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想起自己在投资实训课上的表现，再次陷入沉默。
一行人穿过联结停泊港与空间站之间的悬桥，进入空间站内部。
天穹号有个相当气派的大门，门有十几米宽几十米高，上面镶嵌着霍燃叫不出名字的装饰。
光凭这扇门，就能想象得出这座空间站当年的盛景。
只可惜，历经六百年的岁月沉淀，大门原本的涂装因长期暴露在宇宙射线中，早就剥落得不成样子。
空间站人手不足经费紧张，自然也没有心思去修补大门。
大门后是条长廊，两旁的墙上挂满了照片，忠实记录下空间站的历史。
霍燃忍不住放缓脚步欣赏。
最初的一两百年，留下许多照片，照片里有许多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看得出他们的快乐发自内心。
慢慢的，照片里的人开始减少，他们脸上的笑容不如从前那般欢乐。
越到后来，照片像素越来越好，数量却越来越少。
霍燃倏然停住脚步。
她在一张照片上看到两个与她父母很像的年轻人。
不，不是像，那就是她的父母！
她感觉大脑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她的睫毛，嘴唇，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颤抖。惊喜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完全不知要做什么反应。
学长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奇怪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张拍摄于28年前的合影，根据照片上的文字记载，这是天穹号空间站第一次与索兰星高校合作，选拔学生来空间站考察学习。
照片里，年轻的科考队员们勾肩搭背，冲着镜头大笑。彼时头发尚且乌黑的史站长被围在中间，身后有人调皮地在他头顶比了“耶”的手势。
学长“嚯”了声，感慨道：“这可是咱们的老前辈啊。史站长当年还挺帅的，你说是吧，小师妹？”
霍燃没听到似的，依然痴痴地盯着那张照片。
那个在史站长头顶比划的年轻人，是她的母亲叶宁女士。叶女士身边那个无奈阻止她的儒雅男生，则是她的父亲霍成峰。
霍燃从没见过这张合影，也不知道父母曾是第一届空间站科考活动的参与者。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两代人，在事先没有沟通的情况下，选择了同一条路。
一条崎岖艰难，却开满梦想之花的道路。
她不由热泪盈眶。
学长没想到自己的小学妹居然这么感性，看照片居然看哭。他自认为身为学长，该做点什么，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什么，却见他“柔弱”的小学妹突然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几个他都追不上。
学长：“……？”
“史站长！”霍燃跑到正在跟费闻川交谈的史站长跟前，一脸严肃道，“我叫霍燃，是联盟综合大学古地球专业大四学生。”
史站长愣了下，不明所以道：“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霍燃假装没看到费闻川饶有兴致的目光，继续道：“史站长，是这样的，我刚刚看到墙上挂着张第一届空间站和高校合作的照片，不知道空间站还没有备份照片，能不能给我一份？”
史站长：“有是有，不过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霍燃认真说：“因为我父母也在里面，我想留作纪念。”
“你父母？他们叫什么名字？”史站长颇感意外。
“霍成峰，叶宁。”
史站长居然还记得这两个学生，不由感慨：“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记得你父母当年来天穹号的时候，也就你现在这么大……好孩子，你爸爸妈妈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霍燃眼神一黯，轻声道：“他们几年前在一次科考活动中失踪了。”
“什么？！”史站长大吃一惊。
费闻川眉梢微挑。
“好孩子，你父母都是英雄，他们对古地球的贡献，会被历史记住的。”史站长摸了摸霍燃的头，宽慰道。
霍燃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费闻川看她的目光，多了一分深意。
***
霍燃小心翼翼把得来不易的照片收好，跟随大部队坐上空间站专用通勤车。
通勤车是天穹号空间站里必不可少的出行工具。
六百多年前，人类的航天技术远不如现在这样发达，无法实现全部人口的跨星球迁移。
为了缓解地球人口压力ᴶˢᴳᴮᴮ，也为了更好地探索宇宙，科学家们便设计出一座座漂浮在地球外的太空城市，即空间站。
天穹号空间站曾一度容纳下一千多万人口，可以想象其规模有多么庞大，而现在，空间站里的常住人口还不到十万人。
通勤车飞快地在马路上奔驰，沿路几乎见不到行人，只能看到一台台机器或机器人寂寞地进行修剪花圃补修道路之类的作业。
来自繁华都市的学生们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仅从技术水平上看，索兰星的机械化程度可能要比空间站高许多，但即便是索兰星上人口最少的城市，相比这里也能称得上是热闹非凡。
看着眼前这一幕，霍燃脑子里突然跳出父亲的一句话：从事这一行的，必须要耐得住寂寞，忍受得了孤独。
她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空间站被废弃，没有人，那么空间站即便还运行着，那还有什么意义？
在天穹号空间站设计之初，科学家们有考虑过万一找不到适合生存的星球，人类将长久居住在空间站上的问题。
为了实现空间站的自给自足，整座空间站根据功能进行规划，分为农业区、工业区、居住区、科研区等不同区域。
学生们到达空间站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参观这些区域，了解空间站的基本运转过程。
空间站的顶部覆盖着仿生态天空灯，莹莹的蓝天将整座空间站城市包囊其中，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真相，恐怕很难想象这是座封闭的城市。
蓝天下，通勤车穿过一片片农田，田间有几台农业机器人在收割玉米。
史站长颇为自豪地介绍道，天穹号空间站的产粮量是所有空间站中最高的，生产出的粮食自己吃不完，还能支援其他几座空间站以及古地球上的研究基地。
“我们天穹号空间站是座综合性空间站，能够完全做到自给自足，但其他空间站就不一定了。像天眼号空间站，主要作用就是对地球进行监测，并不从事生产，主要依靠联盟和其他空间站的物资支持。”
史站长顿了顿，苦笑道：“其实主要是靠其他空间站，毕竟联盟的星舰三天才来一次，不是很方便。”
众人默然。
曾经，对人类而言，地球是世界的中心。但随着大宇宙时代的到来，人类冲出地球，冲出太阳系，乃至冲出银河系，地球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宇宙中心沦为宇宙边缘。
联盟之所以不重视古地球，不仅因为这颗星球已几近枯竭，也因为古地球的位置相对联盟中心来说太偏僻了些。
这附近没有其他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也缺乏可供开采的资源，很少会有星舰往这里飞，要不是因为这里还有科研活动，说不定航线早就被联盟取缔。
以古地球那糟糕的现状来看，或许这是迟早的事。
霍燃的心重重一沉。
古地球的处境，比她预想的还不乐观。
第16章 变化
◎系统诚不欺人◎
在经过最初的适应后，学生们各自被安排了工作，霍燃被分配到了观测组里，主要负责监控古地球并记录实时数据。
这工作说难不难，更多是对耐心和细心的考验，观察员要时刻盯着监控器，以免有重要信息错漏。
这项对大多数人而言显得很枯燥的工作，霍燃却乐在其中。连组长都夸她工作很有干劲，虽然只是实习生，但做得不比正式员工差。
中午在科研所食堂吃饭时，霍燃恰好碰上第一天的那位学长，两人边吃边聊工作上的事。
得知她的工作内容，学长问她平时会不会觉得无聊。
霍燃毫不犹豫道：“无聊？怎么会无聊呢？能够每天面对古地球，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学长瞪着眼，半晌才挤出两个字：“牛逼。”
霍燃眨了眨眼，问道：“那学长你呢？”
学长被安排在资源组，主要任务是对从古地球采集到的植物矿石等原生资源进行检测，以便时刻掌握古地球状况。
学长拿起鲜榨玉米汁猛吸一口，别说，这空间站产的玉米味道还真不错。
他想了想，说：“其实还挺有趣的，经常能检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都有什么？”霍燃好奇。
学长挠了挠头：“对了，就在昨天，采集组送来一批资源，其中有株奇特的植物，连我们组资历最深的组长都说从没见过，我们怀疑这是变异品种。”
霍燃隐隐觉得这个描述有点熟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皮突突直跳。
“什么样的植物，有照片吗？”她上身凑近，目光灼灼地盯着学长。
学长只当她是好奇心作祟，没太在意，掏出光脑调出照片：“喏，它的叶子大概是长这样。”
那是一枚圆润青翠的叶子，叶片厚实，纹路清晰，看起来十分眼熟。
为了验证记忆的准确性，她立刻唤出系统，进入系统商城，搜索购买记录。
最早的一条记录，名叫“一包成活率100%的植物种子”。
在种子的商品详情页里，还展示了种子长成植物后的图片。那是棵高大粗壮的树，巨大树冠像伞一样向四周撑开，茂密枝条上连缀着的叶片，与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霍燃猛地站起身，把对面的学长吓了一跳，差点被玉米汁呛到。
“小、小学妹？”
“没事。”霍燃重新坐下，眼底的笑满得都快溢出来。
学长不明所以，在他印象里，这位小学妹向来冷静，这又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霍燃轻快地问：“学长，这棵树的情况怎么样？我看它这么绿得这么可爱，应该长得不错吧？”
学长虽然不知道这两者间有什么必然联系，还是老实回答：“是挺不错，听人说虽然它生长的地方环境恶劣，但好像一点都不影响它生长。从各项数据来看，它非常健康，很难相信这竟然是生长在E级星的植物。”
联盟根据生态优劣情况，对星球的生存环境制定了一套评定标准——
A级星表示生态环境优良，非常适宜人类生存居住。
比如首都星索兰星就是典型的A级星，全星球范围内不存在污染严重的工厂产业，环境优美，物产丰富，景色宜人，自然而然，人口也很可观。
B级星表示有轻度生态问题，生存环境相对不佳，但仍有不少人口居住其中。
C级星表示生态问题严重，人类长期居住将对健康有害，但仍有部分人类常居。这类星球通常被称为垃圾星。
D级星表示生态问题极度严重，且通常具有一定危险性，比如太空探索中发现的未知新星就属于这个范畴。
E级星则意味着生态彻底被破坏，极度危险。古地球是当前唯一一个被认定为E级星的星球。
霍燃听后，笑得更欢了。
系统诚不欺她，这种子果然有效！
学长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忙转移话题：“啊，对了，小学妹，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霍燃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什么？”
学长神秘兮兮道：“听说，咱们的金主爸爸亲自去古地球考察了！”
霍燃花了半秒把金主爸爸与费闻川画上等号，又花了半秒来思考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
一秒后，她发出包含着复杂情感的惊呼：“啊？”
要知道，联盟有相关规定，登陆D级及以上的星球，需考取相关探星证。
这个证共分为初级、中级和高级三种等级，初级证拥有者可以前往部分危险系数低的D级星，中级证拥有者能够登陆全部D级星，而只有高级证拥有者，才有资格前往古地球。
该证被誉为联盟最难考的证件之一，考试难度极大，尤其是高级证，通过率将近100:1。
可以说，古地球系就业率低，与考试难度大也不无关系。
这回参加科考任务的学生中，考到探星高级证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并不包括霍燃。
这并不是说霍燃不够优秀。事实上，她考证的速度已经非常迅猛，大二考到初级证，大三通过中级证考试，而她的同学们，大多数连初级证都没能考到手。
在霍燃的认知里，费闻川就是个纯粹的商人，或许在赚钱上的确有本事，可是，他怎么连探星高级证都有？？
她实在想象不出，西装革履的费闻川出现在古地球的画面。
画风过于诡异。
震惊过后，霍燃心中又升起浓浓的嫉妒。
连费闻川这种非专业人士都去过古地球，她怎么能落后于人？
“小学妹？”学长惊呼。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方才似乎看到霍燃头顶燃起一圈小火苗。
霍燃放下碗筷：“学长，我吃好了，先去工作。”
看着她充满斗志的背影，学长由衷感慨：“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
霍燃回到观测室，发现同组的前辈们正围成一圈，对着屏幕指指点点，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她一头雾水，好奇地凑上前ᴶˢᴳᴮᴮ。
屏幕上呈现的是几组古地球大气图，根据照片上的信息显示，它们分别拍摄于一年前，半年前，三个月前，半个月前，一周前，以及今天。
等等，后面几张照片似乎有点不对劲？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呼吸一滞。
***
古地球。
烈日灼灼，毫无保留地炙烤着大地。偶尔有风，却没能带来丝毫凉爽，只卷起漫天黄沙，进一步阻碍科考队的考察进度。
这里曾是人类文明的摇篮，而现在，说是坟墓也不为过。
事实上，这里的确是个墓群，伫立着一座座巨石砌成的、建造于万年前的帝王之墓。
它们有个统一的名字，金字塔。
身穿厚重防护服的人群从一座金字塔中出来，浑身的衣物已被汗水打湿，可没有人为了贪凉就脱下防护服。
——自从古地球的臭氧层消失后，来自宇宙的辐射毫无阻挡地到达星球表面，导致大量生物在短时间内惨遭灭绝。如果不穿防护服，人类根本无法在古地球行动。
好不容易回到附近的科研基地，进入覆盖着防护罩的安全区内，众人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气。
纵然是习惯了古地球恶劣环境的科考队员们，在经过长时间的工作后，也难免感到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