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来——乌合之宴【完结】
时间:2023-03-24 10:57:11

  让黎嘉誉高兴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许柠还在说话,窗被笃笃轻敲两下,她转过头,看到沈怿檀站在窗外,表情带着一丝忧愁,眼下有几分青黑。
  到十一月,N市早晚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上下,学校统一开始供暖,走廊里温度适宜,大家都穿着薄薄的卫衣,外面罩着黑白两色的秋款校服。
  沈怿檀还是和夏天一样,校服里套着一件半点褶皱都没有的白衬衫。
  许柠把窗推开,问他:“怎么了?”
  “这次的决赛,你要参加吗?”沈怿檀问的是奥数全国竞赛。
  暑假时候,两个人一起过的预赛,去了训练营,运动会之前又过了省赛,虽然是省一等,但他清楚自己的实力,省一等里的吊车尾。
  国赛上人才济济,把他放进去,就是当炮灰的程度,就连许柠比他强那么多,也不一定能获得三等奖,如果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还可以。
  “试一试吧,反正都报名了。”许柠当他是因为什么烦恼呢,“大不了明年还有一次嘛,如果不是要去参加国际比赛的话,不用执着于今年就拿名次。”
  许柠觉得,参加奥数比赛保送的概率,比她自己考试,或者评省优进最高学府的概率都要低太多,比赛走到哪儿算哪儿,还是平常心的好。
  沈怿檀深深地看了许柠一眼,他有时候不大理解,许柠为什么能对胜负成败看得那么轻松,他很难接受自己不如人。
  他现在真的很焦虑,已经连着一周没有睡好过觉了,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比赛。
  “既然你去的话,那我也去好了。”沈怿檀还有话没说话,就被黎嘉树笑着打断,“好巧啊,你们也要参加这个比赛?不过我是冲着IMO得奖去的,去年我就已经是cmo银奖了。”
  IMO是国际奥林匹克竞赛,CMO则是国内决赛。
  沈怿檀听到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沉了脸,焦虑更重。
  “一山更比一山高,山是永远翻不完的,别太往心里去了。”许柠不知道是安慰沈怿檀,还是在讽刺黎嘉树话里的优越感。
  黎嘉誉默默听着不做声,在他们三个交谈的短短几分钟里,他深刻意识到,他和许柠的距离有多远,甚至黎嘉树都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但他不是。
  他的指尖默默在笔上滑动,他除努力学习之外,该怎么做才能离许柠更近一点?
  沈怿檀走后,许柠似乎才想起黎嘉誉,又转头和他叮嘱:“我这次大概要出门一个星期多,你自己在学校要也要好好学习啊,等我回来看你的成绩。”
  “嗯。”黎嘉誉的思绪被许柠打断,错愕地抬起头,听着她嘱咐,连忙应了两声。
  期中考试之后,许柠的座位就空了。
  黎嘉誉每次目光略过她的位置,都是一顿。
  试卷批得很快,隔天就下来成绩。
  黎嘉誉看到她的名字还高高挂在榜首,没有拍照发过去打扰,在考试之前,她就已经料定自己是第一了。
  他目光顺着年级榜单一直往后看,在中等偏下的位置找到了自己,421,分数看起来有点愚蠢。
  周围同学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们真的没想到,黎嘉誉这次不仅考试没有交白卷,还写满了,写满了不算,还答题了四百多。
  语文96,数学78,外语100,理综147,虽然每一科都不太出彩,但这是黎嘉誉啊,每次考试都零分的黎嘉誉。
  “该不会是抄袭了吧?”
  “按照黎嘉誉的性格,应该不屑于抄袭吧。”
  “那他怎么能考得这么好?难道许柠的补习那么有用?每天一小时,就能平地起高楼。”
  黎嘉誉忍不住碰了一下自己酸痛的眼睛,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乌青,被原本就白的皮肤衬得更加明显,人也多了几分阴郁。
  这样还远远不够,他落下的知识太多,想要每一科及格是很简单,但分数要再往上提,就要花上比原本更多几倍的努力。
  黎嘉誉也还庆幸,当初那昏暗的三年里,每天十八个小时,来来往往的老师们教给他的东西,还残存在他脑子里。
  他们从启蒙开始补,用三年的时间,填鸭似地补齐了黎嘉誉从小学到高中的几乎所有课业内容,还有马术、语言、鉴赏、高尔夫、舞蹈、绘画和钢琴。
  所有人,恨不得将他十几年缺少的教育用最短的时间输入进他脑子里,达到能与黎嘉树他们持平的程度,好不至于带出去的时候给他们丢脸……
  直到黎嘉誉有一天终于把桌子掀翻,把喋喋不休的讲师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他才从那个牢笼中挣脱,但却走向了更深的,难以自控的樊笼。
  但是黎嘉誉现在想,如果他当时能忍受的住那十八个小时,是不是现在和许柠的距离,就不会这么遥远了?
  他会和她站在同样的位置,即便以势均力敌的对手关系开始一段关系,他大概会勇于和白濛争一争,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关于黎嘉誉的成绩,和黎嘉誉上一个八卦一样,成为了新的谈资,就连隔壁几个学校都有所耳闻,只不过还是没人敢在黎嘉誉面前多说。
  褚振和段翔他们都开始极度怀疑人生,也试着读了几天书,最后还是发现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自己最清澈,于是书本又去他妈了。
  没过两天,一则短视频就流传在一中里,几乎人手一份。
  视频里的人打眼一看,就是黎嘉誉,他被一个中年男人拉扯着,推搡进了警察局。
  作者有话说:
  黎小唯:真的,每天二十节课还有七个课外兴趣班,你们给我安排课程的时候,考虑一下把我改装成机械的吧……
第40章
  视频里的黎嘉誉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还不到,衣服脏兮兮破破烂烂的,面黄肌瘦,一双灰色眼睛大的吓人,头发又长又乱,跟个小乞丐没什么区别。
  那个拖拽他的中年男人一边拽一边骂:“妈的个小杂种,敢骗老子的钱,看不把你送到警察局好好教育教育。”
  “这位同志,请你冷静一点。”接着一位女警上前制止。
  视频大概十几分钟,中年男人以受害者的形象讲述了自己是怎么被这个男孩骗了钱,最后手机也差点被偷的。
  那个男孩就一直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期间也没见他家的大人来找他,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位女警官走向黎嘉誉。
  所有看完监控录像的人无不哗然,没想到黎嘉誉竟然还骗过钱偷过东西。
  视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2012年10月21日,也就是五年前,那个时候黎嘉誉应该在上初一才对。
  但是他穿得破破烂烂,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
  所有人都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有人初中和黎嘉誉同校的吗?”
  “没有,从来没听说过,如果也是在N市读的,他这种人应该在初中就挺出名的吧。”
  “我在实验,没听说过。”
  “附中也没有……”
  大家在匿名群里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顶着“狼人”匿名名称冒了出来。
  “我只能悄悄透露一点,黎嘉誉的户口,是13年时候才上到N市的,之前他一直别的城市,大概就以录像里方式谋生吧。”
  “什么什么?你再多说一点……”
  “我的天,这么刺激吗?你还知道什么?”
  但是无论大家再怎么追问,那个“狼人”也再没有冒头,只留下了,一句令人遐想无限的“13年才上户口到N市。”
  “黎嘉树和黎嘉誉不是兄弟吗?谁和黎嘉树熟悉啊,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当即有人反应过来,连忙给黎嘉树发消息,问他黎嘉誉真的是13年才在他们家上户口吗?
  黎嘉树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然后无论再怎么问,剩下的问题都不愿意再透露半分。
  聊天记录被转发出来,大家更浮想联翩了。
  “有没有可能,黎嘉誉是黎嘉树爸妈捡来收养的孩子?”
  “也有可能是什么豪门真假少爷,黎嘉誉就是被认回来的真少爷?”
  “更扯了,你当拍电视剧呢?而且黎嘉誉要是亲生的,那天在办公室,他妈怎么那么护着黎嘉树?谁会对亲生孩子那样?还舍得把他赶出家门。”
  “我也觉得黎嘉誉可能是被收养的,你看黎嘉誉跟黎嘉树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据黎嘉树平常的话来看,他爸妈对他那么重视,黎嘉誉就是完全放养了……”
  “emmm……仔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啊,有钱人不是都喜欢收养小孩做善事什么的嘛。”
  按照这个逻辑,一切都通畅了,为什么黎嘉誉一家除却他都在国外,为什么他和黎嘉树接受的教育不同,生活也不同,为什么他们的妈妈更偏向于黎嘉树。
  “不过真是没想到啊,黎嘉誉以前竟然是个骗子,还偷东西。”有人把话题又扯回了刚才的监控录像。
  “要是没钱的话,完全可以去寻求社会救助,偷东西骗钱就是人品差,昨天不是还有人给黎嘉誉洗白,说以他的性格人品,是绝对做不出作弊这种事情的,要我看,都能偷东西,作弊算什么啊。”
  “说不定他养父母就是因为他品行差所以才不管他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常看起来还蛮好的。”
  “那他作弊是为了什么啊?平常都不都考零分嘛……”有人弱弱质疑。
  “谁知道咯,有可能是想成绩考好一点,能让父母宽恕,允许他回家吧;而且他不是喜欢许柠吗?许柠一直给他辅导,他考好一点还能讨好人家。”
  “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你们了解黎嘉誉嘛你们就瞎说?”
  “有本事当面去问啊。”
  “这种事情不要乱说,给别人造成影响真的不好。”
  ……
  几个质疑猜测的人被禁言,群里再也没了为黎嘉誉说话的声音。
  李浩淼抱着手机,发现自己已经被踢出群,气得要死,险些把手机扔到地上:“他妈的,这个群到底是谁建的?”
  “真是越传越离谱。”陈昕也生气,“老大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他不知道究竟黎嘉誉的身世怎么回事,到底是亲生的还是收养的,也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他都是自己的救世主。
  陈昕眼睛转了转:“你不觉得这件事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吗?”
  李浩淼愣住:“谁啊,会这么坏?”
  陈昕垂眸,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毕竟这一连串流言实在太恶毒了,根本不像是高中生能做出来的。
  他说真的,要是这些流言换成是上学期传播开的,那时候黎嘉誉病情极为不稳定,基本上是把他往死路上逼没什么区别了。
  “再观察观察吧,别让这些话传到老大耳朵里。”陈昕拍拍李浩淼的肩膀。
  黎嘉誉最近为爱学习呢,外界的事儿关注的不多,学校里也就敢小声议论,没有人不怕挨揍,敢把这种话说进黎嘉誉耳朵里。
  但是本校里没有人敢说,外校的可敢,段翔当天晚上就贱嗖嗖给黎嘉誉打电话过去了,张口就是三连问;“黎嘉誉听说你考试作弊了?你到底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我听别人都议论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闲着没事不如把琵琶行背了,有空关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成绩。”黎嘉誉啪一声把电话扣在桌子上,他眉头蹙起,心中不可抑止地弥漫出一种不安,像是什么隐藏在地底下的东西突然破土而出了。
  叮一声,段翔锲而不舍地给他转发了一段视频,正是最近在学生中间疯传的,黎嘉誉2012年在警察局的那段监控录像。
  “欸,到底怎么回事儿,现在可都传疯了,说你是孤儿,然后被收养的。我真挺好奇的,我发誓不是我做的啊,视频是先从你学校里流传出来的。你之前还偷东西来着?”
  黎嘉誉早在点开视频的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准备,点开之后,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宛如被沉溺在冰冷的海水中。
  五官七窍全被封死,咸腥的海水无孔不入地倒灌,流淌进他身体的每一滴血液,然后被寒流冻结。
  那种近乎窒息的绝望感,像是梅雨天怎么也拧不尽的水,重新绞上了他的心脏。
  是他被送去警察局的视频。
  视频里的场景他一辈子的都忘不掉,是午夜梦回的梦魇。
  但是现在,他从未提起的,也不愿意向人提起的过去,被赤裸裸地豁开一个角,现在人手一份,都在讨论着。
  许柠……是不是也知道了……
  黎嘉誉抑制不住地身体颤抖,狠狠抓上头发。
  药……对了,药……
  这个时候应该先吃药,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黎嘉誉不清楚这份情绪到底会蔓延到什么程度,晚饭后已经吃过了,这次又下了两倍的剂量。
  吃完不到十几分钟,他的肠胃剧烈抽搐着,趴在马桶边上止不住作呕,吃下去的药也吐了个一干二净。
  他像是自虐一样,吐了又吃进去,吃进去不多会儿又吐出来,短时间内,药物起不到作用。
  他愤怒、暴躁、痛苦等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皮肤发红,颤抖着跪在地上,呼吸都变得困难,不要说独立思考。
  “黎嘉誉听说你考试作弊了?”
  “你到底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我听别人都议论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还偷东西来着?”
  段翔的声音不断在他脑子里回放,接着变成别人的,老人的、孩子的、熟悉的、陌生的。
  “哪里来的小鬼?脏兮兮的一点教养都没有,你爸妈呢?”
  “就是个小偷,没爸妈的野孩子都这样。”
  “爸比妈咪,我不想要他做我的哥哥啦,他好矮好丑~”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爸妈的亲生孩子,他们就会疼爱你吧?小野种。”
  月色皎皎,黎嘉誉涣散的瞳孔透过窄小的楼宇间隙,痛苦地看着一片清辉:“妈妈……”
  “妈妈……”
  “妈……”
  他像是一个年幼和母亲分散的孩子,声音细弱地呼唤着,但是并未得到回应。
  黎嘉誉纤长的手指在地上颤抖摸索着,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像是多了一点力气,抬起手,把抽屉里的刀片抽出来,倾斜着,发抖地割在自己的手臂上。
  鲜红的血液顺着刀片流淌出来,热烈、腥甜。
  黎嘉誉的指尖轻轻沾了一点,含在舌尖,他又割开两道口子,疼痛和铁锈味刺激着他跳跃的神经,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呼吸也变得顺畅。
  他手指松开,“叮”一声,刀片就滑落在地板上。
  冷静下来,就该去包扎了,黎嘉誉如是想着。身体却没动,依旧任由鲜血肆意流淌,他仰起头,那片清辉皎洁已经轮转了地方,已经半点都不肯从缝隙里施舍进这座窄小的阁楼。
  他闭上眼睛,脸颊苍白,睫毛抖动,想着就躺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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