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隽啧啧两声:“到底是你啊,京军工绝色,真的绝。”
穿过漫长廊道,最后停留在一座独栋两层楼外。门是古铜锁的,钥匙插上打开,里头全是实木家具,迎面而来一股带有年代感的古朴气息。云盏的声音好像也被岁月打磨过,听上去有稍许凉柔:“外公也是的,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吵架,吵完架又得哄外婆。外婆脾气也上来了,没以前那么好哄,要不是外公说带她去香格里拉玩儿,外婆指不定得生多久的气。”
“外婆好像很早就想去香格里拉了?一直都没去吗?”孟小棠隐约有印象。
“嗯,她去年脖子做了个手术,外公不太放心她出去玩,也不太放心她跳广场舞,怕把脖子给扭了,反正外婆干什么他都跟着。”
孟小棠很震惊:“他俩都有六十多岁了吧,还这么恩爱吗?”
云盏推开一扇门,笑得很无奈,却又很幸福:“外婆说谈恋爱就要找这么一个人,等到了七老八十,你俩还是你侬我侬的,这辈子就算你一事无成,也值了。”
打扫过的客房不多,一共四间,周听澜和黄青叶一间,云盏和孟小棠一间,剩下的陈启隽和周祈年一人一间。各自进屋收拾行李的时候,云盏点了外卖,他们都懒得出门折腾了,家里的阿姨也放假回家,所以只能点外卖。
这个时间正好是晚上用餐高峰期,云盏点的还是不管游客还是本地人都爱去的江南菜馆,外卖软件显示预计配送时间一个半小时。
等待时云盏发现洗手间里没有洗漱用品,想拉着孟小棠出去买,结果孟小棠进屋后就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且没骨头的模样。估计这会儿就算海啸地震,她都不会动一步。
云盏走过场似的问她:“我出去买洗漱用品,你要一起吗?”
答案显而易见:“我不想动,你自己可以吗?”
云盏:“没事,巷子口的便利店,我自己去也行。”
孟小棠:“我问问群里,看看陈启隽有没有空陪你去。”
云盏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孟小棠手指打字的速度快得能去申请吉尼斯纪录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几秒后,她朝云盏眨眨眼:“陈启隽狼心狗肺,不过周祈年说他也要出去买东西,可以陪你过去。”
那,那也行吧。
门是实木的,推开有轻微的嘎吱声。云盏一出来就看到了走廊外的周祈年,他的房间就在她们隔壁。
云盏:“祈年哥。”
周祈年嗯了声,下骸骨微抬:“走吧。”
宅子里有一条窄河,河面碧波荡漾,残存着荷叶的四肢百骸。弦月清亮,幽幽沉在清池河水中,风一吹,河面泛起粼粼波光。
云盏和周祈年安静地穿桥而过,沿着长廊出了宅院。一路无话。
卿柳巷是本地人都爱逛的一条巷子,没有被商业化污染,巷子里的商铺还是云盏小时候就有的,卖报纸卖酱油米面卖五毛钱一包的辣条,还有卖冰棍的。十月初的江城仍是燥热的,蝉鸣声聒噪作响,云盏和周祈年人手一根冰棍,怡怡然走在巷子里。
路人零星,大多都是稚嫩的学生面孔,嘴上正议论着隔壁班谁谁谁早恋、谁谁谁考试作弊被抓这种无聊八卦,云盏更无聊,居然还竖着耳朵听了起来。因为那几个中学生就跟在他们身后,交谈声不算响,刚好让云盏听到。
“也不算是考试作弊吧,准确来说是作弊未遂,带了张小抄进去,结果试卷发下来一看竟然是数学试卷,他妈的那个蠢蛋以为是语文考试,满满的古诗文默写小抄。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把监考老师都给气笑了。”
“对了,那个谁谁谁,就你们说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女的,学跳舞的对吧?我有次看到过她和她男朋友,她男朋友真的绝了我和你说,就是咱们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一米八八,据说有八块腹肌。”
“我靠,真的绝。”
前面就是岔路口,周祈年想问云盏往哪边走,回头一看,落后他半步的人正专心致志地听着八卦,舌尖有一口没一口地舔着冰棍,连冰棍化了往下滴水也没在意。
周祈年冷眼旁观,低啧了声:“对这种八卦都感兴趣?”
被他发现了,云盏也不尴尬,笑眯眯地说:“嗯,八块腹肌呢。”
“……”
“没见过腹肌是吧?”他冷笑。
“见过啊,”岔路口视野开阔,抬头望去没有严丝合缝的瓦片屋檐,也没有葳蕤树木,皎洁月光毫无阻碍地落进她的眼里,她看向他的眼里坦坦荡荡,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都不清白,“你不是有吗,就是比他少了点,只有六块。”
周祈年:“你什么时候――”
话音将落未落,脑海里冒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来,当时他确实是没穿衣服的,虽说他不太介意自己的上半身被异性看光,但隔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周祈年觉得她的视线定在他身上没挪开过。
身后叽叽喳喳的中学生绕路走了,巷子里陡然陷入寂静,周祈年似笑非笑地睨着云盏,语调懒懒散散的:“这么喜欢腹肌?看了一眼就记到现在?”
“还行吧,主要是老在网上看到八块腹肌,觉得健身的男的应该都有八块腹肌,”云盏看着他说,“但你只有六块,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眼。”
听听,这话像不像在嘲讽他――周祈年,你一个军校生天天晨跑早训,还当教官,会擒拿,结果只有六块腹肌,你,是不是,不行,啊?
周祈年觉得云盏不是故意嘲讽他的。
不是个屁,她就是故意的。
天下第一的周king发现不是遇到云盏之后他才遇到人生滑铁卢,云盏的存在就是他的滑铁卢。他的冰棍早就吃完了,路边没有垃圾桶,所以木棍还在他嘴边叼着,配着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浑然天成的浪荡公子哥模样。
“怎么,非得是八块腹肌才行?”周祈年也学会了无足轻重,轻描淡写地回击,“和你做个朋友怎么这么多要求?六块腹肌不够格当你朋友是吧?”
“当朋友的话,一块腹肌也行。”
“哦,男朋友的话,得高要求?”周祈年听出来了。
云盏想了想说:“男朋友的话,没要求,喜欢就行了,管他八块腹肌还是六块腹肌,都喜欢。”
得,绕来绕去还是要腹肌,至少还得六块。
前边有一个垃圾桶,周祈年自然地接过云盏手里的木棍,和自己嘴边叼着的木棍一并扔进垃圾桶里,他语调拖沓着,唇齿咬过的是清甜的白糖冰棍,语调却像是甜丝丝的奶油雪糕令人沉溺其中:“你找男朋友,最起码得找我这种条件的,是这样吗?”
云盏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清凌凌的眼和一旁的清湖水交相辉映,那双狐狸眼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周祈年,很漂亮,像星星,也像月亮,藏着夜晚的许多心事。但其实在周祈年的眼里,云盏的眼睛不像世间万物,她的眼睛就是她的眼睛,独一无一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你以为里面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实则不然,她什么都没藏,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她没有半分歪心思。
但对上她的眼,周祈年还是心旌荡漾,魂不守舍。她的眼睛太具欺诈性了,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总会有种自己被她下桃花蛊的感觉,摄人心魄。大概是狐狸精转世来的。
“你这种条件的,当我男朋友吗?”云盏笑了下,继而往前走了一步,靠近周祈年,距离拉近,从背后看、从远处看,绝对会误以为是一对情侣要接吻的场面。
她仰着头,便利店亮着的蓝色光线滑过她的颈线,冷色调,不知道怎么的,像是暖色调的火苗,熊熊燃烧着,最后燃到她翕动的唇齿里,“那你呢,你找女朋友,也要找我这样的吗?”
第34章 chapter.32
孟小棠的电话来得很突然。
云盏接起电话便往便利店走去, 徒留周祈年待在原地。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和纤瘦脊背,晚风带来她的嗓音, 和平时没两样。还是那副明月入怀的清冷淡定。
大概只有他心脏狂跳,砰砰砰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肋骨都要撞碎似的,猛烈震荡。
也没过多久,周祈年提步跟了上去,步调慢悠悠的,走进便利店后随便在一个货柜里拿了样东西, 和云盏挑选好的洗漱用品一起结账。
是周祈年付的钱。
回去的路上, 周祈年提着一大袋子的洗漱用品,另一只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云盏后头。两个人相隔两米左右距离。巷子里的路灯不甚明亮,有一盏没一盏地亮着, 昏黄的灯光记录着每一道路过的足迹, 印刻在青石板上, 随风一吹, 便飘散进回忆里。
周祈年的思绪也随风飘荡, 他心想要不算了吧,不追了吧?要不直接和她表白,会不会好一点儿呢?
可她们女孩子最在乎仪式感了。周祈年叹了口气, 行吧, 还是追着吧。
-
云盏买完洗漱用品回去, 外卖还没到,躺在床上的孟小棠转移到阳台上,她双手撑着栏杆, 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掉出去,全神贯注地看着楼下。
“你在看什么?”云盏问她。
听到她的声音,孟小棠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快过来。”
云盏疑惑:“什么啊?”
孟小棠做贼一样,压低声音说:“我在听陈启隽和他女朋友吵架呢。”
“……”
楼下院子里有个秋千,陈启隽的手推拉着秋千的绳,致使秋千有以下没一下地荡着。陈启隽对着手机那头的人吼,仔细听又不像是在吼,更像是在哄,就是嗓门大压不住火,心还是软的:“我都说了是路人,她拉我进的游戏,我正准备退游戏就开了,没办法只能打,我就打了一把也没开麦,你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而且打完我就跑了,我和她都没加好友,我的亲密关系开着,游戏战绩也开着――”
云盏听不下去,抓着孟小棠回屋:“――别听了,情侣吵架有什么好听的。”
孟小棠双眼放光:“多好听啊,陈启隽和别的妹妹打游戏,渣男竟在我身边,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表哥不是说了么,是误会。”
“男人的话你也信?云小盏啊,你怎么这么天真?”孟小棠头头是道地分析,“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嘴了,你以为是甜心炮弹,其实糖里都是屎。”
“……”
云盏蹲着身子打开行李箱,边收拾衣服边说,语气是隐忍着的不耐烦,“不要一概而论,喜欢的前提是信任,既然不相信他,为什么要谈恋爱?你一直以来不都想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吗?既然你觉得男人不可信,为什么还想和男人谈恋爱?”
和云盏认识这么多年,孟小棠要还是听不出她话里连珠带炮的怨念,那她真的愧对好朋友这个身份了。但她挺懵的,因为不知道云盏为什么生气,“你心情不好吗?”
“原先还可以。”
“什么时候不可以的?”
云盏把最后一件衣服挂进衣柜里,盯着空洞又空旷的衣柜,好像里面能够吸纳一切情绪,实则不然,情绪翻天覆地,在她脑海里滋生蓬勃。
她大概停了几秒,才说:“在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不太可以了。”
孟小棠欲哭无泪:“我给你打电话也有错吗?”
云盏转过身:“你知道我刚才在干什么吗?”
孟小棠猜:“和周祈年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咋,你俩发生什么了吗?我一个电话打扰到你们了吗?你俩在大马路上能干什么啊!”她不理解,又不是在床上。
“我俩在大马路上,”云盏笑了下,半开玩笑地说,“搞暧昧啊。”
孟小棠震惊的脸上表情荡然无存,万万没想到会从云盏的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来。云盏是谁?是打小追求者无数的女生,在附中人送外号校园女神,追她的人一直没断过,可当问她想不想谈恋爱的时候,她永远都是那几句话。
――“我对恋爱没有想法,我对男人也没有想法。”
――“我现在只对博尔赫斯有想法。”
“你不是只对博尔赫斯感兴趣吗?”
孟小棠脑袋瓜子嗡嗡的,半跪在床上,即便她一路都在磕她和周祈年,但她没想过云盏和周祈年会进展的这么迅速。主要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哪有人握着一对三不出,出王炸的?
“博尔赫斯最出名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玫瑰?”
“对,”博尔赫斯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他笔下的玫瑰了,云盏揉揉她的头发,轻声说:“周祈年不是博尔赫斯,但我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玫瑰。”
博尔赫斯的玫瑰属于任何一个人,所以我瞻望他、仰视他、崇拜他。
因为我想得到的,不是他的玫瑰,是周祈年手上的那一朵玫瑰。
第35章 chapter33
“让我们来捋一捋现在的情况, 好吧?”孟小棠作为旁观者,此刻异常的清醒,“你说你和他玩暧昧, 是吧?”
云盏这会儿正在化妆包里翻找皮筋, 外卖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她想先去洗个澡。
“就刚刚玩了一会儿。”
“所以你是喜欢他?”
云盏半蹲在行李箱旁, 侧头和盘腿坐在床上的孟小棠对视,一双眼直白而锐利,不藏任何情绪, 坦荡荡地承认:“是喜欢他。”
孟小棠:“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这份感情难以言喻,像是你抬头望向窗外, 为什么只能看到一盏月光而不是炽烈艳阳?因为客观规律, 因为夜晚只能看到月亮。那为什么月亮叫月亮呢?为什么玫瑰叫玫瑰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因果关系。
云盏沉默了半晌, 皮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她索性放弃了, 坐在地板上娓娓道来,其实很多事都是有迹可循的,“就那次我和他去山顶看日出, 你知道的, 我一直都不喜欢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但我发现, 只要我一抬头, 就能看到他。那种安全感,好像除了我爸爸以外,没人给过我了。”
“你把他当你爸了?”
“……”云盏冷冷地扫她一眼,随即从地上站起来,拿了套衣服往洗手间里走。孟小棠亦步亦趋地跟上,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好笑,“我的意思是,原来你一直以来都喜欢你爸那样的男人?可是周祈年和云叔叔一点都不像。”
云盏叹了口气,发现找半天的皮筋原来就在洗手间的洗漱台上,她对着镜子一边扎头发一边说,“说了是安全感,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随便我干什么都行,反正他都会陪着我,有他在我身边,我不用操心任何事。”
她妈走得早,她爸忙于工作,云盏常年孤身一人,所有人都说她懂事夸她乖巧,每每这个时候云盏都会笑盈盈地点点头。然而事实上,云盏一点都不乖,她有许多大胆叛逆的想法。大概没有人知道,常年年级前三的好学生,私底下会抽烟。
也不是有烟瘾,就是想试试。并不是男生才有叛逆期的,女生也有叛逆期。只是大部分的女孩儿都想在父母家人朋友老师面前维持一个好形象,不想辜负大家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