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讪讪地笑着蹭过去坐下,道:“幼时学过几年,长大后便生疏了,姐夫问这做什么?”
孟流光点了点头:“哦,那得稍微费些功夫。”
三小姐正一头雾水间,孟流光却站了起来,绕到三小姐身后,从背后环抱住了她,一下给三小姐整的又惊又喜,连话也不会说了。
她只听见耳侧传来孟流光的轻声细语:“你是甄怜的丈夫,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可你对他不闻不问,任他受你的家人欺凌折辱,你甚至当着他的面对其他男人示好,全然不顾甄怜的感受。你□□熏心,对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百般调戏勾引,想得到他时便各种讨好赔笑脸,一旦被拒绝,便会恼羞成怒出言侮辱,甚至贼喊捉贼,将脏水泼到对方身上。你这种人,我很了解。”
三小姐变了脸色,正要出言驳斥,忽然左胸心口处猛地一痛,这种痛感霎时蔓延到四肢百骸,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的时刻她只隐约听见孟流光冷冷说道:“所以,你死不足惜。”
孟流光松开三小姐,向后撤了一步,任三小姐向后摔倒在地,他将凶器抽出来,霎时三小姐浑身抽搐了一下,心口创伤处血流如注,很快湮没了衣衫,流淌到地面。
孟流光没有再看她,只用衣袖细细擦了擦手中凶器,道:“你家是挺有钱,我随手从果盘里拿的水果刀都这般锋利。”他问三小姐,“哎,你不是说你练过武功吗?我还以为要跟你搏斗一番呢。还是说,”他冷漠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濒死的三小姐,嘲讽道,“你根本没想过一个男人敢对一个女人下杀手?”
三小姐颤抖着,睁大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由生命从她身体里流逝,渐渐闭上了眼睛。
另一头,甄怜在房内辗转难眠,方才席上三小姐的意思那么明显,他不可能不明白,她是要对孟流光下手,孟流光今夜恐怕难逃一辱,若真让这种事发生了,他既对不起姐夫,也对不起姐姐,可他实在是不敢反抗阻止三小姐,她为妻,他为夫,他是她的所有物,他只有匍匐在脚下顺从伺候她的份,哪敢忤逆她?可孟流光是为了送他回来才横遭此祸的,他又何其无辜?
甄怜越想越痛苦,渐渐生出些不可言说的愤恨来,他一边恨三小姐的好色禽兽,一边恨孟流光的美貌招人垂涎,更恨自己懦弱无能。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蒙着被子痛苦了多久,忽然他听到两三声略显急促的敲门声,甄怜一愣,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猛地冲上脑门,他忙披衣下床将门打开,门口站着的是孟流光。
月色下,他清亮的白衣上沾着点点溅出的血迹,倒像是腊雪红梅般美丽,甄怜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便被孟流光一把攥住手腕,拉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甄怜脚步踉跄地跟着孟流光跑了出去,才看到守备府不知怎的竟走了水,火光四起,到处都有,一路都是赶来救火的仆人。甄怜慌张失措,连忙问孟流光:“姐夫,怎么起火了?三小姐呢?她没事吧?”
第81章 第二十三章
他看不到孟流光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被刮散在风中,被困在火海中那些人的惊恐呼救声盖了下去。
可甄怜还是听到了。
孟流光说:“她死了,被我杀的。”
甄怜如被晴天霹雳的一道惊雷猛轰在头上一般,整个人傻了,木然地任孟流光拉着他往外跑,等跑到大门口的时候,孟流光站住了。
甄怜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见孟流光不跑了,忙道:“姐夫,你快走,只要我一口咬定你没有来过这里,那你就不会被怀疑。”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觉后背被人轻轻推了一把,甄怜向前一踉跄,跨出了大门。
接着身后传来沉重的木门被推动的声音,甄怜木然地回过头,看见孟流光在门缝里冲他微笑。
“快回家去吧。”
嘭一声,大门被关上了。
甄怜睁大了眼睛,扑上去用力砸门,可被锁住的木门纹丝不动,任他一声声呼唤,里面也再没有动静。
甄怜拍了一阵,转身朝甄家狂奔而去。
那一头,甄家正房内,甄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简直是不像话!谁放他出去的?”
甄父双手不安地搅着袖子,声如蚊蝇:“他说只是去送送怜儿,送到地方了就回来,我想着有怜儿在,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甄母怒道:“你想着?你怎么那么厉害?寻常有教养的人家但凡是个年轻的男子就不该出去抛头露面,何况他还是个疯子,你怎么敢将他放出去?”
甄父委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疯起来那个劲儿,当时你又不在,我一见他朝我走过来就又慌又怕,怎么拦得住他?”
甄母叹道:“男人家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甄父憋着委屈不敢说话。甄晴嚷道:“哪有小舅子回家,姐夫去送的?成什么样子?送便送了,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回来,传出去叫人怎么议论咱们家?甄家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甄父立刻道:“还不是你,当初死活非要娶他,我就说那种官宦人家的儿子咱高攀不起,你看看如今?”
甄晴哑口无言,良久,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也是太喜欢他了,鬼迷心窍。”
赵若欢在屋外左右踱步,听着屋内的争吵,他既不敢进去,也不敢为孟流光说句话,心焦不已。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闭目双手合十为孟流光祈祷,祈祷他千万不要遇上什么危险。
正在这时,西厢房内传来孩子的哭声,是闺女醒了,赵若欢赶紧进屋去哄孩子。
与此同时,甄家大门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惊。
赵若欢不由得害怕,抱着孩子走到门后,轻声问:“哥哥,是你吗?”
门外敲门声一停,赵若欢听那人嗓音沙哑的大声道:“快让我进去!姐夫出事了!”
赵若欢心惊不已,忙打开门,甄怜披头散发满面泪痕地冲了进来,直冲向正房,推开门便道:“快去救救姐夫!守备府失火了,他被困在里面了!”
屋内三人大惊,甄晴腾的站起:“怎么回事?”
甄怜急道:“姐姐别问了,快去救人呐!”
众人忙跟着甄怜准备出发,甄父道:“咱们几个人去了也没多大用,还是快去报官吧!”
谁料甄怜听到这话当即惊道:“不能报官!”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甄晴抓住甄怜逼问:“为什么不能报官?难道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你说!为什么你都能跑出来,你姐夫却被困在里面了?跟他困在一起的还有谁?”
甄怜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他总不能将孟流光自认杀人的事和盘托出吧。
这时赵若欢从外头跑进来,急道:“东家,少东家,容我斗胆说句话,别的事都先放一放,人命关天啊!”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甄母道:“走,先去救人。”顿了顿,道,“先不要报官。”
不过等几人来到守备府前时,才发现周围的邻居早已报了官,捕快将守备府团团围住,外面聚集着好些看热闹的百姓。
甄母凑到一个捕快跟前,问:“大人,这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捕快看也不看她,只道:“不该问的别问。”然后对人群喊道,“有什么好看的?明天不用干活吗?火势已经控制住了,烧不到你家里去!都回去睡觉去!散了散了!”
人群中有人稀稀拉拉地走了,更多的人还是伸长了脖子往府里瞧。
甄母道:“大人,我们不是不相干的人,我儿子就是这家的女婿,他刚刚跑回来向我们报信,我们才急忙赶到的,敢问这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捕快一听这话,当即看向甄家一家子,看到甄怜后便一把抓住他,回头对同僚喊道:“这里抓住一个嫌犯!来几个人把他押回去候审!”
甄家几人俱是一惊,眼看有两三个捕快围上来了,甄父赶紧将甄怜护在怀里,甄母也拦住捕快道:“且慢!大人,我儿子怎么会是嫌犯呢?他分明是幸存者。”
捕快一把推开甄母:“管他是什么,总之他跟这案子有关系,必须带回府衙候审。”
几人一急,甄晴对甄怜道:“你快,今夜守备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给官差说清楚,不然她们就要污你为嫌犯了!”
甄怜支吾着说不出话来,眼看捕快就要将他抓走,这时另一个捕快前来对这个捕快道:“夏姐,知道是谁干的了。”
夏姐便放松了对甄怜的桎梏,回头问小捕快:“怎么回事?”
小捕快道:“刚才抓住一个趁乱偷了一包袱财宝,还没来得及溜走的下人,她招认说,府上三相公的姐夫今日入府暂住,等半夜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们本来想去救火,但那人妖言惑众,成功说服了下人们不去救火,而是趁乱偷盗府中财宝,那人说,反正死无对证,出了问题他一力承担。”
夏姐道:“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那人犯现在何处?”
“下人说,那人见火势越烧越旺,府里乱成一团,状似癫狂地笑了一阵,便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必是畏罪潜逃了。”
“那这火十有八九就是他放的。传令下去,将守备府的三相公娘家一家捉拿归案,人犯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众捕快闻言正要行动,人群中忽有人喊道:“还去哪里找?那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哩。”
夏姐一下反应了过来,命人围住甄家一家子,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问题,果然不出我所料。”
甄晴急道:“大人,天大的误会呀!我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情,刚刚才赶过来的呀!”
夏姐抓住甄晴,啪给她双手戴上锁链,道:“休要狡辩,我问你,人犯呢?”
甄晴道:“我不知道。”
“好,包庇人犯,罪加一等,把他们通通带回去!”
一时几人推搡起来,场面乱作一团,甄晴忽然道:“他是卫大人的弟弟,也许他跑回卫府了,你们怎么不去卫府抓他?”
人群霎时一静,夏姐低声问甄晴:“你说的可是年前刚升任吏部左侍郎的卫子君卫大人?”
甄晴道:“是,正是她。”
几个捕快互相对视了一眼,夏姐道:“总之,嫌犯是你家的女婿,你们也不能摘干净,先请回县衙再说。”
甄晴脱口道:“你是不敢得罪卫大人吧?”
“胡言乱语!”夏姐道,“卫大人高风亮节、大公无私,她要是知道胞弟发生了这样的不幸,自然不会包庇,如今她没有让人来传话,必定是不知情,等事情水落石出了,我们会向她说明情况,也会给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
甄怜听到“冤魂”二字,忽然问:“守备府的人全死了吗?”
夏姐道:“凶手极其丧心病狂,每间房的门窗都被泼了热油,火势一触即发,里面的人被惊醒后不敢靠近门窗,只能在屋内活活等死,凶手只在主人屋里纵火,所以守备府的下人无一伤亡,主人家却没一个逃出来的,等我们赶到时已被呛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奄奄一息,估计是活不成了。你既然是这家的女婿,那我问你,这家人到底怎么得罪了凶手,让他下如此毒手?”
甄怜怔怔道:“现在又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姐夫干的,凭什么把他当成凶手?”
夏姐反问:“那还能有谁?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和他活着,不是他,那就是你!”
甄怜忙道:“不是我!”
“那就是你姐夫!”
甄怜顿时哑口无言。
夏姐道:“你们要是还不赶紧交出他,那有你们的苦头吃!”
府衙的严刑拷打是世人皆知人神俱愤的事,只要被带了进去,不扒层皮就别想出来,眼看甄家几人就要被抓走,甄晴忽然道:“我知道他可能会在哪儿!要是我找到他,交出他了,能不能放了我和我的家人?”
甄怜怔怔地看向甄晴。
第82章 第二十四章
夏姐道:“可以,只要你交出嫌犯,便能证明你的清白。”
甄晴便伸了伸手:“将我解开,我去找他。”
甄怜急道:“姐姐,你不能这么对姐夫。”
甄晴怒喝道:“住口!他不配做你姐夫,他能做出这种事,甄家断断容不下他!我在此立下口头休书,从即刻起,他不再是我的丈夫!”
甄怜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一直盈在眼眶的泪水滑落了下来。
甄晴被解开后,夏姐道:“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要是跑了,可就别怪我对付你的家人了。”
甄晴道:“知道。”然后转身踏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孟流光不是卫子君的亲弟弟,卫府不是他的家,流水桥也早已灰飞烟灭了,他在这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孑然一人,他既不在卫府,也不在甄家,甄晴能想到的,就只剩一个地方他可能会去了。
甄晴来到与孟流光初见的城隍庙,门口的锁链被人用利器砍断了,失魂落魄地垂挂着,甄晴推门而入,在月下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立于树下,一身清冷孤寂,月光照在他身上,为他披了一层银蓝的光,风一吹,好像他就要随风而去了。
他正抬起头看着满树的许愿牌,听到动静,他微微侧头,看见是甄晴,他冲她淡淡笑了笑:“你来了。”
甄晴怒而上前,斥道:“孟流光!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
孟流光回过头继续看许愿牌:“你是来劝我自首的?还是来带我远走高飞的?”
甄晴怒极反笑:“疯子!你当真是个疯子!你自己作死不要紧,为何还要连累我们一家人?”
孟流光道:“原来你不是担心我,你只是恨我连累了你。”
甄晴道:“我难道不能恨吗?守备一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你难道就没有为怜儿考虑过?”
“甄晴,”孟流光的声音平静而清淡,“自从康康走后,我一直很自责,我认为他的不幸都是因为我,要是我那天没有去逛庙会,没有冒雨回家,或是回家后好好给他喂一晚姜汤,也许他现在还在我身边。我很后悔,我每天都想杀了我自己。”
他转过头看向甄晴:“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康康的离去,不是一个意外,而是必然。
“如果我身为男子,可以在外留宿,而不用担心失了夫德,康康就不会淋雨;如果康康是个女孩,你们就不会那么忽视他,将他交给我一个人看护,他的病也就不会被延误;如果我平时可以随意出门,我就不会不认路,那天晚上就不会耽搁那么多时间……
“所以,害了康康的,不是我,是你们,是这个不合理的世道,是这世道下的每一个获益者、每一个沉默者,你们才是凶手。”
他轻轻笑了笑:“守备一家没有谁害过我,但他们是这个世道的推波助澜者,所以他们不无辜。我本不是个疯子,也不是个罪犯,是这个世道让我变成这样的,今日杀人纵火的也不是我,而是这个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