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她又撩又怂——神明不语【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3 11:39:13

  只是乌黑澄澈的眸底下,仍旧浮着几分未曾消褪的忧色。
  今日又落雪了,苏湘那处的雪情……
  乐冉幼年时曾经见过一次寒灾,记忆尤为深刻。
  衣衫褴褛的灾民蜂拥至京,被削尖了的木栅栏拦在城门口,单薄破旧的衣裳胡乱穿裹在身上,却不足以御寒几分,裸露在外的手脚在寒风中冻得红肿僵硬,蓬头垢面的,身上沾着路途遥远的风尘和艰辛。
  人头堆着人头,拥挤着取暖,从城墙上看下去,乌泱泱的一片。
  她亲眼看见过母亲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奋力冲破栅栏,又被守城将士面无表情地拖回城外,看见她跪下不住磕头,灰蒙蒙的地上血意渐晕……
  那一年是个灾年,雪下了大,又接连半月不停,今年……
  往正殿走得路上,小公主一改往日里笑意盈盈的模样,颦蹙着眉思索对策。
  绿柳接连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听见,只自顾朝前走去,幸得是路上平坦,既无坑洞也无草木。
  丫头对着一旁乐文安几许歉意地笑了笑,几分焦急地拔高了声调,“殿下!”
  这一回终是叫乐冉听在耳中,小公主懵懵然然一抬眼,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啊?”
  有人笑了一声,嗓音温和好听,“长安这是想什么难事?竟然想得这般入神?”
  乐冉睁大了眼,高兴地唤了一声,“王叔!”
  面上当即就露出来笑意,小小梨涡盛着蜜甜甜凹陷下去,语气里透着许久未见的想念,“您怎么从殿中出来了呀?”
  小公主的声音软软的,连微微上扬的语调里都透着几分娇憨的甜气儿。
  乐文安眸光温柔地看着她,桃花眼尾堆起来笑意,浮了些岁月吻过留下的细小碎纹,他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乐冉的发顶,柔和的五官令人心生亲近。
  他今日里穿了一身绣有暗纹的藏蓝华袍,披着厚实的锦缎黑氅,肩头绣有几片孔雀翎羽点缀,在天光下泛着莹莹的蓝绿色调,瞧起来尊贵得很,像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哪一家的贵公子。
  乐文安笑道:“许久不见长安,自多几分想念,没想到再见,长安已经出落得如此漂亮了。”
  后几个字,他讲得有一些意味深长,似乎有别的什么含义。
  乐冉听不出其中端倪,只以为是王叔在夸她。
  西凉王确实已有几年不曾回京了,早些年间,先帝还念及手足旧情,不时召他回京叙旧,甚至还专赐府邸于他在盛京小住。
  但后来朝政变动,先帝夺权太后,重持朝政,听朝中臣子谏言,便愈发同西凉王疏远,连着两三年都不召入京更是常态,似乎有意无意的在忘却这个远在西凉的弟弟。
  乐文安望着眼前身量尚不足他肩膀的小姑娘,又不免想起昨日里所见的小皇帝,那双清亮温润的眸底渐覆一层雾霭,灰蒙蒙的。
  这大盛朝,不该握在两个黄毛小儿的手里。
  与此同时,他拜访乐央宫的消息已经被呈上了宋钺的案前。
  灼灼火光中,棋子落盘的脆响十分悦耳,桑青折落在一枚白子,透过窗棂望着院中有些大了的雪。
  树木亭台上都缀着银花,模糊的轮廓隐在其中,似泼墨挥毫里的朦胧远黛。
  “我听闻,”他说,“已有几方小国动身赴盛了,这雪若是再下着不停,此一场国宴怕是要办不成了。”
  一旁泥炉煮茶,水声沸腾,宋钺堵了他的子,又接连吃掉几颗,没什么表情地扔进棋篓子里。
  琉璃碰撞的清脆响声里,他语气淡淡且笃定,“不会。”
  粮食、炭火、棉布……这是多数小国赖以过严冬的生存必需品,不管国宴是否办成,新年前,他们总也会赴盛前来,且不说如今掌权的二位,一少一幼……
  初生牛犊总会引来一些狼豺虎豹的觊觎,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要逮着狠撕下来一块血色淋漓的肉果腹。
  话音顿了一下,他又落子,堵实了桑青折的生路,“第一只豺狼,不是已经进京了吗?”
  桑青折哼笑一声,瞧着棋盘上的局面,丢下手里棋子,干脆利落地认了输。
  临近午时,乐冉本想留一留王叔在宫中用膳,却被婉言推辞,便将王叔送出去宫门,神情再不复早上那会儿的凝重。
  王叔当真厉害,小公主想。
  苏湘的雪情,她只想到眼下去拨一些国库的银粮赈灾,王叔却想得十分深远。
  光是银粮还不足以解决苏湘困境,亦不知其他地界是否也遭了难,不如先免税收,开放当地粮仓,再调拨一些在此方面有能才的官吏去当地探查灾情严重程度,以便更好应对……
  诸如此类的方法令乐冉茅塞顿开,心里也十分佩服。
  将西凉王送走以后,她便提起来笔,将那些法子一一整理下来,又拟成折子,再末尾细说了西凉王的功劳,就叫来人准备给宋先生先送过去。
  要请他先过目,才能决定这些法子是否当真可以用,对宋丞相信任满满的小公主如是想。
  乐央宫折子到的时候,桑青折正同宋钺闲聊。
  午时他在这里蹭了一顿午膳,因着宋夫人好客,便吃得有一些撑了,在廊下消食。
  他望着被雪压冻了结实的池面,“我说,这一场雪后,你池子里的金贵品种怕是要冻死不少吧,啧啧啧,看来又有不少人要有口福了。”
  诚如桑大人先前同小公主所言,宋钺死掉的鱼总不能浪费了罢。
  宋钺没搭理他,端着小半缸的鱼食往屋中走,桑青折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一错眼就看见被单独养在青花白瓷缸里的几条红尾金鲤。
  他诧异了一下,又摸了下下巴,“这不是……”
  话才起了个头,却被人给打断了,有人从门外来,“爷,宫里送了份折子来。”
  宋钺拈鱼食的手一顿,“谁送来的?”
  来人呈上折子,“是,乐央宫中送来的。”
  “小殿下?”桑青折稀奇,但没等他伸手去抽,宋钺就将手里的瓷钵放进他手中,“别喂撑了”
  落下一句,他拾布巾擦了一下手,接过来折子细看。
  桑青折随手将钵放一边架子上,他才没什么性质去喂鱼,比起这几条鱼,他更是对乐央宫里的小姑娘有兴趣,确实也有几日不曾见过了。
  他正想问问宋钺那折子里写了些什么,就见眼前人一合折,穿了石青色的朝服外裳又去取大氅,竟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你干什么去?”桑青折纳闷。
  宋钺晃了一些手中折子,薄唇一张一合,吐出来两个字。
  “进宫。”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二十七条鱼儿游过去
  听闻是要进宫,桑青折微微一思索,便嬉皮笑脸的同他一道挤上了车。
  他掸了掸肩头沾上的雪沫子,又故作正经地撩了一下襟袍,眉心微皱,俨然一副对雪情十忧心忡忡的模样。
  “商讨这种大事情怎么的也该将我捎上罢?”
  宋钺望他一眼,指腹蹭去扳指上浮起的湿凉水汽,霜白的指骨捻了一捻,倒是没出言将人撵下去。
  有人自愿来做这份苦差事,他总也不好拒绝。
  车子停在原地迟迟不动,雪粒子打在车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桑青折纳了闷,心里泛起嘀咕,在暗中琢磨起宋钺的意图。
  正此时,车帘子却忽然叫人从外掀开来一角。
  趁势溜进来的寒风吹得炉火晃了晃,有人递进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华贵锦盒。
  什么东西?桑青折在宋钺伸手前截了胡,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稀奇道:“你这进宫竟还给小殿下带份礼?总不至于是条鱼罢?”
  若当真是鱼,那可是有好戏看了。
  “物归原主罢了。”
  宋钺倒是不介意他打开,随口一句,手里握着一卷书倚在窗旁翻阅,姿态闲散慵懒。
  锦盒里满镶珠玉的小巧手炉一看就不是宋钺会有的东西,桑青折怔了一下,想到了声,兀自低笑了声,似问询又似自言自语的,带着些许打趣意味儿。
  “难不成,她当真上门拜访你来了?”
  宋钺没有回他。
  马车穿行过街道,驶过正阳门时,叫人拦了下来。
  除朝盛宴的那几日外,若无陛下手令,非御用的马车是不得入宫的,但显然,宋大人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守门的将士在仔细查验了丞相府的通行令牌后,退开几步朝着马车恭敬行礼放行,赶车的高高扬起马鞭,骏马一声嘶鸣,车轮碾碎雪沫迸溅,径直往乐央宫驶去了。
  嘉云宫中,铜炉焚香,乐梓欣枕在窗下软榻的枕上昏昏欲睡,由着伺候身旁的丫头拿矬子替她修剪指甲。
  正此时,有人脚步匆匆地进来,掀开的珠帘在身后垂下碰撞,发出叮叮咚咚的扰人脆响。
  被扰到了的乐梓欣猛地睁开了眼,柳眉颦蹙,眸底浸着明晃晃的不悦。
  鹅黄色宫衣的小丫头匆匆在堂下跪下,先是磕几下头嚷一声殿下恕罪,又匆匆忙忙地道有急事要禀。
  乐梓欣不耐地瞪她一眼,显然被扰了兴致,语气冰冷冻人,“你最好是真的有急事,不然别怪本宫打折了你的腿赶出宫。”
  丫头舔了一下发干起皮的唇,瑟缩着肩膀发抖,“回,回殿下,方,方才有人看见宋大人的马车往,往乐央宫驶去……”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掀翻了的巨响,修甲的丫头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乐梓欣站起身,绯色的衣裙垂落在丫头眼前。
  她刚修好的指甲狠狠掐着掌心,一字一句道:“你给本宫再说一遍,谁去乐央宫了?”
  跪在堂下的丫头浑身颤抖,面有骇色,却不敢违抗,颤颤巍巍的艰难发声,连声音都是抖着的,“回殿下,方,方才有人见宋,宋大人的马车往,往岳阳宫驶,驶去了。”
  不知是宋大人三个字勾动了神经,还是去乐央宫这件事戳到了她的痛处,惹她生了怒,乐梓欣面色一变,忽然就发起疯来。
  她随手抓过身侧不知名的东西狠狠朝下丢砸,胸脯一起一伏,心口里像烧了一锅沸腾滚开的水。
  四周伺候的连忙俯身跪地,连个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就遭了迁怒。
  那张姣好的面容上神色扭曲疯狂,眸底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她想起不久前里听进耳中的谣言,又想起学堂上宋钺对乐冉特殊的宽容,再到如今,他亲自入宫……
  一桩桩,一件件……
  明明是她先遇见宋钺的,长公主的位置也该是她的……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被砸了肩膀的丫头强忍剧痛,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却也不敢多动弹一下。
  乐梓欣双目赤红,一口银牙差些咬碎,她紧握着拳,指节泛白,修剪一半的指甲径直刺进掌心血肉,猩红的血液顺着白皙手背缓缓滴落。
  旁边有丫头惊呼一声,“殿下,您的手。”
  乐梓欣充耳不闻,神色阴冷,一字一句从齿缝里逼出,“来人,摆驾,去乐央宫。”
  她倒是要去看看那个小畜生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
  与此同时,宋钺往乐央宫去的消息也由探子传进了西凉王的耳朵里。
  男人温眸轻眯,修长手指一搭一搭地点着正欲往丞相府送去的拜帖上,脑中忽然就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
  自新皇登基后,宋钺迟迟无信,乐文安的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此番回京,他本想摸清宋钺态度,可如今来看,宋丞相的心怕也是不诚呐。
  他唤来下人更衣,催着马夫朝宫中赶去。
  “王叔要来见朕?”
  刚结束了课业送走苏太傅,乐长明就接到了通传,小皇帝眉心微微皱起,搁置下手里才提起的笔,有一些不明所以,“王叔可说是因为何事?”
  太傅今日里给他布置的课业比较多,还有从阿姊那里搬来的小山似的奏折未看,若是什么无甚紧要的事情,怕只能请王叔改日再来了。
  乐长明和乐冉不同,他出生时晚,记事后未曾同西凉王见过几面,自始至终印象都不是很深,如今见他,也只当他是普普通通的长辈疏离敬重。
  严默福了下身,长睫垂掩眸底幽深情绪,“回陛下,王爷是为苏湘的雪情而来的。”
  苏湘的事情如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这雪若再多下几日,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小皇帝也正为此事忧心,自他上任以来,这是第一件关乎民生的大事,必是要处理妥善的。
  听闻乐文安是为此事来的,乐长明想了想,终是道:“宣。”
  西北漠凉地界多是严寒,一年中有半年落雪,若是雪情,说不准这位王叔当真有什么好法子可以解得眼下燃眉之急。
  殿中地龙烘得暖,西凉王听宣阔步走了进来,他今日里穿了一袭墨绿色滚着毛边的长衫,领口堆着雪白的绒领子,更衬得那张五官柔和的脸十分平易近人,满身温润之气。
  他身上还有一些雪粒子未化开,沾在绒领子上,随着走近,在深色衣衫上滴落大大小小的斑驳水痕。
  “微臣乐文安见过陛下。”
  “免礼免礼,”小皇帝满脸堆着笑,神情天真无邪得很,“快给王叔赐座,小德子,快,去将朕最爱的那茶泡一些来请王叔喝。”
  一旁宦官‘喳’了一声,当即退了下去。
  不等西凉王开口客套寒暄一番,乐长明就直奔主题道:“听闻王叔是为苏湘的雪情来的,不知可有什么好的解决法子?”
  乐文安温润地笑了笑,唇角牵起一抹弧度。
  他先是讲了几个早前同乐冉讲过的法子,又顺着话将午前去乐冉那处拜访的事情讲了讲,仔细夸赞一番长公主殿下忧国忧民,十分担心苏湘的心意。
  接着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方才进宫时,无意听闻左相大人去找殿下的事情,话里话外也都朝乐长明透露着,是因为苏湘的雪情一事。
  为君者,最忌越权,乐文安眸色稍深,慢条斯理地饮上一口茶,尤其是当朝两位手握重权之人的越权。
  却不料,乐长明听他讲完,不仅面上未显露半点不愉神色,反而十分欢喜地惊叹出声。
  小皇帝咧着嘴将乐冉好生地夸了一夸,从容貌夸到品行,又讲那些从小到大对他的好,脸上欢喜的天真神色半分也不做伪。
  甚至末了,他还做欣喜状同乐文安道谢,“阿姊做这些事情从来也不同朕说,若不是王叔您此番来同朕讲这一些话,怕是朕又要叫阿姊蒙在鼓中,朕这做弟弟的,怎么能叫阿姊一直替朕解决这些事……”
  西凉王含笑听他讲,握着瓷杯的手指愈收愈紧,他不时附和着夸几句姐弟情深,又将话题绕回苏湘的雪情上。二人喝了两盏茶,在严默又送来一堆折子时,乐文安便识趣告退了。
  见人走了,乐长明揉了下几乎要笑了抽筋的脸蛋,一改方才天真无邪的傻笨模样,牵起的唇角慢慢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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