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说完了后面的四个字。
恼羞成怒的阮书桃捏着拳头晃了晃,作势要来打她,却眼尖地看见往这处走来的少年,又匆忙着收回来,坐了板正。
又一堂课后,阮书桃朝后面望一眼,见人不在,就神神秘秘地凑来乐冉耳边。
温热的气息里沾着几丝桂花糖的甜气,湿漉漉的,吹得乐冉耳朵有些泛痒,她不禁揉了揉。
“小阿冉,”少女的音调活泼又娇俏,还有几分欲语含羞,“你有没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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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星子如珠,月凉如霜。
夜渐渐深了下去,乐央宫里却仍旧在亮着几盏灯。
乐冉正伏案批阅今日里送来的奏书,左手边已经摞起来了厚厚的一沓子。
转眼间,她上位已有月余,送过来的奏书也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变成了一些关乎着民生和朝堂的正经事。
就譬如眼下里的这一份……
乐冉咬了咬笔杆子,瞧着上头宋钺的名字有些犯愁。
这是一份弹劾奏章,不知是严默有意还是无意的,就给一道混进了奏书里。
这奏章言辞用句十分犀利激昂,大抵意思是宋相迫害忠良,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骇得庄司郎中告病几日不敢上朝。
又讲他恐吓朝中臣子的行为是如何如何丧尽天良,大盛有此等官员简直犹如粮仓之鼠,齿中之蛀……
总之,乐冉从这满篇的斥责里瞧出了赤裸裸的‘奸佞’二字。
小公主十分惊叹,对此位朝臣升起了敬佩之心,想着敢如此正大光明来痛斥宋钺的必然是一位光明磊落,两袖清风的忠臣。
可她将奏章仔细翻来覆去,也没瞧见这位‘忠臣’署名,才晓得这是一封匿名奏书。
乐冉的脸当即就皱了起来。
庄司郎中告病的事情她是知晓的,也晓得这位是那日里在花廊外言辞凿凿的庄大人,可没想到这件事还同宋钺有几分干系。
难道只单单是为了那日的几句话打击报复不成?宋相好似并非这般小心眼之人。
她思来想去,提笔沾了朱砂,在奏章上批了一个阅。
接着又换了支笔认认真真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才合了这最后一本,伏在案上懒懒伸了个懒腰。
在外间候着的绿芽听了动静,进来替她添一壶新茶。
碧玉青瓷的壶口,热息氤氲出的白气里滚着泊泊的流水声。
“殿下,”绿芽放下壶,提醒着懒懒伏在案上不愿起身的乐冉,“既是忙完了,便该早些歇息,明日里还要出宫呢。”
乐冉点点头,喝了几口茶冲去舌根还残存的药味,又漱了漱口。
明日是休沐,既不用上朝,亦不用去太书院,她老早就馋了李记巷子里的那一家糖栗子,想趁着明日休沐时出去买一些回来。
乐冉钻进被汤婆子暖好了的锦被中,绿芽过来要吹烛时,乐冉又叫住了她。
“芽芽,”小公主半张脸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乌黑发亮的水润猫瞳。
她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一点奶呼呼的困倦鼻音,软软糯糯的,令绿芽想起晚膳时吃得糯米圆子。
“你有没有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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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条鱼儿游过去
烛苗被牵起来的风吹得晃了晃,绿芽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十分稀奇地去瞧乐冉,似没想到她家小殿下能问出这样的话来。
是好奇?还是少女怀春了?
不过,心上人嘛……
绿芽笑了笑,将提着的小壶和杯盏放在乐冉榻旁边的小案上,以免她夜里渴了起身喝水又迷糊着走远踢碰到哪处。
她福了下身,替小公主理了下帐子,声音里有几分怀念,“奴婢曾经是有的。”
漾起暖色的烛光照在她侧颊上,绿芽的眸子里有些惆怅又有些黯然,似还蒙了一层发亮的水光。
隔着一层帐子,乐冉有些瞧不真切。
她读不懂绿芽此时的情绪,却也听出了她讲‘心上人’三个字时,和阮书桃娇憨的语气全然不同。
那是一种惋惜,又或是无力,或是别的一些什么情绪揉在里面复杂的语气。
小公主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水润圆溜的猫瞳,掩在被下的朱唇微微一抿。
她觉得,绿芽有几分伤心了,虽然她是在笑着的。
想到这里,乐冉故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嘟囔一声真好就闭上了眼睛,装作入睡的模样,悄悄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殿内的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毡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声响。
眼前亮光暗去,门被轻轻合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
寂静的夜将所有声响放大,乐冉能清晰听见窗外风吹过叶子的沙沙簌簌声,她又偷摸着睁开眼,朝门边望。
殿中只亮了小小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发散的昏黄光晕混着案上氤氲起的香雾朦胧柔和了夜的寂寥,反生出一种平静、温馨之感。
乐冉起了倦意,又埋进被子里,墨发散开,缩成小小一只。
她迷迷糊糊想着明日里绿柳便回来了,到时同她去问一问吧。
这一觉着实好眠,连后半夜里头落了雨,乐冉都不知道。
还是一早上开了窗,一股夹杂着雨后清新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吹乱她裙发,乐冉才‘啊’了一声。
她急忙朝外头去看,地上湿漉漉的,满是水洼,昨日里还挂着叶子的枝头光秃一片,青青黄黄的叶子落了满地,几位身着鹅黄裙衣的宫女子正在清扫。
还好是放晴了。
乐冉松了口气,若是还下着,必然是出不了门了。
她今日里醒得迟,许是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碌,尤为疲惫,绿芽又未来唤她,便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睁了眼,还在床榻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便就在殿中用个午膳,等日头西一些再出去,左右上午的栗子都卖了光,要等午后才能有得卖。
嗯……还有再去买马蹄糕和桂花糖,西街那家的红糖糍怕也很好吃。
坐在车辇中,乐冉掰着手指细细数着,车帘被掀开,一阵冷风吹进。
方和守门将士打好招呼,绿芽在门旁坐了一会儿,散了散身上的寒气,才过去乐冉身边,将出门的令牌系在她腰上,又叮嘱待会到了市集上不可乱跑。
小公主点着头,嗯了两声示意记下。
今日是休沐日,街上的人难免多了些,薄薄一层车帘挡不住外头的嬉笑叫嚷,还有飘进来的食物香气。
入了街市,马车自然就行得慢了些。
乐冉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嗅到了糖山楂酸甜的味道,嘴里当即就发了酸。
她撩起帘子一角,正就看有粗麻布衣的小贩子,扛着扎满了红艳艳山楂果的草把从车边路过,嘴中还拉长了声音叫嚷。
“好——吃的糖葫芦,好——吃的冰糖山楂,两个同伴一串,不酸不甜不好吃不要钱——”
几个扎着发髻的孩童围了上去,两个铜板换走一串。
阳光下,红艳艳的山楂果子裹着金灿灿的蜜糖,上面撒着几颗白色的芝麻粒儿……
‘咕噜’一声,乐冉咽了下口水,瞬间涨红了脸,戳着手指,又不好意思地望一望绿芽。
她只是因为太久没吃了,绝不是因为馋了嘴。
绿芽忍了笑,就要掀帘下车去买,不料还没将帘子掀起个角儿,又忽然被乐冉从手里抽了走。
小公主像似瞧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猫瞳睁得老大,她急急忙忙撂下车帘,又好似不确定,绞了绞手指,半弯下身子,只一双乌黑水亮的眼睛贴近窗边,掀开一道缝去看。
窗外人声鼎沸,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小贩穿梭不断,一瞧起来都很平常。
小公主却满脸严肃地皱着眉头,一张俊俏脸上,五官皱在了一起。
绿芽有些莫名,要张嘴问,乐冉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转身朝她‘嘘’了一声,又掀起一道缝紧盯着窗外。
好半晌,她才松了手,拍了拍胸口,嘟囔着自言自语道:“应当是人多看错,看错了,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谁到这里来?殿下?”绿芽有些纳闷。
乐冉却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拍了拍脸颊,讲自己看错了人,又连忙催着她去买糖山楂,以免那小贩又去了别处。
临街边的墙角后,一道墨蓝色长袍的身影停步在字画摊旁从中拿起一幅看得仔细,小贩冲他翘起大拇指,既夸自己的画又夸这个人。
“这可是南松五子,徐柏松的画,先生当真是有眼光。”
宋钺往他一眼,没拆穿这是张假画,只摸着暗红的画轴骨问道:“多少?”
小贩以为这桩交易要成了,当即喜滋滋的冲他竖起两根手指头,“童叟无欺,只要两钱。”
“两钱?”宋钺身后跟着的抱剑少年猛地瞪大了眼,“你怎么不去抢啊你!”
小贩当即就不高兴了,嘴一撇,眼一横,“你识不识货啊,真迹,这是徐大家的真迹,两钱你还嫌贵?没钱就别买,在这半天了耽误我做生意,赶紧走,赶紧走。”
少年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叫嚷,却被宋钺抬手阻了,从袖间摸出两钱递去。
小贩收了钱美滋滋,连忙取了画包好,口中不住奉承,“还是这位先生识货,这是您的画,拿好,下回再来咧。”
往前走了些距离,少年回头望了眼小贩子,气呼呼道:“先生,这小贩子明显是在诓你,就他这破摊子,能有什么李大家宋大家的真迹?”
“确实没有,”宋钺将那画拆开,从中间一撕为二,扔了画纸,只留下画骨丢给身后人,“鸡血红木制的画骨,值百两,待回去,你可拿去卖于桑钰。”
少年手忙脚乱接住那两根画骨,在手里摸了摸,又‘哇’了一声,眼睛一亮,“竟然这么值钱?”
宋钺没搭理他,拐进前面小巷时,步子却忽然一顿。
这条巷子不深,巷口横杆子挂了一面黄底红字的旗,上头写着大大‘李记’二字,旁边还画着几个开了嘴的栗子。
虽才午时过了不久,巷子里就已经排起了不短不长的队,宋钺站在巷口,望着队中那个正转脸和身旁人有说有笑的小姑娘,悠闲迈着步子走过去,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乐冉没有发现宋钺到来,她正垫着脚尖去数前面排着的人,数到她的时候,刚好是第九个,排在第二锅里面,也不算太迟。
小公主松了口气。
买完栗子还要去买马蹄糕,听说那家的糕点也卖得十分的快。
就在她翘首以盼时,第一锅栗子出了炉,甜甜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连着整条巷子里都是桂花香了。
乐冉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甜气儿,下一刻,眼前却忽然多出来个人。
第11章 十一条鱼儿游过去
咦?
小公主瞪大了眼,歪了歪脑袋,有些莫名。
她望着前头灰麻布衫的高大身影,猫儿似的圆溜眼眸里有一丝茫然。
前头,方才前头站着的不是位头扎粗麻蓝巾的老人家吗?乐冉还记得那位老人家的慈祥笑容,和她满头在阳光下闪闪亮的白发。
怎么眼睛一闭一睁,竟就变成了个身高七尺的魁梧汉子?
她皱了皱眉,拽了下绿芽的袖子,望着前头发黄汗衫的男人,有些不确定的小声道:“芽芽,方才咱们前头排着的是这么个人吗?”
绿芽停下了剥栗子的动作,一抬眼,眉心也是一皱。
她往前走了两步多望一眼,当即就恼了起来,怎么还有人敢插小殿下队。
“喂,”她朝前头的汉子嚷,“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乱插队呢?没瞧见后头排了这么多人吗?”
这一嚷没收着声,响亮开来,前头的转脸,后头的探头,都纷纷往这里来看。
大家伙儿的本就排在这里干等着无聊,虽有店家赠送的栗子来吃,却消磨不了多少等待的时间。
此时叫这响亮的一嗓子吸引去注意,自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瞧一瞧热闹。
有眼尖的立马就认出来。
这人方才就在旁边打转,像是蹲守了许久,如今恐怕是瞧着乐冉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插了队,想她不敢大声声张。
谁料打错了算盘,小丫头不按常理,竟然就这么冷不丁地嚷了开来。
插队的汉子顿时觉得失了脸面,转身牛眼一瞪,投射下的高大影子将绿芽和乐冉罩了个结实。
他五官挪位,眼角吊梢,满脸的凶相,粗声粗气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哪只眼睛瞧见你爷爷我插队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绿芽哎呀一声,忙捂了捂嘴,“这青天白日的,你这副模样可莫要将我家主子吓坏了,这么大一人,若我没瞧见,可不就不是个人了么?难不成,难不成你还是个鬼不成?若当真是鬼,我瞧着也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馋老鬼……”
几句话逗得大家伙纷纷乐了起来,乐冉也捂着嘴,圆溜溜的猫瞳登时成了两轮弯弯的月牙,睫毛在风里一颤一颤的。
四周笑声此起彼伏,汉子的脸一点一点发青起来,五官扭曲狰狞,他恼羞成怒,握着拳头上前一步,瞧起来凶神恶煞的。
“什么人啊,插队还想欺负人,”站在队尾的许锋朝前张望,打抱不平,“先生,咱们要不要……”
一句话没讲完,墨色的身影就略过他,径直朝前走。
“哎,先生,等等我,先生。”许锋忙不迭跟了上去。
乐冉见大汉凶神恶煞,生怕绿芽吃了亏,忙上前一步将绿芽护在身后。
尽管她心里有一些害怕,却仍没退却半步,反而昂起头来。
“你,你大胆!分明是你插队在前,如今众目睽睽之下竟还想对我们动粗,若是大家都如你此般蛮不讲理,那还有什么秩序可言?”
小公主容貌本就生得十分俊俏,一张包子似的脸蛋白白净净,像剥了壳的水润荔枝,瞧起来就十分讨喜。
此时受了些欺负,那张脸蛋上泛起委屈,朱唇轻抿着,眼眶有一些微红,看着令人心软得厉害。
后面队伍里几位热心肠的顿时就看不过去,纷纷出声斥责,嚷着欺负个小姑娘算得什么本事。
他们同前面排着的那些人可不一样。
李记家栗子火的很,那是卖一份少一份的,谁也不晓得前头人要买几份,排到自己这里还有没有,若都像这汉子般肆意插队,那他们这些人还都买不买了?
眼看引起了众怒,那汉子脸顿时胀得通红,他举起拳头对着队伍后面的人晃了晃,“少废话,谁再多讲一个字,老子就请他吃拳头子!”
说罢,他又要去推搡乐冉,口里还不干不净地骂起来,什么黄毛丫头多管闲事,绿芽见状,惊呼一声,上前就去护着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