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头的曲靖一听她要干什么,立刻应了下来,旁边一直听着电话的曲央央也欢呼道:“我们马上就到!祖师娘祖师爷,等等我们!”
话毕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举着电话听着忙音的徐瑾:“……”
那句祖师娘可以不用喊那么大声。
她尴尬得整个人都散发出了被蒸熟的气息,感觉旁边路过的人都听见了电话里传来的声音。
再一扫顾清崖,他站在旁边,靠着墙壁,正皱眉看着手机,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声音,一脸严肃,像是遇到了什么世纪难题。
徐瑾下意识瞥了一眼他的屏幕。
……哦,植物大战僵尸。
曲靖和曲央央来的很快。
两人是直接跑过来的,满头大汗,却都神采奕奕,特别是一向特别注意形象的曲央央,罕见地穿了身运动裤,显得干练清爽。
她扫视了一圈大厅里的人,最后目光定在了徐瑾身上,兴奋地拉着气喘吁吁的曲靖跑了过来,张口就问:“是什么是什么?什么任务?我们需要怎么做?要画符吗?抓鬼?或者捉妖?”
徐瑾默默退了两步,试图让她冷静一点:“其实……都不需要。”
曲央央愣了下:“那……那是要干嘛?”
徐瑾为难地捏了捏手指:“就是,帮我,问问路。”
曲央央震惊道:“问路?”
她指了指曲靖,又指了指自己,一时失语,但满脸都写着一个意思:问路你把我们两个人都喊过来?
始终保持着最低存在感的顾清崖忽然从徐瑾身后抬起头来,微微一挑眉,笑得和蔼可亲:“怎么,问路就不能喊你们了?”
曲央央憋红了脸。
曲靖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然后就卡壳了。
徐瑾用手肘杵了他一下,让他别说话。
这人平时不是挺能说会道的的吗?怎么净在这两人面前摆长辈架子?
顾清崖无奈,轻轻一耸肩,低声道:“那我不管了?”
徐瑾也用气若游丝的气音回道:“玩你的游戏去吧!”
臭丫头,帮你说话还不领情。
顾清崖轻嗤一声,低头继续打他的植物大战僵尸去了。
徐瑾不太好意思地朝两人笑了下:“这不是你们来的太快……我没来得及说吗。”
碍于两人她都得罪不起,曲央央说不出话来,只能偏过头去自己生闷气。
曲靖便笑着打圆场道:“没事没事,我们就当出来运动运动了——那个,祖师娘,你要问什么路,我去吧?”
他听曲央央喊祖师娘喊多了,一时也想不起到底该怎么称呼徐瑾,于是脱口也这么喊了一句。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两秒。
徐瑾若无其事地挪开眼,道:“就是,问一下杨苜芯医生是哪个科的医生,今天在不在。”
曲靖疑惑道:“那以什么名义呢?”
“就说我找她有事,”徐瑾抿了下唇,“其他的,我一会儿跟你们解释。”
“杨苜芯啊,”前台值班的护士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她是心理科,正好下午值班,现在应该已经到办公室了。”
护士说着,有些好奇地问了句:“你们这几个都是来找她的?”
曲靖含糊地应了几句,三人一神仙便顺着医院的指示牌。往五楼的心理科而去。
电梯人多眼杂,他们选择走了一条僻静人少的楼梯。
徐瑾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曲央央耳朵已经竖起来了,脑袋也不自觉地凑了过来,脸上表情却还是臭臭的。
曲靖就直白多了,奇怪道:“既然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有性命之忧,现在应该去打探他的其他消息才对,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姐姐和他的晕倒有什么关系,您……怎么直接就找过来了?”
曲央央虽然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也表示了她和曲靖是一个意思。
顾清崖这时不自觉站直身,勉强把眼睛从手机游戏上挪了下来,淡淡扫了曲靖两人一眼。
果然还是他了解徐瑾。
都不用问,就知道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才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顾清崖想了想,忽然退出游戏,对着徐瑾打开了相机。
另一头,徐瑾显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还在耐心解释道:“当然是有关系的——而且这其中有很多问题,那么明显,你们没发现吗?”
曲央央忍不住插嘴:“那你倒是说哪里有问题啊。”
徐瑾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被她喊“祖师娘”喊多了,不知怎么的,面对她这种充满质疑的语气时,徐瑾竟然真的有了一种看顽劣不懂事的小辈的感觉。
她不跟曲央央计较:“我虽然成绩不好,但也知道心理医生并不是一个精神有疾病的人能当上的,特别是厉新源还说了,几年前杨苜芯‘病’得更严重,天天去学校闹事,又哭又喊,还一直神神叨叨的。”
曲央央茫茫然地皱起眉:“那又怎样?”
曲靖却已经听懂了,低声道:“假设杨苜芯本来就是医生,如果厉新源没有夸大化的话,那么她当时那种状态显然是无法继续胜任医生的职位的——”
“所以是什么导致她在后来的短短几年里迅速恢复了状态,并且能立刻达到回归岗位的程度呢?”
加上杨盛连这段时间一直挂在腰上的木偶,徐瑾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
突破口很大可能就是杨苜芯。
第55章 聊天
敲门声响起。
杨苜芯说了声“进”, 抬头看了眼:“不好意思,看诊需要先挂号……”
“杨医生,”曲靖礼貌地打断, “我们是来找你的。”
杨苜芯顿了下:“找我?”
徐瑾忽然想到什么,灵光一闪, 面不改色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曲靖面前:“找您看病。”
她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 瞬间切换到了“失落”的一面, 声调也随之落了下去:“我是杨盛连老师的学生,是他让我来找您看看的……”
杨苜芯的表情更疑惑了。
曲靖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笑道:“是的,我们只是给她带个路。”
徐瑾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第一次来医院看心理, 不认得路,这两位好心带我过来……我不知道心理科也要挂号, 对不起杨医生, 我这就去。”
仓惶、失措、局促、拘谨……在她脸上一一展现。
她转身的步伐和表情的转换都如此自然,看得曲央央一时呆住, 都忘了还在和她生气, 不由小声问旁边的曲靖:
“她……她演技怎么这么好?”
曲靖心想,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杨苜芯及时起身,喊住了徐瑾:“等一下。”
科室的门在眼前被关上, 顾清崖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大摇大摆地跟着徐瑾进去了, 只剩下曲靖两人面面相觑。
曲央央不满道:“我们就这样等着?”
曲靖想了想:“别急。舅姥爷给过我许多小玩意儿, 正好派上用场。”
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 塞到曲央央手上。
曲央央先哼了一声:“给你都不给我, 舅姥爷果然偏心。”
然后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隔墙耳。”
……
徐瑾没去过其他科室,也是第一次进心理医生的科室,但这里和她听说过的普通外科模样都不一样,没有冰冷的器材,也没有刺眼的LED灯。
有的是暖色调的墙壁,柔和的沙发,甚至沙发面前摆着茶几,上面放着古色古香的一套茶具,旁边还点着一盒檀香,烟雾袅袅。
整体环境明亮但柔和,让人不自觉地心情舒畅。
杨苜芯让徐瑾在沙发上坐下,亲自动手给她倒了杯茶:“能详细说说你的情况吗?我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徐瑾不动声色收回打量的目光,低头,继续入戏地扮演她的胆怯形象:“……杨老师让我来的时候,是说,这里会让我放松,没说我一定要讲自己的情况。”
“没关系,”杨苜芯笑了笑,把杯子推到她面前,“就当朋友之间聊天好了,你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逼你……隔壁休息室的书架上有很多书,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在我这儿看会书?”
徐瑾顿了下,摇头。
她又不是真的来这里治疗的。
“我可以说,但是……得我们熟一点之后。”
她指了指杨苜芯,犹犹豫豫道:“我跟不熟的人,不太敢聊天。”
杨苜芯一脸了然:“好啊,那我们就简单聊聊,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当一个‘一天好友’,你跟我说过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告诉你的话,你也需要保密。”
徐瑾心中觉得这话幼稚,面上却扯了扯嘴角,怯生生地点头。
顾清崖在她耳边笑:“好演技。”
徐瑾余光瞥见他手里举着手机,狐疑道:【你在拍我?】
顾清崖光明正大地点头。
徐瑾偏了下头,怕被杨苜芯看出什么,又没偏得太明显:【拍我干什么?你不是要自己做vlog博主吗?拍自己啊。】
顾清崖却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漫不经心道:“你好看啊。”
徐瑾哽住。
杨苜芯不愧是学心理学的人,徐瑾自己也感觉到和她聊天十分舒适,两人从一杯茶聊起,一开始是她说三句徐瑾说一句,一边聊一边观察她的表情,把自己寡言少语的人设贯彻到底。
但杨苜芯也不急,声调缓缓,娓娓道来,到最后徐瑾也实在没观察出什么,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实话说,和您聊的很开心……您不好奇,我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医院看心理医生吗?”
杨苜芯柔和道:“你想说的话,我很乐意听。”
徐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半真半假道:“我讨厌我的父母,他们重男轻女,从不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别说来医院,哪怕是我死了,他们可能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讥讽道:“我在他们那里,比起孩子,更像一个不要钱的保姆、任由宰割的工具、随意操控的木偶。”
徐瑾特意提到了木偶这个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杨苜芯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但那只有短短一秒钟,然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她不表露同情,也不说安慰,只是叹了口气:“重男轻女啊……确实无解,但我相信你会变成现在这样,绝对不会是仅仅因为这一件事……所以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将来如何呢?”
徐瑾愣了一下:“什么?”
“你愿意来看医生,说明你的内心有自救的意愿,但到底能不能自救成功,还得看你的选择。”
杨苜芯说:“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徐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微微皱眉,又很快松开。
“你说。”
“我有一个……”杨苜芯似乎在斟酌着如何描述,吐字都显得十分艰难,“一个拥有严重暴力倾向的丈夫。”
“十五年前,我从心理学专业毕业,很快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公……可惜我看病十几年,却看不穿身边人的病。”
就如同有一句话一样,医者不自医。
杨苜芯凝视着徐瑾,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结婚后前两年,他尚且对我还行,但因为一直没能生下孩子,他一直被身边人诟病身体有问题,于是经常酗酒到深夜回家,喝高了就会动手打人。”
徐瑾想了想她班主任那张天生冷峻凶悍的脸,觉得这种场面似乎并不难预见。
“第一次我以为他是失手,第二天他跪在地上跟我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犯……我信了,”杨苜芯苦笑,“或者说,我不信也没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结了婚没两年又离婚,是要被指指点点一辈子的。我虽然学的是心理,可不代表我能不介意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徐瑾点头。
她知道后果,但她仍然自己选了这条路。
于是悲剧就从那时开始。
“打骂越来越严重,后来几年,甚至成了家常便饭,我身上总是带着数不清的伤痕,”杨苜芯低下头,声音已经带了些哽咽,“我后悔了,我向家里人求助,但我爸妈不肯信,他们觉得夫妻打架是正常的,过两天就好了。”
“我知道唯一肯信我的,只有我弟弟,也就是你的老师——杨盛连。”
“但他当时还远在国外读书,我告诉了他也没用,只能让他干着急,于是我选择了隐瞒。”
徐瑾沉默着,给她递了两张纸。
“又几年,也就是五年前……我撑不住了,正在我下定决心要离婚时,却在科室给一个病人看诊的时候晕了过去,”杨苜芯低声道谢,红着眼睛抬头,道,“我身上的伤让外科的医生看见了,他怕事情败露出去会毁掉他的名声,于是自作主张辞掉了我的工作,把我关在了家里,囚禁了起来。”
从此她就成了这个人的奴隶,一不顺心就非打即骂。
他心情好了,又会施舍般说几句好话,说他是爱着她的,只是她太不听话了,还想着要离婚,一定要关起来才行。
说到这里,杨苜芯顿了顿,犯恶心般捂了捂胸口,没再继续讲下去:“以爱的名义行伤害之事……说明他不是真的爱你,至少没有那么爱。”
“我看得很明白,但我逃不出来,”杨苜芯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重重道,“但你还年轻,你才高三,你还有很多机会,有太多选择可以改变你接下来的人生……只要愿意,永远不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瑾觉得自己似乎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但又看不清。
那双眼睛含着浓浓的悲哀、悔恨、还有遗憾,以及……庆幸。
她在哀什么?又在幸什么?
徐瑾不知道,她只能点头。
直到走出门,徐瑾都处在她那个眼神里迟迟无法回过神。
医院人多眼杂,听完全程的曲靖两人也满眼复杂,默默无言地跟上了她离开的脚步。
出了医院后,徐瑾才记起来:“我是不是还没付钱?”
顾清崖打了个哈欠,摆弄着刚刚拍到的照片和视频:“看样子她也并没有要收的意思。”
“你老实说,”徐瑾没管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尾巴,直接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顾清崖,“这起案子里,真的不会有人死吗?”
顾清崖把目光从手机上挪下来,挑了下眉,似是而非道:“命中注定会死的人……我无法确保。”
徐瑾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更沉默了。
“什么意思,”曲央央终于忍不住插嘴了,“祖师爷,您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顾清崖耸肩:“大概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