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金沛满面红光,也不咳嗽了,人也精神了,甚至嗅了嗅雪茄,点燃,良久才缓缓说:“是很好啊。”
“因为嘉誉对吗?他真是很棒。”管家知道,虽然黎嘉誉已经离开了家,但是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专门的人盯着,除了他感情方面有点让人恨铁不成钢之外,其余的都在往正轨上发展。
黎金沛点头又摇头,但是笑意不减:“我以前喜欢他身上那股叛逆劲儿,做生意的,哪能没有点自己的想法,软脚虾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可不行,现在看,逼急了他还有股狠劲儿,对自己都下得去手。”
“那是时候把他叫回来了?”管家猜想,黎嘉誉是早晚要回来的,就凭他长着那么一张酷似夫人的脸,他就算残了瘸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先生就不会真的不管。
黎金沛摆摆手:“不,他早晚要自己回来。”按照他那对废物点心儿子和儿媳的性格,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黎嘉誉早晚要回来求他。
“国外的医生丽嘉现在可以开始安排了。”黎金沛再三强调,“都要最好的,不要给我省钱。”
黄昏时分,住院区的走廊静悄悄,刚过了饭点儿,只有病人家属在水房洗刷餐具的声音。
黎嘉誉躺在病床上,门外探头探脑一个瘦小的男生。
他隐隐看到黎嘉誉,身体直打摆子,嘴唇都是发白的。
“嗨,看什么呢!”男生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他吓得跳起来,嘴里直喊着:“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想到会这样啊……”
“呦呵,不打自招了。”李浩淼摁着他,把他摁进了病房。
男生看着黎嘉誉从容坐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大脑一片空白:“你……你不是……”
黎嘉誉轻点了一下头:“很意外?但我是中毒了又不是死了。”
药盒一直放在学校里,他猜测,给他换药的人,一定是学校里的人。
异丙肼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让人中毒的,对方知道他差点被毒死,肯定害怕的要命,最晚明天也得来亲眼看看,没想到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胆小,这么快就来了。
“药是你换的,黎嘉树指使你的是不是?”
黎嘉誉此话一出,男生的脸上好像又被刷了一层白漆似的,喃喃:“你……你都知道……”
他比刚才更害怕了,身体打摆子的幅度也更大了,他好像误入了什么豪门的争斗,弟弟给哥哥换药,哥哥中毒,那他这个换药的,不就是炮灰了吗?
黎嘉誉心里的人选也是黎嘉树,不管是能拿到录像也好,还是买到药也罢,普通中学生是完全做不到的,只有黎嘉树能,也只有黎嘉树有理由,但他一直不敢相信,黎嘉树会这么狠毒,这是最坏的猜想了。
不过他一直是抱着最坏的打算做的计划。
药盒经过许多人的手,换药人的指纹可能早就残损,可能很难找到证据,而且药物本身不具有毒性。
且黎嘉树在网暴过程中,根本是隐身的,他大可咬死是自己不小心视频泄露,说的话也是无心的,他人又不在N市,不了解情况造成误会也是正常。
所以网暴和校园暴力方面,几乎抓不到他什么把柄。
最重要的一点是,黎嘉树未成年,这些条件就算摞列在一起,如果黎嘉誉不付出一点代价,根本无法对黎嘉树怎么样。
而在Z市的许柠,因为比赛正昏天黑地,每天能摸手机的时候就晚上给家里打电话的几分钟,朋友亲人怕影响她比赛,就算天大的事情也不敢告诉她,所以N市的一切她全然不知。
她心态一开始就放得很好,所以状态比别的考生更轻松,早睡早起绝不熬夜刷题,本来打算考完就回家。
但出乎意料,考试刚好是她擅长的题型,竟然拿了个铜奖,有了明年参加国训队的机会。
成绩放出来,沈怿檀不出意外的陪跑了,白濛和她一样是铜奖,领奖台上嘚瑟地跟她说:“多亏我平常带着你刷题,你得三跪九叩谢我,少一叩都不行。”
黎嘉树是银奖,许柠一想到明年要和他一起集训,就烦得不行,往旁边挪了几步。临收拾东西回家前一天晚上,她本来想打电话跟黎嘉誉抱怨一下,毕竟黎嘉树算是她和黎嘉誉共同的讨厌对象。
但又觉得自己得了铜奖这么好的消息,还是卖个关子回去跟他炫耀比较好,抱怨也要回去再说。
但是她没成想上午回家,下午去学校,竟然没见到黎嘉誉人,同学说他在医院住院。
与此同时,黎嘉树也被警察局带走问话去了。
许柠觉得自己不在的一个多星期,好像天翻地覆,错过了太多事情,当天下午放学,她就马不停蹄地跑去医院探病。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提前恭喜黎小唯同学很快就能获得遗产了。
黎金沛点雪茄的手微微颤抖:“我还没死……还能活几年……”
第42章
去医院的路上,许柠的手机叮咚响个不停,是方许许憋了许久要给许柠讲的八卦,她就等着许柠回来呢,还特意在手机里新组了一个文件夹,差点把她憋坏。
“这些都是前几天的了,黎嘉誉住院之后,警察介入,群主应该害怕了,就把匿名群解散了,不过解散也没用,警察介入之后,事情传得更厉害了。”
许柠站在公交上,一边拉着扶手一边看,下意识咬着手指,几乎能尝到血腥味。
点开方许许发来的聊天长截图,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不是吧,听说黎嘉誉住院了?谁知道怎么回事儿?”
“听他班里的人说是吃错药了,药物中毒。”
“啧,真是活该,这说明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都住院了,这么说不太好吧。”
“反正又没死,说几句怎么了?敢做不敢人让人说啊?诶呀,群里是不是还有他的舔狗啊,才说几句就急了?”
“就是就是,平常他就嚣张跋扈的,傻逼,还以为我真怕他啊。”
“之前那个谁是不是喜欢他来着?现在还喜欢?”
“yue,当初就是瞎了眼,才能看上他,现在就是倒贴我都不要。”
这些已经算是聊天记录里比较友善的言论了。
太可怕了,她的手指几乎失去力气,发抖地令手机跌落在腿上。许柠把它抓回来,不让它掉下去,心跳都变得沉重,她像是自虐似的,看完了所有的内容。
甚至还有人给黎嘉誉p遗照。
她一直以为这种极端恶劣的事情只会发生在影视剧或者文学作品中,但是现在却活生生降临在她身边的人身上。
只凭借一些风言风语,和少部分的揣测,就好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匿藏在黑暗里,用一副审判者的口吻,将黎嘉誉定罪。
他们都是高中生,都学过法律,不会不知道这种行为是已经涉嫌犯罪,但当所有人都高高在上批判某人的时候,罪恶也就不叫罪恶了,加害者也不叫加害者,他们叫追随者。
“个人一旦进入群体中,他的个性便淹没了,群体的思想占据统冶地位,而群体的行为表现为无异议,情绪化和低智商。”许柠的脑海里冷不丁冒出勒庞曾经写过的句子。
好像没有在暴力行为上追随大家的步伐,也成为了一种脱离群体的象征,即便是尚有理智的人,被集体遗弃的恐惧也会让他加入到这场暴力中来。
甚至有人为了获得在集体中的存在感,而用最激烈,最残忍的话语,指向一个跟自己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黎嘉誉,以此来获得热烈掌声。
以践踏在他人血肉尊严为代价,获取这微不足道的掌声。
如果黎嘉誉真的被摧毁于这场暴力,许柠不知道他们午夜梦回时候,会不会想起这个因自己而凋零的少年,他还有和所有人一样大好的青春未来。
还是说,他们会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法不责众;自己不过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不是我挑的头;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说;是黎嘉誉心理承受能力弱;我未成年,我不懂事;不是吧,我们就私下说说,又没当着他的面说,谁让他看了……
黎嘉誉有患有精神类疾病,在被网暴的时候,他的药也被换了。
这无异于是在一道酷刑上又加了一道酷刑。
谁知道他的病?谁给他换的药?流言会不会也是这个人传出去的?
许柠想到了被警察带走问话的黎嘉树。
公交上开着暖风空调,座椅也是加热的,许柠却觉得浑身无比寒冷。
她想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好到医院去,看看黎嘉誉到底怎么样了……
她甚至有一瞬间后怕,如果,黎嘉誉真的在药物和暴力双重作用下死了,那她在考试之前递给他文昌符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最后一面。
甚至她在外面比赛,也没有人会把消息告诉她。
许柠大脑里场景一帧一帧地浮现,是黎嘉誉吊儿郎当,染着粉色头发进校园,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的样子;是他在食堂帮她说话的样子;是他那么乖,只要夸一夸就会好好学习的样子;还有他冲进病房,帮她出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她喂过去橘子的样子。
阳光照在他身上,无比的清澈美好。
许柠就不可抑止地想到黎嘉誉真的死去,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场景,他的座位空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用她辅导学习了,也再没有人会在临别时候把电话拨通,告诉她:“到家再挂。”
她突然意识到,黎嘉誉对她很重要,和方许许一样重要。
她忽然咬着手背哭了出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哭得睫毛沾湿,一缕缕地黏在一起,上气不接下气。
许柠难以想象黎嘉誉的死去,就像她难以想象方许许的死去一样。
周围的乘客被她吓了一跳,有个阿姨连忙抽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小姑娘啊,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
许柠接过纸巾,抽噎了好一会儿止住眼泪,才反应自己是在公交车上,她红着脸说了声谢谢,紧紧抓着前面座位的扶手,还好,还好黎嘉誉没死。
公交到站,许柠在风里站了好一会儿,等眼泪都干了,看不出什么异样,她觉得自己情绪稳定,一会儿看到黎嘉誉也不会哭的时候,才去外面的水果店,让老板装了一个最贵的果篮,没忘放黎嘉誉爱吃的酸橘子。
她来,就是探病的,绝对不会提起让黎嘉誉伤心的事情,许柠默念了几句,才走进住院部大楼。
去的时候赶上医院放饭,护士推着餐车,还有上上下下买完饭菜的病人和家属,把电梯周围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许柠怀里抱着一个大果篮,看得头皮发麻,她想着自己年纪轻轻身体健康的,跟病人挤实在太不厚道,转而走了步梯。
黎嘉誉的病房在六楼,她身后背着个书包,身前抱着一个大果篮,走走停停,将近十分钟才爬上去。
虽然有个护工,但陈昕和李浩淼不放心,还是轮流陪护。
病房里地暖烧得热,温度将近三十摄氏度,李浩淼把窗开了,站在窗口给黎嘉誉晾鸡汤,黎嘉誉则是伏在床桌上写作业。
门乍一被推开,李浩淼吓得手哆嗦,连盆带汤掉到楼下去了,好在没砸着人。
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心疼地嚷嚷:“谁啊!进来不知道敲门!”愤怒回头瞪向来人。
许柠站在门口有点尴尬,她后退两步,把门关上,敲了两下,重新进来。
李浩淼摸了摸鼻梁,也觉得尴尬,黎嘉誉狠狠瞪了他一眼。
当许柠把目光转到他身上的时候,虽然病号服严严实实穿着,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被子拉得老高,又团了团,只露出脖子以上的脸,连两条手臂都藏在里头。
“那个,许柠啊,我不知道是你,你说你来就来,还带水果,太客气了。”李浩淼夹着尾巴,赶紧上前去把她手里的果篮接过来。
他一拎,嘿,还挺沉。
“应该的。”许柠刚爬上六楼,气喘吁吁的,猛地被房内热气一扑,小脸红扑扑的。
她从进门开始,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黎嘉誉,庆幸,真的庆幸,还是活生生一个人,好好的。
李浩淼说:“那个,我下去把盆捡上来,你们先聊,先聊啊。”他顺手贴心把开着的窗带上,一边走出去一边给陈昕发消息,问许柠来了,他该怎么办。
陈昕回消息时候,他都走到楼下了,陈昕说:“问她吃饭没,留她吃个饭。”这还不得把黎嘉誉美死。
李浩淼摸着下巴,也懒得打电话再问,直接去病号食堂排队,打三份饭,就算许柠吃过了,他晚上还能留着当夜宵。
黎嘉誉的病房是双人病房,隔壁床位空着,就用来给陪护睡觉用,上面堆着的都是李浩淼零他们七八碎的破烂。
陈昕他们来,就是把东西推开,坐在上头就行,谁也不嫌弃谁。
但是放到许柠身上,黎嘉誉忍不住皱了一下眉,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个凳子。
他揪着被子里,还是把自己捂得严实,只露出半条胳膊,小心翼翼从床头地上的箱子里,掏了一瓶矿泉水,用手背碰了一下,已经被地暖捂得温热,旋即递给许柠:“喝点水。”
许柠才要接过来,他又猛地把手收回,连忙拧开了,再递过去。
许柠喝水的间隙,他挪了挪床上的小桌子,又扯了扯被子,在自己床上空出点地方,跟她说:“坐?”
他看到许柠迟疑,又补充,“刚好今天晚上该叫李浩淼去洗了,没事。”
黎嘉誉莫名地羞涩,他睡觉的床,邀请许柠来坐,好像把最私密最隐秘的角落向她张开,等待沾染上她的气息。
他身体又往被子后面藏了藏,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强撑着的冷静,让人看不出什么,只不过悄悄红起来的耳根略微暴露他的内心。
许柠听到他这么说,才把书包摘下来,坐在他的床边。
李浩淼临走前关上了门窗,屋子里的温度一下从略微有点凉的十九度直升到二十九度,许柠脱下两季校服外套,只留了一件卫衣,还觉得干热,不住地喝了几次水。
她发现在将近三十度的室内,黎嘉誉不仅病号服穿得严严实实,更是用棉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都病成这样了,这么怕冷。
许柠的眼泪一时间又忍不住要掉,连忙喝水掩饰,深吸了几口气。
她不提黎嘉誉的病,也不提流言,故作无事地说:“我给你买了楼下最贵的果篮呢!里面还有酸橘子,大夫说没说能不能吃水果?”
黎嘉誉轻轻嗯了一声,“能吃”,藏在被窝里的手却揪在病号服上,屋子里温度太高,他身上捂出了一身热汗,但又不好掀开被子。
他身上的病号服是睡觉或者在床上的时候才会穿的,四舍五入和睡衣没区别,相当于他穿着睡衣,被许柠堵在被窝里了。
黎嘉誉想让她出去,自己换身衣服,但是又张不开口,近三十度的室内,只能一直把被子围在身上,露出一点皮肤都觉得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