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这些沈宝用都明白,但她还是抢了,还抢成功了。薄且觉得他真是从来没有看错过沈宝用,但凡没人震着她,为了一己之私,她一向敢想敢干。
好在他赶了回来,在令人不快的事情无可挽回之前,他赶了回来。
溢福院中,程烟舟急匆匆地回来后,马上招呼下人把已收起来的炭盆端到院中。
她说:“生火吧。”
近身服侍程烟舟的共有三个丫环,除却今日随她去赴宴的阿榆,剩下看家的两个是阿梓与阿?。
阿梓比另两个丫环级别高一些,是溢福院的大丫环,从程娘子迈进院子时她就觉奇怪,那么个温吞性子的人难得一见急迫的样子,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要在院中生火。
阿梓看了阿榆一眼,阿榆摇了摇头,表示别问她,她也不知道娘子这是为了哪般。
阿梓只能把炭盆点上,这炭是宫中用制,点上后不起烟,只留红火。
程烟舟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光,她转身快步回到屋中,一气呵成地打开柜子拿出箱子,用拖的把于她来说有些重的箱子往外搬,阿梓她们赶忙过来,要伸手接下,但被程烟舟拒绝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都觉今日程娘子太过奇怪,她在这院中生活的这几年,很少命令她们做什么,更不会对她们的服侍提出异议。
终于,程烟舟把箱子拖到了炭盆旁。“叭”的一下,她打开了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她终于停下了惯性的匆忙,眼晴开始泛酸,心里开始泛疼。
她之所以这样急匆匆,就是不想给自己心疼与后悔的机会,厮人已逝,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因为她放不下的相思,而害了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养女。
也就在这时,外院传来动静,程烟舟没有时间再心疼缅怀了,她抓起一把册子朝着炭盆中扔去,火一下子旺了起来。
“娘子小心,交给奴婢来吧。”阿梓的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身影快速窜到了近前,是王爷。
“不知道躲吗,你傻了。”薄光把程烟舟揽在怀里,向后退了一步。
程烟舟:“哪有这么危险,这又不是火油,我心里有数。”
薄光:“你有数,这就是你心里的数?”
薄光已看明白她在干什么,他箍着她的腰问:“跟我赌气呢。”
程烟舟知他误会了,解释道:“妾怎么敢,妾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薄光其实早在她拉他衣角求饶时,就原谅她了。
算了算了,那是她原配夫君,是一起生活了几年的亲密之人,她若真的可以做到一点都不念旧,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他怀里,岂不是太过绝情,那就不是她了。
但当他看到炭盆里已变成灰烬的旧物,薄光心里觉得透亮,他从不知自己竟是这样的小心眼儿。
他松开了程烟舟,嘴上说着:“让下人来做吧,小心烫到你。”
程烟舟心下哀戚,原来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她竟开始了解他了。她知王爷虽嘴上这样说,但从他放开她的举动来看,还是希望看着她亲手烧掉这些东西的。
有何不可,本来她就想好要这样做了,再说就算他不这样希望,她也不会让别人来碰这些东西,要毁,也得是她亲手来。
她会亲手送走它们,送走她曾经的美好,她失去的幸福,她在未来唯一的慰籍。
程烟舟:“还是妾来吧,省得王爷又说我在赌气。”
薄光自然没有再阻拦,看着她蹲下,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烧一件扔一件。
薄光说:“这样不是很好,扔掉过去,你要朝前看,好好图谋将来。”
程烟舟嘴上说着:“是,早该扔掉了,留着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心里却在想:在她与王爷回王府时,她就已背叛了亡夫,但她舍不得丢掉这些,如今毁了也不要紧,反正她已把它们刻在了心上。
薄光心里敞亮了,痛快了,他看着将最后一点图册放入火中的程烟舟,移不开眼。
他想她了。薄光走过去,就着程烟舟蹲在地上的姿势把她抱了起来,更准确地说是端了起来,然后对着一众下人道:“都出去,内院只阿梓留下。”
“别,”程烟舟把脸瞒在薄光匈前,因为是白天,就算只有阿梓一人听得到动静,她也觉得臊得慌。
薄光低头看到她红透的侧脸,垂下的发丝还挡住了一部分,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他声音变得粗哑起来:“都出去。”
说完他已抱着程烟舟进到屋内。阿梓招呼着人把已燃烧的差不多的炭盆一同端出了内院。
薄光激动到想发狠,他携带一股摧毁的狠意,在放下程烟舟时失了点儿分寸,程烟舟感受到了失重的感觉,她本能地想恢复平衡、想起身,但身前罩上来一片阴影,紧接着就是泰山压顶。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阿?不知第几次朝院内探头被阿梓说时,听到内院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王爷在唤人。
薄光本可以在屋中喊人的,但为了顾及程烟舟那薄脸皮儿,他把人都赶到了外院,这样就只能他麻烦一些,要下榻去开了门才能唤人来侍候。
程烟舟迷糊间,好像听到王爷说,他还有公事,晚些再来。
晚上还要过来吗,只这样想想她都打了个激灵,但愿只是她昏睡前的幻听吧。
程烟舟这一昏,昏得十分彻底,阿梓三人好一通忙活,才把一切收拾妥贴,这中间她没有醒来过。
薄光神清气爽地回到他的书房,刚开始要办公务,秋实进来说:“大姑娘来了,说要见您。”
薄光点头,秋实放薄溪若进入。
薄溪若来见父王是花了心思下定决心过来的,在与世子哥哥谈过后,她想过,她不能去找姨娘商量这事。
她能感觉得到王爷对姨娘的冷淡,似早已不念旧情,怕由姨娘出头,父王在姨娘与程娘子之间选择程娘子,那样的话反而坏事。她还感觉到,世子哥哥不想让姨娘知道他与她私下相处的事情。
世子哥哥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有一次他对她说:“你虽为庶出,但不可轻看自己,知道何为轻看自己吗?”
当时世子哥哥特别的温柔,循循善诱:“都城内有些人家乱了纲常,子女把姨娘当成了母亲,被人笑话而不自知。你姨娘的日子一眼就望到了头,府上终老矣。而你不同,你是要做人正妻的,是要撑起一家门面的,若是把你姨娘的一些作派带了出去,那就是轻看自己。”
经过那一次谈话,薄溪若就决定,她与世子哥哥之间的事,她都不会说与姨娘。
“有事?”薄光问。
薄溪若:“是父王,女儿有一事相求。”
说着薄溪若就跪了下来。
薄光放下了笔,看来还真是有事。
紧接着他听到他的女儿述说如何喜欢上一位儿郎,却被人暗中算计,抢先一步与之定了亲。
薄光:“你是说你喜欢沈芮,沈宝用抢了你的姻缘?”
薄溪若:“正是如此,所以女儿求父王替我做主。”她说着干脆破釜沉舟道,“我就看得上沈公子,就想嫁去沈家。”
薄光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出,原来梁氏拿这桩婚事做筏子,并不单纯是给程烟舟下套。她是存了毁掉这门亲事,让自己女儿嫁过去的心思。
难怪程烟舟那样的一个人,能做出亲手烧她那些宝贝的极端行为,可是有多怕他会把沈家夺过来给自己女儿。
这沈家就有这么好,谁都想把女儿嫁过去?
薄光道:“此事父王不能答应你。我今日在席间所说之言,只是为了立家中规矩,并不是真的不同意这门婚事。小定都下了,两边父母均已认可,咱们不能做拆人姻缘的事。”
薄溪若没想到父王会如此干脆地拒绝她,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薄光接着说:“沈家儿郎这样的,京都可不止他一家,父王会替你留意,决不会亏了你。”
薄溪若刚想再说话,薄光马上制止:“此事没得商量,你不用再说,回去吧,父王还有公务要忙。”
薄溪若走后,薄光想到刚才在溢福院并没有谈及与沈家的这桩婚事,她之前该是被吓坏了吧,也不知这会儿醒了没有,会不会惴惴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决断。
薄光承认这很恶劣,但拿捏程烟舟软肋的感觉真好,这几年她事事顺着他,但总觉少了点什么,他对她的好她照单全收,却除了顺从什么都不愿付出。
不止三年了吧,守孝也该期满了,如今出现这么一个契机,他们之间不温不火的相处模式该改一改了。
作者有话说:
有男二,但不换男主。这文主要写的是沈宝用与薄且之间的对抗、征服,直至他为了她而改变,并臣服于她。
第13章
晚上薄光依言来到溢福院,在他对沈宝用的婚事没有发表决断前,发现程烟舟对他确实比以前殷勤了不少。
薄光见好就收,表示并不会干涉这桩婚事,打消了她的顾虑。程烟舟不再揪心,但身体却是受了大累。
她发现人的极限会出乎自己想象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但其实离死还远着呢,她只能生受罢了。
第二日,薄且被薄光叫到书房。
薄且进到屋后,给薄光行了礼,薄光看他一眼直接问道:“沈家是个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薄且:“沈院使家吗?”
薄光点头,补充道:“主要是他家长子,叫沈芮的,我记得好像参加过科举了?”
听到薄光这样问,薄且就明白了,薄溪若应该是找过他了。于是薄且就把沈芮的情况详细地说与了薄光。
“都城中的孩子们一茬茬地长大了,我能叫全名字就不错了,对他们品性的了解远不如你们同龄人。”
薄且其实对沈芮也不了解,一个院使家的公子,哪里值得他的关注。不过是让人去打听了一番,他才知道的。
薄光点了点头:“此事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原来找他来只是为了此事,薄且又行礼,正要转身时,听薄光感叹道:“这都多少年了?”
薄且不解,问:“您说什么?”
薄光:“你来王府多少年了?”
薄且心中一动,嘴上如实道:“儿子今年二十。”
“那就是二十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吗,真是有些漫长了。”
薄且的目光与薄光的撞在了一起,他们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这次完胜而归,只差一道诏告天下的圣旨,从此各归各位各生自在。
薄且出了薄光的书房,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称他一声九皇叔。
二十年前,九皇叔的王妃林氏与他的生母差不多同时怀胎,正因为此,圣上与太后千方百计地把人从宫中偷运到了九王府。
他们事先商量好,若是两个孩子都平安,就说九王妃诞下的是双胎,这是明着可以说的,但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说的,大家心里也明白。
那就是,若是王妃在生产中出现意外,孩子没保住,那圣上的孩子自然埋了这个空。若是圣上的孩子没保住,那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巧,两位母亲前后只差了一天发动,王妃的孩子没有保下,也是个男孩儿,而他活了下来,生母却没有熬下来,血崩而亡。
从此王妃患了心病,薄且小时候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喜欢他,甚至有时看他的眼神让他害怕。但他还是渴望她,努力地想要靠近她,她可是他的阿娘啊。
可无论薄且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王妃对他的态度,他以为只是母亲性格使然,是母亲在生他时受了太多的苦,所以才会不喜欢他的,他只要好好读书,乖巧听话,母亲会有喜欢他的一日。
直到薄溪煊出生,薄且的信念崩塌了,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同样艰难地生下妹妹,差点被要了一条命的王妃,却把那个小婴儿如珍如宝地抱在怀里,眼里再无令薄且感到害怕的东西,只有浓烈的爱意与温柔。
爱与温柔是薄且在这个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以前他看不到,他可以一直不懂、不在乎,但现在有了薄溪煊的对比,薄且才知道原来只是他得不到而已,他以前的努力全是徒劳。
薄溪煊一天天地长大,薄且一天天地看着,原来一个母亲可以这样爱她的孩子,可以为孩子操心到那种程度。可,为什么他就不行。
他比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屁孩儿强多了,各位老师教给他的每一项本事,他都倾尽全力地去学,力求做到最好。从老师们的反馈看,他做到了,可母亲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薄且在这种状况下长到了七岁,他还是会对着所有人笑,对上乖巧懂事,对下宽容善待,但真实的他早已千疮百孔,一颗心在稚年里被反复淬炼,起初被烧得通红,凉下来后成了黑的。
也是在这一年,宫里来了人。
那是薄且第一次见到皇帝,他规规矩矩地行礼,一抬头就在帝王眼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是王妃看向摔倒的薄溪煊的眼神,心疼加杂着内疚。
那一日,皇帝与父王把有关他身世的全部秘密说与了他听,他们说,观察了他好久,觉得他比一般的孩子成熟,以他的心智是可以让他知道真相的。
他们还说,经过皇上这些年的努力,贵妃家族的势力已大不如前,所以皇上才敢走此一趟,加上皇上要让他早早地知道自己是谁,何等尊贵,让他知道他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要让他有当太子的觉悟,按太子的格局来要求自己。
他们说的没错,薄且平静地接受了此事,虽心中还有不忿,但他获得了拯救。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时他对母爱的渴望已达到痴狂的程度,他知道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会为了这份渴望做出可怕的事情,比如杀死薄溪煊。
他甚至在每一个睡不着的深夜里,都在幻想用各种残忍的方式至那个小孩儿于死地,他才不要她轻易地死去,他要看到她的痛苦,那是她抢了母亲该得的。
也是从那天开始,薄且再没有睡不着的时候,因为令他生出执念的根源消失了,王妃不是他的母亲,她的爱护不再是他想得到的东西,失去了目标的薄且不再危险。
可黑了的心,以及习惯于在人前掩饰自己的习惯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心里没了王妃不再在乎她的薄且,从此不关注此人,自然也谈不上怨恨了。还会在想到她亲儿被自己顶了缺时,而为她道一声可怜。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王妃去世,梁姨娘的小儿子被太后召入宫中,出意外淹死在了南清池。
长大后的薄且在面对这些事情时,从来不去怀疑太后,因为没有意义,他能做的就是对王府尚存的几个孩子,他的几个妹妹好,若论血缘,她们也还是他的妹妹。他要把皇家欠王府、欠王爷王妃的都还在这几个女孩子身上。
世道无论是盛世祥和还是贫穷战乱,于女子来说,活得都要比男子更艰难更身不由己一些。那么,他就要让他这几个妹妹的一生,与难字沾不上边,让她们不会有身不由己的一天。
从九王的书房到烫书轩这段路程,刚刚够薄且回想这些往事的。他回来没多久,薄溪若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