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听得昏昏欲睡的曲央央立刻就清醒了,抬眼看了过来,震惊:“不是吧,这你也能看出来不对劲?”
那语气,就仿佛她已经知道徐瑾肯定是看出什么来了一般。
徐瑾忍不住扯了下嘴角,最后一点犹疑也消失不见:“还不确定,或许……需要你们进去再问一遍。”
韩淼探出脑袋,疑惑:“再问一遍他就肯说了?”
徐瑾摇头:“不,这次,按我说的提问。”
……
“又怎么了,”吴习民听见开门声,不耐烦地抬眼,“我都说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不就打了几次吗?这是我的家事,我都没报警,我老婆现在也好好的,你们这个什么管理局管得这么宽吗??没有证据就可以随便抓人?”
长久单一的拘禁环境已经让他失去了温和的表面,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别急,”朱小婉温和一笑,拿着先前的笔录重新坐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刚刚做过的笔录,你还有时间后悔。”
吴习民冷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再不把我放出去,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他这是在威胁警察?
朱小婉倒是稀奇得很,却没说话,事实上,他背后的吴家确实有点势力,也是因此,他才能三番五次逃过体罚学生的后果,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吴家人三个小时前就去了宿城派出所,以为吴习民被关在了那里,直到现在都还被厉新源他老爹拦在那边。
“明明一天没看到自己人,他却依然这么说,明显是急了,”徐瑾拉了拉嘴边的麦,低声道,“朱姐,你不用问他什么复杂的问题,从现在起,我告诉你该问什么,然后再问他是或不是。”
一旁的书幽听得认真:“可……可他要是,不回答呢?”
“不用他回答。”徐瑾点了点脸颊,难见地露出个浅笑来,“他的表情会替他告诉我答案。”
徐瑾说完,原以为朱小婉会犹豫,会质疑,但事实是她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按照她所说的,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并不爱你的妻子,是不是?”
吴习民不耐烦的表情一僵:“胡说八道!我们是相爱才结婚的!”
徐瑾迅速得出结论,并在耳麦中传递给朱小婉:“表情不自然,是心虚的表现,但说话中气十足,这句话不是说谎。”
“五年前,你囚禁了你的妻子,是不是?”
吴习民顿了下,一脸好笑:“这个问题你刚刚好像问过我一次,警官?我说了,不存在这回事。”
徐瑾看着监控里男人带着鄙视的眼神,思索两秒:“不是五年前,是两年前。”
朱小婉于是复述了一遍,又问:“是不是?”
吴习民哑巴了两三秒,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这才移开视线:“不是。”
不必多说,这是猜中了。
“你妻子在五年前精神失常过,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瑾让韩淼在“精神失常”和“五年前”这一行上打了个对钩。
“两年前发生过一些意外,于是你囚禁了你的妻子,她很少再在人前出现,是不是?”
“……”
徐瑾抬了抬手,继续让韩淼打对钩。
“让我猜猜这个意外是什么,”朱小婉十分沉稳,她的语气随着耳麦里徐瑾的语气而随时变换着,又自带一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是你妻子的意外,还是你的意外?”
“……”
吴习民学聪明了,开始不说话。
“哦,都有。”朱小婉狐假虎威,看着对面人神色变幻,表面镇定,内心却有种她竟然有一天也能这样拿捏犯人的酸爽。
“是你妻子下定决心要跟你离婚了?还是她的精神失常终于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
依然是沉默。
徐瑾示意韩淼两个都打上勾。
也就是说,这些杨苜芯其实都没说谎,只是时间点改了一下。
五年前,她被吴习民打到精神失常,经常疯疯癫癫去学校闹事,但周围的同事并不清楚。
直到两年前,她在手术台上晕倒,吴习民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将她囚禁在家。
“那三年里她常去闹事,你在学校里很煎熬吧?”朱小婉换了个姿势转笔,“可你为什么忍了三年,偏偏在两年前忍不住了呢?”
“我猜,是因为杨盛连转到宿城三中教书了?”
“你怕被小舅子发现自己殴打妻子导致她精神失常,于是选择把她关了起来。”
吴习民一抖。
打钩。
“那我再猜猜,杨盛连发现没有呢?”朱小婉勾着唇盯着他,片刻后,恍然笑道,“哦,那看来是发现了,我再猜猜,他后来经常去找你询问他姐姐的情况,但你不承认,是不是?”
沉默。
打钩。
“你肯定想办法了。”徐瑾和朱小婉的声音在耳麦里重叠,“中间或许有一两次,杨苜芯的弟弟想帮她逃出来,但被你发现了,你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你想着,反正这女人都疯了,不如一了百了,于是你开始了你的杀人计划……”
这里其实是徐瑾胡诌的,按照逻辑来讲,也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以成为结局,于是她选择诈一把。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
“我没想杀她!”
吴习民豁然抬头,红着眼睛大吼道,“我说过了,我爱她!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后悔了,我不该打她,我想救她!所以——”
徐瑾灵光一闪:“所以你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木偶——请木偶里的灵魂帮你实现愿望,是吗?”
吴习民的嘶吼声顿时卡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朱小婉:“你……你怎么知道?”
朱小婉心想我也不知道,知道的另有其人。
书幽眼睛亮晶晶地,好奇道:“这……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明明木偶一直在杨盛连身上,怎么会和吴习民有关系!
徐瑾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思考了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故作深奥道:“当然是靠——思考家独特的想象力。”
曲家兄妹顿时长长地“切”了一声。
之后的逻辑就很好理顺了,木偶最先到了吴习民的手上,按照他所说的,为了让妻子回归正常,他向木偶里的人献祭了贡品,唤醒了里面的“邪神”。
至于贡品是什么——
徐瑾顺口又道:“我猜,是杨盛连吧?”
她又猜对了。
准确来说,他献祭的是杨盛连的灵魂。
事到如今,吴习民也没了掩盖的心思,问什么说什么,就是摆着一张人人都欠他的脸,格外欠揍。
他看杨盛连丽嘉这个小舅子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加上对方还知道妻子被他家暴的事情,为了让妻子恢复正常后也永绝后患,吴习民干脆一石二鸟,用杨盛连的命,来换/妻子清醒。
他声称木偶里的人从没有露面过,十分谨慎,并且告诉他,如果要它帮忙完成愿望,就必须把它送到杨盛连手上。
于是吴习民就以网络抽奖中奖的名义,把木偶打包匿名寄给了杨盛连。
木偶送走的第三天,他妻子杨苜芯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就像没事人一样,甚至当天就去医院做了心理检测,和正常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于是没过几天,杨苜芯就在医院复了职。
一开始吴习民还总担心她会跑路,毕竟之前她被关起来的时候就总想要偷跑,但因为惦记着“邪神”说过的话,他没有拘束杨苜芯的自由。
悄悄观察几天后,他也放心下来,杨苜芯确实没有逃跑的意思,就像是根本不记得以前挨打的经历一般……
至于木偶送到杨盛连手上后又发生了什么,吴习民就一问三不知了。
第58章 真相
怪不得朱小婉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反应奇怪有问题, 原来是早就接触了这种阴邪东西,怕被他们发现了。
曲靖听得无语哽咽:“他还真信了那什么邪神的话?”
徐瑾起身,接过韩淼手里的笔记, 闻言头也不抬,回道:“当然, 毕竟支付的又不是他自己的生命。”
吴习民的这部分基本都对上了杨苜芯提供的信息,而剩下的一部分, 就必须得去问杨盛连本人了。
这中间到底又发生过什么, 杨盛连和木偶里所谓的“邪神”又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杨苜芯到底在畏惧什么?她是如何突然恢复正常的?
徐瑾大概猜到了,但还不确定。
她问韩淼:“你不是能看见‘气’吗?你跟着杨盛连时,在他木偶上看见的有多少种气?”
韩淼立刻道:“只有阴气,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妖气。”
那就没错了。
朱小婉从审讯室出来,闻言疑惑道:“什么没错?”
徐瑾道:“那个什么邪神……大概是什么妖假扮的, 你们知道有什么妖能附身杀人吗?”
朱小婉沉吟道:“那还真的挺多的……不过最出名的,还要属九尾狐妖一派, 这一族擅长幻术, 有能力强大的半仙,还可以生造出几百年前的时空幻象……不过九尾狐妖一族已经绝迹很久了, 我觉得, 不大可能。”
徐瑾点点头:“那就得再查查了。”
朱小婉笑道:“不着急,你也辛苦了,我让你一起来旁听的决定果然没做错, 你观察人心的能力,实在是……这个。”
她说着, 朝徐瑾眨了眨眼, 又竖了个大拇指。
案情有了进展, 氛围似乎轻松了许多。
曲央央几人闻言也捧场地鼓掌道:“怪不得三水哥总喊你徐大师, 事实证明,徐大师果然是徐大师!”
徐瑾在这一片陌生又热闹的欢声笑语里,难得有些腼腆地垂下眼,生涩地笑了下。
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顾清崖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配上文字,然后上传到了v博。
此间第一人:小朋友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夸奖.jpg【图片】
审讯告一段落,徐瑾顺道去图书区找了一些书,准备查查那位邪神到底是个什么妖怪,离开前,书幽犹豫几番,送了她一个白玉坠子:
“我查到你那位老师的家,离、离你家不远,如果有什么发现,一、一定不要私自行动,要是,遇见危,危险了来不及告诉我们,就直接摔碎这个坠、坠子,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他似乎并不是很习惯一次性说这么一长串的话,说得缓慢又磕巴,脸都憋红了,神情却很认真。
徐瑾愣了下:“谢谢。”
她出藏书阁的时候,曲家兄妹正在朱小婉办公室里接受外出任务指派,朱小婉几人需要继续追查那只厉鬼的消息,而负责跟踪调查杨盛连的工作,就只能落在曲央央两人身上了。
余光瞥见她出来,曲央央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的玉坠,眼前一亮:“哇,救援符啊!祖师娘你哪来的?我伯爷爷说这中救援符能保命,要老大价钱呢!我家族里都见不到几个。”
才一天功夫,她又亲亲热热十分自然地换回了“祖师娘”的称呼。
徐瑾于是又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书幽。
书幽慢吞吞地朝她笑了下:“没事……这种,玉符,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你不用有负担,大家出门有危险的话,我都,都会,给他们一个的。”
韩淼在旁边对着笔记苦思冥想,闻言也抬头看了眼:“对啊,这有啥稀奇的,我爷爷那里也有好多。”
朱小婉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书幽说得对,不用有心理负担,咱们是局里的同事,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些。”
她顿了下,又笑道:“或许,也算是朋友?”
徐瑾难以形容心里的感觉。
直到出了管理局大门,顾清崖环着手臂跟在她身后,懒洋洋地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徐瑾抿了下唇。
顾清崖原以为她不会回答,然而在闷头走了几步之后,她却又轻声回道:“我以为……我和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徐瑾说着,脚步渐渐慢下来:“可是,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和她遇见的任何一个同学、老师、亲人……都不一样,她曾经有过很多段短暂相逢又离别的友谊,以至于后来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独来独往,过多的人际交往会让她感到无措、茫然和厌烦。
毕竟如果结局总是离别,那为何一定要相遇呢?
这样的交友理念一直贯彻到了如今,原本她只把管理局的工作当做一份能让她经济独立的打工地,恰好这里的人她都不讨厌,包括门口那个絮絮叨叨实际上很喜欢她的墨老头。
然而每一段人际关系,都是从不经意开始的,也不是她想远离就可以远离的。
但……
有这么多厉害的朋友的话,好像也不赖。
徐瑾微微扬起唇角。
她没把话说完,但顾清崖却仿佛能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安静了很久,轻轻笑了笑,难得没有开口损她:“挺好的。”
夜半,风急。
徐瑾从梦中惊醒,冷汗津津,下意识朝窗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顾清崖似乎也刚刚醒过来,披散着一头长发,刚翻身下来。
窗外阴风阵阵,打在玻璃窗上,像厉鬼叫魂。
顾清崖走到床边,弯腰递给她一件外套,示意她起来,躬身时长发散落,几缕落到了徐瑾鼻尖前,带着她家洗发露的香味。
她愣了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大抵是月色清冷,又或者是刚醒时思绪朦胧……她忽然间觉得,这个姿势似乎有那么一丁点暧昧。
顾清崖却仿佛全无察觉,还在传音道:【是来找我的,你躲躲,我一会儿在房间里布个界,免得打起来误伤。】
徐瑾回神,立刻清醒过来:【你仇家?】
顾清崖直起身,发丝又从徐瑾面前晃过。他意味不明地动了动眉:【不清楚,但有妖味。】
徐瑾立刻道:【没事的话给我传音,我再出来,有事……有事我也没办法帮你,只能等救援了。】
顾清崖哼笑着顺手捏了把她的脸:【还挺机灵,知道不拖后腿。】
【那当然,】徐瑾想了想,又警惕道,【要打你们还是出去打吧,我房子要是打塌了怎么办?我妈回来得骂死我。】
顾清崖:……
【放心,布了界就是虚拟空间,相当于我捏了个平行空间出来,里面塌了外面都不会塌。】
说着,顾清崖推了下她的肩膀:【去吧。】
情况不容多说,徐瑾披上外套,麻溜地溜了。
这边,顾清崖看着她出去,摸了摸乾坤袖里的轮回镜,寂静片刻,转身拉开了窗帘。
两张一模一样的人脸,正贴着窗户、死死盯着他,而“他”们的身体,却飘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