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父皇的忧虑,在燕国北方有广袤的国境线外,那是异族北戎的土地。燕国穷三代之人力物力,才终于将异族打退。可是这两年她得知消息,草原上的部落门正重新发展壮大,将来有一天必会卷土重来。届时,燕国便会有灭国的危险。所以,她在北方的邻居南下之前,夯实自身的实力,才能保证燕国的未来。
她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第一个选择是,继续辅佐乐衍,尽量去弥合姐弟之间的矛盾。让乐衍提前亲政,将手中的大权早一点交出,彰显自己并无不臣之心。若果乐衍能够信任她,支持她,她的理想仍然有可能完成。可是如若不然,那便是将手中之刀亲手交出去,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他人。从此生死,都悬于他人之手。
而第二个选择,便是取代乐衍,自己登上王位。但是当今天下七国,从未有女子登上王位的先例。如今燕国朝中,姜太后与姬旬既然联合,自己想要做到此事更是困难重重。而且若是燕国内争,对外势必收缩,对外征伐的步伐必将减慢。而秦、赵、卫三国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将面临内外交困之局。
在公主府梅林的后面,开凿着一片小小的湖泊,引护城河中的水至此,又在湖心建了一座小小的方亭。
虽然燕都地处北方,素来少河泽大川,但是乐璎喜欢水。每每她心思不定的时候,一个人对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总是能迅速的沉静下来,思考最有利的做法,湖心中的方亭也是她素来的私密领地。
南栀和青霜两个侍女知道长公主今日心神不宁,并没有跟随打扰,乐璎沿着碎石子铺就的小路缓缓向湖心走去。
黄昏在天幕最后的落下最后一丝华彩,新月升起,影影绰绰的星子?????落在水面上,灿动着细细的银光。
忽然,她看到平静的水面之上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有人投石入水,碎了一池星光。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水边的人影。男子斜倚雕栏而坐,在月光下看过去,他的眉目高深,下颔线条流畅,侧脸精致得近乎完美,只是形影单只,颇有些落寞。他显然有些心绪不佳,手中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小石头,一颗一颗地扔入水中。
作者有话说:
卫狗是个阳谋高手。这一章是过度章节,在卫狗的运作之下,女主有了称帝的动机,下章继续男女主对手戏。
第十三章
想不到自己的私密领地竟然被人侵入,不过对方也算是公主府的客人,乐璎也不打算和他计较,打算先回去。
这时,卫遐忽地转过头唤了一声:“长公主。”
既然对方已经先打了招呼,乐璎也就停住脚步:“公子有事?”
“无事。”卫遐站起身,似乎犹豫了一下,道:“只是长公主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这并非什么难以猜测的事,乐璎此刻并未刻意伪装,淡眉微蹙,薄唇轻抿,任谁都能看出她心绪不佳。她淡声应道:“不劳公子担心。”
卫遐皱了皱眉,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小石头塞到她的手中,又拉着她来到湖岸边,道:“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捡一些小石头,扔到水中,这样心情就会变好许多,公主不妨试试,就像这样――”
他一边说着,便又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水中,水波轻漾,慢慢浮远。
乐璎未动,她掌权多年,早没有这般童趣。不过她还是准确地接受到了他话中之意:“公子今日心情也不好?”
卫遐道:“我这样的境遇,难道长公主觉得我应该心情好?”他似乎有些懊恼:“实不相瞒,这几日,公主府花园的小石头都快被我捡光了……嗯,眼下都躺在这湖底了……有我与长公主同病相怜,不知道长公主的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他性子颇为风趣,刻意想哄着人开心的时候,语气更有几分诙谐佻达。
乐璎原本不苟言笑,此刻也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心中愁闷稍解,道:“难道我是这样幸灾乐祸之人吗?”
见她笑了,卫遐也笑了起来道:“长公主笑起来可真好看,其实你应该多笑笑……”
乐璎虽不知缘由,却也知道大概此人现在有意哄她,摇摇头道:“你我本是敌人,我并不需要你来逗我开心。”
再怎么说,如今她也是手握重权的燕国长公主,而他不过是个朝不保夕的敌国质子,她就算境遇艰难也比他好上百倍不止,他竟然还想着哄她开心。她真不知他是心大,还是他并不曾为自己的境遇担心。
卫遐认真道:“原本我心情不好,长公主也不好。可是现在长公主笑了,我也笑了。可见不开心的时候若是互相哄哄,就会一起心情变好,这岂非天大好事?”
“比如,这些小石头可以多享受一天的日月雨露,可以等到明天的时候再下水洗澡。”他将手中剩下的小石头放在水池边,堆堆叠叠,过了一会竟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他又从树丛中寻了两片椭圆形的树叶充当兔子的耳朵。他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嘴角微微扬起,这是一个明朗纯粹的笑容。
乐璎从未习惯与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心事,长公主只有僚属,没有可托付真心的朋友。她习惯所有的问题都自己思考,自己判断得失,自己主宰一切。也许是今日所遇到的问题确实难以决断,又或许那人脸上的笑容过于真诚。就在这一个刹那,她鬼使神差地对眼前之人放下心防。
乐璎道:“我倒有一个问题想问公子。”
卫遐道:“长公主请问。”
乐璎道:“有一户人家,有一子一女。父亲死的时候,留下了一块田。按照惯例,这块田地应该由弟弟继承。可是弟弟尚且年幼,不会耕种。所以父亲便将这块田地的管理权交给了女儿,女儿尽心尽职,经过一年努力,到秋天,田地即将迎来收成。这时,弟弟也快长大了,说这块田地应该是自己的。可是弟弟并没有好好耕作这块地的能力,若是将田地交给他,这一年的努力说不定就白费了。你说这个姐姐应该把这块田地还给弟弟吗?”
她知道卫遐肯定能听出这个问题真正的意思。
卫遐抬起头,颇为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语气沉肃了下来:“我以为长公主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如长公主所言,你我本是敌人,而这个问题过于危险。我的建议可能会误导长公主的判断,诱使长公主做出错误的选择……”
乐璎道:“你说便是。本宫也未必那么容易会受到他人诱导……”不管卫遐说些什么,她都只会作为参考,她只是需要有人提出意见,却未必需要这个意见。
卫遐想了想,最后道:“我也给长公主说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位先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有一名青年并不相信这种事,他去见先知,并想了一个绝妙的问题,要把那位先知难住。他抓了一只鸽子来到先知面前,问道:‘先知大人,人人都说你无所不知。那么请问,我手上的这只鸽子是死的还是活的呢?’,先知思索了一会,笑着回答道:‘如果我说是活的,你就会用力将它掐死,如果我说是死的,你就会松开手让它飞走。这只鸽子是死是活,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上。’”
“现在,长公主可以是那只鸽子,也可以是那只握着鸽子的手。真正的答案,只在长公主心里。”
他笑了笑:“长公主之所以问我,只是想找个人帮你下定决心而已,我说得对吗?”
乐璎的眉眼冷了起来,眼尾挑出锐利的弧度,声音更是冷如冰雪:“公子遐如此聪明,便应该知道这种话你不应该说出来,本宫可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天心不容揣测,她乐璎更不容别人知道她的秘密,在这一瞬间,她对眼前之人生出强烈的杀心。
卫遐叹了一口气:“长公主会杀我灭口吗?”
乐璎道:“如今公子赢朱已经回到秦国,三国同盟已破。而且你曾告诉我过,你的父王也并不希望你回到卫国。你现在并没有免死金牌,生死不过我一句话的事。你这样堂而皇之的揭破我的心思,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留你活命――”
卫遐无奈道:“那公主认为卫遐应该怎样回答公主的问题?长公主既然是诚心问我,我以为长公主想要的是坦诚的答案。如今卫遐以诚待长公主,长公主却要杀我,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颇有些委屈,偏着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凝望着她,浓密的睫羽扑簌着,似乎很是无辜。在这暗夜里,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
作者有话说:
卫遐:我以诚待人,我委屈,我是无辜的。宝宝人生艰难还每天努力哄老婆开心,老婆还想杀我灭口。我太难了――
第十四章
若是随意换一个人来,都会觉得对这样的一个人生出杀心实在是有煞风景。可惜乐璎并非惜花之人,她的声音清冷狠戾:“公子应该知道,世间事本无任何道理。如今我强尔弱,所以我便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她长身而起,抬起右手。公主府四处都潜伏着不少暗卫,只要她轻轻一个动作,便会有无数高手出现,让眼前之人死得无声无息。
“公子还有什么遗言吗?”乐璎转过身去,淡声道:“虽然我向来没有什么好心,但是看在公子今日坦诚的份上,若是有什么遗愿,我说不定会满足――”
卫遐幽幽叹息:“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他长身而起,随后上前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双手捏拳,似乎有些窘迫,片刻之后,卫遐仿佛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他身体前倾,半跪而下,垂下头颅,这是一个非常恭顺的臣服的姿势:“卫遐斗胆,从此之后愿为长公主之臣属,襄助长公主完成大业,这样长公主也不用担心我会出卖长公主的机密。”
乐璎身形一震,“你想效忠于我?你可是卫国之人――”如果卫遐真的打算效命于她,这无疑是背叛自己的国家。
卫遐低声道:“燕国又如何,卫国又如何。于我而言,卫国不过是回不去的故乡,又有什么值得眷念。可是长公主雄才大略,燕国在诸侯之中国力最强,有长公主运筹帷幄,将来卫国迟早会是燕国的属地。留在长公主身边。卫遐帮助长公主也并不是毫无条件,如果有朝一日长公主大业既成,希望能将卫国之地分封于我。当然,卫国此后只会是大燕的属国?????。”他抬起头,眉如长山,眸如深水,神态散淡而平静。
乐璎上眼角微微抬起,这个动作让她的眉眼陡然间变得锋利起来,这是一个富有侵略性和压迫性的眼神,任谁被这样的一双眼看着也会觉得如芒刺背,可是男子始终平静地与她对视,不曾闪躲,也不曾回避。
不知过了多久,乐璎终于发出一声低笑:“你倒是狮子大开口。可惜你不过是个质子,一无权位,二无钱财,又手无缚鸡之力。就算琴艺无双,精于医术,对于我想做的事来说毫无用处。”
卫遐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长公主终于有了一点动摇。但是他外表依旧恭顺而臣服,道:“卫遐这些年跟随师父游历各国,也算知道各国宫廷不少秘密。这些秘密于我本身并无价值,可是对于长公主而言却是价值非凡。比如我可以告诉长公主一个机密。”
他顿了一顿,道:“贵国姜太后,您的嫡母曾延请我师入宫治疗她的花柳病。姜太后有一名相好的,三年前老燕王丧后,太后曾经小产过一次。我说出这些秘密,长公主应该能相信我的诚意――”
乐璎瞳孔一震,她再一次审视着他。如果她有意称帝,势必会与姜太后为敌。毫无疑问,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有着极大的价值。对卫遐而言,也足可称为投名状。
眼前之人,聪明有能力,美丽的面孔之下或许有着并不逊于她的野心勃勃。可惜这样的人不为卫王所喜,他本有一身抱负,有国归不得。又因为说破自己心中的秘密,想要从自己手上苟命因此向她投诚,并希望将来利用她拿回属于自己的卫国。这对当下的卫遐而言绝对是最好的一步棋,如果将自己放在他的位置,很有可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并不怎么让人信服。
可是,此刻又不容她不信。自她第一次在丞相府的宴会上见到卫遐开始,他始终恪守自己卫国公子的身份,对她只肯行外臣的礼节,最多浅浅一躬而已。而此刻,他却跪拜于自己的脚下,表示臣服。
这一切都毫无破绽,可是――
乐璎望着他,声音是无比的冷冽:“可你毕竟是卫国公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非是虚言。
就算他给出的理由近乎完美,可冷静锐利的燕国长公主,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异国人。
“用毒,用蛊,用公主想得到的一切掌控我的方式,我都可以接受。我会向公主证明,我此后一生都会臣服于公主……”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虔诚而坦然,就像情人之间最忠诚也最坚贞的誓言。
他平静地与她对视,声音沉静,却又如若惊雷:“不过,就算是如此。对公主而言,这仍是一场豪赌,对我而言,同样也是。”
乐璎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起来十分平静,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跳如擂鼓。
在这对望的电光石火之间,她与他的灵魂在这一刹那共鸣,那是一种只有彼此心证意会的角逐。他在邀请她做一场豪赌。她的赌注是她的帝位、事业、一生之野望,而他的赌注是他的生命。他愿意将自己的生命交在她的手中,让她去赌他真的会帮她,或者,去尝试彻底驯服他。
她发现自己大大地低估了他。也许他说的全是真的,只想利用她重新夺回卫国王位。也许他另有其他目的,让他甘心将自己作为筹码,放入她的掌控之中。如果是这样,这个人必定是非常可怕。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直觉,也许眼下立刻杀了他才是最保险的方案。
她的掌中已凝起一道真气。她已不想等暗卫过来,动意之间便可杀人。
这时,她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我想,公主现在应该想杀了我,公主一定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死了才最保险……”
卫遐低低笑着,声音犹带有一丝缱绻温柔:“不过,即使长公主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死在长公主手中,便足可证明卫遐的价值,这场赌注,长公主便再无赢的机会。”
乐璎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此刻杀他,那么便证明自己害怕了。在两人这场各自意会的角逐之中,便永远输了。
她最终向他投来一道眼神:“你过来――”
卫遐再次向前一步。乐璎蹲下身来,她打开手掌,手中出现了一只指盖大小的蛊虫,乐璎道:“这只蛊虫是去年有人从南方百苗之地带回进献给我,名为生死蛊。你若接受了此蛊,从此生死便只在我一念之间,你愿意吗?”
“这不是伤,也不是毒,就算你医术通神,也绝不可能化解。”
卫嬴没有闪躲,他温顺而驯服:“我会向长公主证明我的忠诚。”
他伸出右手,乐璎将手按在他的手臂之上,那只小小的蛊虫咬破皮肉,很快便没入肌肤之下,接下来便循着经脉缓缓爬入心脉,这样的滋味绝不好受。他的额头很快就因为疼痛而沁出细密的汗珠,可是他却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