若是弟弟死了,下一个便是兄长。”
  “你威胁我——”闭上眼睛,一点儿也不着急,语气戏谑,“你死你的,关我什么事。”
  “陛下年纪小,心思深,搬倒尚书省,下一个就是枢密院,兄长比谁都明白,现在只不过被弟弟转移了注意力,我与兄长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实凭兄长能力,王位上做的人就该哥哥说了算。”
  段殊竹笑出声,起身睁开眼,来自幽潭的目光深不见底,“你不要脑袋了,想谋反。”
  “弟弟怎么会谋反,不过实话实说,替兄长叫屈,再说弟弟的脑袋本来也保不住。”
  段殊竹又靠回去,快要睡着的样子,“弟弟的心思我明白,咱们打过十几年交道,你最清楚我,无论谁坐上龙椅都无所谓,只要保得住枢密院就成。”忽地降低声音,淡淡道:“但你要心里有数,凡皇家的人都不简单,哪怕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公主也一样。”
  对方话里有话,苏泽兰心里有底,轻轻嗯了声。
  作者有话说:
  苏供奉要谋反的心思已经看出来了吧!
第88章 春风花草香(四)
  除夕刚过, 皇家车队便浩浩荡荡驶入依山傍水的华清宫,初春花儿绽放,不知名却也妖娆, 青山绿水, 已不见冬日影子。
  候鸟飞回,蜂蝶萦绕,苏雪盼拉住十七公主,挑起细纱帷幔往外看,笑盈盈地:“殿下, 你看雪才化, 这里就和春天一样啦,真是来对了!”
  茜雪瞧她娇滴滴得可爱,伸手捏对方耳朵,“我们贵妃就是随遇而安,不管什么事总能开心。”
  “唉, 有吃有喝为什么不高兴呐。”她坐回来,靠在公主肩膀上,眨眨眼睛,“依我说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们天天伤春悲秋, 就是闲得慌,下一顿没吃的才值得发愁!不过也不能怪她们, 侯门似海,进去就出不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日子什么样,我小的时候, 就算家里以打鱼为生, 都舍不得吃鱼!”
  茜雪叹口气, 想自己也是锦衣玉食里长大,确实眼界窄,只看到长安繁华似锦,却不知还有这般苦日子。
  雪盼才发现自己失言,竟然把公主绕进来,连忙改口,“哎呀,你看我多嘴,贫富贵贱自有定数,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只要肯用功,日子自然不会差。”
  十七公主扭头笑,“好个苏妹妹,果然会说话,一会儿一个道理,想接话都接不来,你啊——多在皇帝身边费点心吧!”
  对方吐舌头,凑过来附耳,“遵命,这次一定努力。”
  孩子似地纯真,说的好像不是男女之事一样,十七公主捂嘴笑。
  “公主笑起来真好看。”雪盼眸子闪着光彩,怔怔地瞧对方,伸手搂眼前人脖子,“我若是男子,一定会为了公主拼命。”
  茜雪笑弯腰,金步摇轻轻晃动,“好妹妹,亏你想得来,我有什么好。”
  “公主哪里都好,羡慕死能与公主相伴到老的人了!”搅着披帛,玩笑里也有几分认真,“可惜我这辈子是个女儿身,没戏,等下辈子做男人吧,守着公主。”
  见对方止不住乐,又兴冲冲地问:“殿下,别怪我多嘴,最近宫里传闻,说公主与翰林院的苏供奉——是真是假啊?”
  茜雪并不是藏掖性子,可不放心皇帝那边,虽然上次说了让自己做主,终归圣意难测。
  她不直接回答,拢紧风罩,“真又如何,假又怎样——”
  “假的就是谣传,过一阵便散了,无所谓!若是真的——苏供奉我也见过,样貌才华自然天下无双,就是年纪比公主大许多,妹妹我没想到。”
  茜雪闭眼睛,靠在绣金垫上不言语,寻思大点多好,似兄若父,一物多用,若是苏供奉听见,肯定这么夸自己,想着想着把自己都逗乐。
  队伍当日入住华清宫,皇帝没心思安排盛宴集会,让众人自由休憩,陛下直接住在长生殿,吩咐准备九龙汤,晚上要洗温泉浴。
  十七公主下榻沉香殿,也让秋露去海棠汤,既然来华清宫,肯定要享受温泉,只是这一次苏供奉可闯不进来了,不自觉想得脸红。
  温泉水碧绿荡漾,白雾生腾下香气缭绕,她整个身子隐入水中,瞧周围飘零的花瓣儿,五彩斑斓,姹紫嫣红根本叫不出名字,又是苏供奉让矅竺送来的沐浴花汤,听秋露在旁边说:“供奉今日一来就马不停蹄上山,采了这些花,为讨公主欢心。”
  茜雪不吭声,看着摇摇晃晃的花儿,想苏供奉现在不知在干什么,忽听外面有动静,秋露转身出去,过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个青瓷瓶,蹲下道:“公主,刚才是矅竺来送护肤膏,苏供奉去长生殿喝酒了。”
  “去长生殿喝酒——”接过来瓷瓶,打开闻了闻,好奇地问:“今夜陛下宴请朝臣吗?”
  秋露摇头,“没听说啊,好像是陛下专门与供奉喝酒吧。”
  茜雪愣了下,皇帝好好的为何独自请供奉饮酒,难道两人要冰释前嫌,正琢磨着外面又乱起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咚咚而来,李琅钰噗通跪在花屏外,颤颤巍巍,“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老奴,老奴——”
  公主与秋露面面相觑,华清宫乃皇家别苑,能出什么大事,可李琅钰并不是莽撞之人,只得先穿好衣服,走出来笑着问:“李公公怎么了?突然冒出来,挺吓人。”
  李琅钰颤抖着抬起脸,手中拂子在温泉雾气里飘摆,倒有点超凡脱俗的样子,可双眸通红,聚集在眼尾的皱纹交织纵横,痛苦慌张的神色吓坏了公主,“殿下,殿下快去长生殿看看吧,陛下他想,想杀了苏供奉!”
  十七公主顿时也慌了,怪不得皇帝突然与苏供奉饮酒,原来是想要对方的命。
  顾不得真假,披上风罩便往外跑,迎面寒风吹来,激起她被温泉暖热的皮肤,起了层层细密疹子。
  夜色深如墨海,无边无际,烛火不明,白日还能看见的迎春花似乎都败了,她的心如坠深渊,若是他死了——被自己的亲弟弟杀死,心口搅在一起,自己也没法再活。
  九龙湖荡漾的长生殿,月光映照在青白雕花大理石地上,水光粼粼,宽敞大厅,九折龙凤座屏内,一张红木案几上立着三彩琉璃梅花酒瓶,两边是盛满石榴酒的牡丹花金盏酒杯。
  苏泽兰正恭敬地给天子斟酒,低眉顺眼,“陛下,这石榴酒是臣去年酿好,一直封存,从未动过,只记得那年陛下说从来没喝过上好的石榴酒,臣不知做的如何,还请陛下品尝,今日能与陛下共享,实在是臣的荣幸。”
  棠檀桓端起酒杯,抿一口,“供奉有心了,早知道供奉手巧,只要是经手的东西,再普通都会变成天下珍品,这酒的味道醇厚又余香绵长,朕从没喝过更好的。”
  苏泽兰微微一笑,“臣多谢陛下赏识。”抬头瞧了眼四周,漫不经心地问:“可惜李公公不在,臣记得公公也说过想喝几口。”
  “李公公身体不适,没这个福气。”将酒杯放下,缓缓道:“只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如再弄点吃食,我看矅竺也机灵,就让他来服侍吧!”
  苏泽兰点头,一杯杯给对方满酒。
  屋外风声渐大,一丝丝凉意涌入,两人推杯换盏,身体却是越喝越寒,默默不语。
  心照不宣,这夜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好好地走出去。
  矅竺小心翼翼地放着热菜,摆满整整一桌,雪婴儿,小天酥,缠花云梦肉,直到最后一份玉露团上了桌,棠檀桓才露出笑容,意味深长地瞟对方一眼,“要是十七公主在就好了,她最喜欢玉露团。”
  苏泽兰不吭声,只听对面人继续问:“不知苏供奉做饭的手艺如何,我姐姐其实挺喜欢吃,你想哄住她,要在灶台多费点功夫。”
  天子忽然这般讲话,苏泽兰摸不到底,继续笑着回:“陛下说笑,臣不太会做饭,何况十七公主身边那么多人,也不在乎臣一个。”
  事到如今还嘴硬,棠檀桓也不再追问,目光不自觉在门口流连,苏泽兰捡起一块玉露团放入嘴里,“陛下在等人吗?”
  天子垂下眸子,已经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十七公主一路跑来长生殿,迎面瞧见两人坐在花屏后,看上去似乎还挺融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可是连通报一声都没有,直接闯进来。
  呼吸急促,脸颊通红,鹅黄色披帛翻飞在空中,风罩也歪了半边,虽然面色惊慌又难免尴尬,可实在美得惊人。
  苏泽兰起身施礼, “臣见过十七公主——”
  话音未落,冷不防身后传来咣当声,他连忙回头,只见金盏杯掉落在地,天子紧促眉头,整个身子倒在案边,额头全是冷汗,手使劲按住腹部,喃喃道:“这酒有——有毒!”
  说罢便昏倒在地,茜雪大惊失色,立即跑过来,俯身将弟弟搂在怀里,看他逐渐散了血色的双唇,声音发抖,“快去——请御医!”
  众人猝不及防,门口的太监侍女乱作一团,段殊竹,花子燕与一批大臣急匆匆带着御医赶来,花将军厉声道:“将翰林院供奉苏泽兰拿下。”
  天子昏迷不醒,十七公主揪心,守在榻边心慌意乱,半晌才反应过来苏供奉被士兵带走,她稳住心神,起身质问:“事情还没定论,怎可以随便抓人!”
  花子燕拱手施礼,“公主明鉴,这些菜全来自御厨,不可能有毒,只有这瓶石榴酒是苏泽兰带来,他的嫌疑最大。”
  茜雪脑子一团乱,刚才李琅钰明明说是皇帝要毒死苏供奉,为何事情却是如此,但她绝不相信对方会给天子下毒!
  强迫自己冷静,尽量屏气凝神,“苏供奉为何要毒害天子,而且用如此容易被人发现的手段,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大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皆不言语,僵持不下时,段殊竹从花屏后走出,淡淡道:“公主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苏泽兰此时嫌疑最大,还是需要关押起来。”
  作者有话说:
  要相信苏供奉的能力。
第89章 春风花草香(五)
  十七公主迎着段殊竹那双眸子, 她最不喜欢的一对眼睛,形态太凌厉,里面又深不见底, 无意间瞧一眼便心里发寒, 要被人扒皮断骨似地,若是丑倒也罢了,偏偏生得好看,没来由地吸引人。
  与苏供奉不知哪里,莫名有点像。
  她虽然担忧皇帝身体, 可也不想稀里糊涂看着心上人关进死牢, 扭身唤矅竺,问:“这瓶酒真的是苏供奉带来?”
  小太监吓得直哆嗦,“是——苏供奉酿的石榴酒,陛下前一阵说想喝上好的石榴酒,大人才费尽心思做好, 临来之前小人从院子里的梨花树下挖出来,一直没敢离手,奴——绝不相信供奉会投毒!”
  茜雪又问:“今夜来长生殿,是苏供奉自己献酒, 还是陛下宣他来?”
  对方匍匐到地上,谨小慎微地回:“是——陛下让公公传口谕, 吩咐供奉来长生殿。”
  她点点头,抬眼看向段殊竹,刚才的慌乱已经褪去,一脸沉静, 颇有泰山压顶, 面不改色的气魄, 让对面的段殊竹暗自吃惊。
  “段主使,花将军,想必各位都听清楚了吧,苏供奉从很早之前就开始酿酒,也就是刚从兴庆殿出来那会儿,他才得到皇恩大赦,若说有谋害陛下的心思,动机何在,何况今夜是陛下请苏供奉来饮酒,酒瓶一直由矅竺守着,他若下毒也不合常理。”
  大理寺卿李正俭向前几步,蹙眉道:“臣以为苏泽兰弑君的动机虽然不明,但酒里是否有毒,验一验不就成了,再说就算他没机会投毒,这个小太监被授意下毒,也并非不可能!”
  众人皆点头,一片哗然,矅竺吓得差点晕倒,“奴冤枉啊,奴——”
  “把矅竺也拉下去,先押起来。”段殊竹坐在榻边,慢条斯理地说:“两人不要关在一处,以防串词。”
  旁边站着的秋露立刻眼就红了,十七公主气得直咬牙,还没救出苏供奉,又搭进去一个,大理寺卿李正俭的心思昭然若揭,自从上次尚书省被翰林院取而代之,就看苏供奉不顺眼,这回可算逮到机会。
  她忍住怒火,道:“李琅钰呢,还不滚出来!”
  话音未落,只见李公公满头大汗地一路小跑,直接噗通跪在大厅内,不停磕头,“公主恕罪啊,老奴今日不太舒服,走得——太慢了。”
  “慢了不要紧,重要的是能来。”茜雪垂着眸子,一字一顿地:“李公公,请你把刚才在海棠汤里的话再说一遍。”
  对方顿了一下,颤抖着抬起眼,吭哧半天不说话,茜雪预感不妙,只怕这人有诈,立刻质问:“李公公,本公主可还没老呢,记性好得很,你老人家不是给我说,陛下想要苏供奉的命,所以我才赶来的吗!”
  沉默良久,偶有穿堂风吹过,烛火忽明忽暗,整个大堂一片静寂,所有人屏气凝神,只见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琅钰,对方却趴在地上,兀自发着抖,一言不发。
  “李公公,你是突然变哑巴了!还是被人吓傻了!”茜雪禁不住柳眉倒竖,面色腾一下通红,那片红晕直接连到脖颈,厉声道:“别以为本公主好性,可以由着你信口雌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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