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的科举拜官路——西沉之月【完结】
时间:2023-03-25 08:55:17

第46章
  火灾持续蔓延, 没有丝毫停歇下来的预兆。屋漏偏逢连夜雨,二月的晚上, 郢都城的北风紧吹不休, 更加助长了火势。
  没过多久,许清元所在玄字号考舍的最南面一间被火苗舔上,棚顶立刻汹汹燃烧起来。
  舍内考生恐惧不已, 但仍存有官兵们能够制止住火灾的幻想,等他终于死心想要逃出号舍之际,却为时已晚。
  伴随着浓烟滚滚, 号舍棚顶被烧毁,承重的房梁直坠下去, 兜头将那名考生砸倒在地,然而他却似乎并未因此死去, 就坐在他隔壁的许清元能听到那人仍旧呜咽着发出细微的求救声。
  许清元这排和对面一排的考生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活活烧死。在场考生皆受到极大刺激, 神情癫狂地呼喊士兵、差役,要求他们尽快灭火, 可路过的士兵脚步匆匆, 在上官未曾下令之前,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开门营救他。
  腾腾火焰烘烤着她,许清元明白,如果继续坐以待毙,不过几刻钟后,她就会落得与隔壁考生一样的下场。
  在科举功名和身家性命中间, 许清元犹豫了不到一瞬。
  随即,两排考生都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一名女考生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 艰难地站上坐凳, 跨上桌面, 双手抓着号舍窗棂一翻而出,稳稳落地。
  此举成功引来众人侧目,火势附近之人也已经顾不上许多,纷纷有样学样,爬上考桌翻出窗口,四散逃逸而去。
  身后传来几道士兵的呼呵声,许清元仗着此刻场面已经是混乱之际,料想没人腾的出手,她抬头环顾四周,立刻转身朝着贡院正中的精白堂奔去。
  眼下几道关卡门都被打开,她畅通无阻地来到堂前,居高临下地纵观贡院现在的情形,心中愈发感到不妙。
  贡院内的柴火稻草随处可见,号舍之间挨的极近,给火势提供了绝佳的蔓延机会,而院内备用的水源储备量却远远达不到能够熄灭这场火灾的程度。
  现在东边考院的考生距离火灾源头较近,已经感受到了紧迫的危险,开始自救,以火势蔓延的速度,西院号房不容乐观,而西边众人仍旧不明白眼下的情况究竟有多么恶劣。
  活生生一万多条人命的安危摆在面前,许清元顾不得许多,想到此处扩音效果最好,立时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东院号房烧水处意外走水,现在火势已经失控,请诸位不要惊慌,及时做好逃生准备!”
  她的声音犹如一道警铃,两院不知情况的考生纷纷骚乱躁动起来,监临堂、提调室、监试房内的官员早就不知去向,许清元根本没注意到一个矮小的吏官正蹲在台阶一侧幽暗处,他听见此等声音,悄悄探头出来,正好看清楚了许清元的面容。
  许清元喊完立刻回到东院号房,帮助身高不够的女考生们一一脱离险境,一直忙活到天蒙蒙亮。
  宫内。
  皇帝批完一天的奏折,刚刚准备歇下,就听得大太监田德明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虽然刻意放低但仍能听出焦急之情的通禀:“陛下,贡院出事了。”
  他听完田德明的禀报,面色沉沉地披上衣衫,沉思许久,方才示意其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田德明听完,恭敬应诺,领命而去。
  有许清元的提前预警,除非是特别想不开的考生,其他人都能及时逃脱,大家纷纷聚集到精白堂前的一片空地处。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地看着远处仍旧骇人的火势,表情愁苦又凄惶。
  但他们转念一想,自己能逃出命来已然不易,昨夜的场面混乱至极,踩踏受伤的不计其数,甚至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终未逃出,被火焰无情吞噬。
  据贡院吏官回报,昨晚火灾考生烧伤者二百零七人,死亡二十一人。院内有限的两个大夫正忙着救治伤者,但根本忙不过来。
  许清元靠着晋晴波坐在台阶上,感觉浑身疲乏,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自己的视野,她才坐直了身子。
  几个士兵小心翼翼地将临安郡主抬到空地中央,大夫立刻抛下其他人赶过来诊治。
  头些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官员正关切地向大夫询问临安郡主的伤情。
  “郡主吸入不少浓烟,口内出现红肿和水泡,条件有限,恕小人现在还看不出肺部是否有炎症。”大夫经过一番细细诊治后小心回禀道。
  作为本次主考官的内阁大学士方若希脸色很不好看。偏偏是在他负责监考的会试中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举人伤亡无数,郡主也身负重伤,事情办得如此不漂亮,他既无法向皇上交代,也无法向老师黄尚书交代。
  他背着手看向下面这一大片举人,更觉棘手不已。有道是法不责众,考生擅离号舍,本应革除功名永不录用,但要是真革去这一万多名举子的功名,朝廷再也甭想安稳下去,所以皇上再罚也罚不到他们身上。
  方若希的目光逐渐移到一位考生身上,眼神一眯,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来,讯问道:“昨夜火灾本是意外,如非有人存心捣乱断不会造成如今这等局面,究竟是何人胆敢趁乱闹事?”
  考生们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却是昨夜那名矮小的吏官上前一步,指着许清元道:“回禀方大人,昨夜此人趁乱大嚷,扰乱人心,才酿成如此惨剧!”
  方若希满意地看了一眼该名吏官,随后脸色一凝,呵斥道:“考生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许清元横遭指责,心中警醒,她转身不卑不亢地揖礼,回道:“学生乃昭明二十一年北邑省解元许清元。”
  方若希双眼一眯,立刻将这个名字和她父亲以及他们背后的宁家联系起来,脸色更加不善,他冷冷一笑,肃问:“哼,你可知罪!”
  “学生何罪之有?”许清元抬起头,仰视着正堂上一群高高在上的考官,面无惧色。
  吏官插话道:“考试时间擅自离开号舍,逃离号院,大声叫嚷,视会试禁令如无物,致使考生百人伤亡,你说该当何罪!”
  许清元的眼神从他们的面上一一掠过,心中恍然:他们不是不知道事实真相,而是打定了主意要找一个有身份的替罪羊。。
  她不愿束手待毙,目光灼灼地死盯着方若希,一字一句道:“贡院失火,罪不在我,也不在任何一个被困号舍的考生,更不在各位大人身上。”
  看着死去的十三具尸体,许清元很愤怒,考官们如果反应及时,就算不能阻止大火,至少可以宽慰学生,下令开门,让他们安心逃出生天,不会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
  可他们贪生怕死,唯恐担起科举舞弊的罪责,拿考生活生生的命来保自己的官途,实在令人不齿。
  许清元停顿一息,指着跪在一旁的烧水处仆役,讥笑道:“罪在他们身份太低贱,罪在他们不配成为有些人、有些事的替罪羊!”
  出现了这么大面积的伤亡,主副考官必会吃挂落。虽然火灾源头是烧水处不小心引燃柴堆所致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但祸首不过是几个粗心的仆役,这些老油条如何向皇帝交差,又怎么向考生、向天下百姓交差?
  方若希没想到她一个女子竟如此大胆,把自己的心思叫破,当场双眉倒蹙、羞怒不止,盛怒之下随手拿起案桌上的惊堂木朝她狠狠掷去,喝道:“大胆!贡院重地,儒林学士身前,岂由你在此大放厥词!”
  许清元避让不及,被击中额角,惊堂木当啷啷滚到远处,而她却在片刻后缓缓放下捂住额角的手,一道血痕从脸上滑落,她收起痛苦的神色,继续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上面衣冠楚楚的诸位大人,憔悴的脸色上却莫名透着一丝寒凉。
  晋晴波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撩起裙角就地而跪,争辩挽回道:“如无许解元及时出言提醒,我等西院号舍考生如今恐怕也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许解元不仅无过,反而有大功才是,请大人念在她年轻的份上,原谅其言语失当的过错,饶过她吧!”
  说罢,晋晴波俯身叩首,做足了谦虚诚恳的姿态。
  受许清元恩惠的女考生逐渐站出来纷纷为她跪地求情,方若希见状更加大怒不止,立时就要喊人捉拿许清元。
  就在此时,皇帝身边的一队御前侍卫骑着马紧赶慢赶,终于一路疾驰赶到会试贡院,他利索地翻身下马,贡院守门士兵见到其手持之物时大惊失色,不敢阻拦,立刻依令开启了厚重的贡院大门。
  御前侍卫大步迈入院中,为首之人高举手中尚方宝剑,朗声宣道:“传陛下口谕,昭明二十四年,因贡院失火,本次会试成绩全部作废,诸考生即刻离开贡院,不得滞留。主考官方容希、十八位翰林院副考官立即回朝向陛下禀明情况,不容有误!”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众考官跪地领命:“下官领旨。”
  方如希起身上前一步, 指着许清元道:“此次火灾虽是意外,然如非因有人从中捣乱, 本不致造成如今的惨烈局面, 本官须得带上此人向皇上复命。”
  谁知梁侍卫根本不给丝毫面子,他横举手中的尚方宝剑,不苟言笑道:“方大人, 陛下口谕只说传诏所有考官,其余人等即便有责,无诏, 也需容后再议。”
  说罢,他将手按在刀柄上, 威胁之意甚重。谁都不敢忘记,持尚方宝剑者, 有先斩后奏之权, 方如希思及皇帝此举的深意,不由胆寒。
  于是, 无人再敢置喙, 众考官领命跟从侍卫离开了贡院。但许清元分明看的清楚, 方如希转身前,目光重重凝在她身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猎物一般。
  昨夜贡院走水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京城里到处都在讨论此事。
  尚书府中, 黄嘉年从睡梦中被叫醒,迅速穿好衣服来到父亲面前。
  黄尚书年事已高, 但精神矍铄, 他的精力看起来比年轻人还要充沛几分。父子两人分坐在书案两边, 守着一盏烛灯夜话至天明。
  与此同时,得知消息的考生的家人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们顾不得宵禁未开,穿好衣服,拖家带口地就往贡院奔去。
  因此,这天贡院门口、前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天色将明未明之际,皇帝口谕传到,贡院大门终于被打开,众人纷纷悬着一颗心等待自家亲人的出现。
  许家雇的车夫早早赶到贡院前,脱雪立在一旁等候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自家小姐出来,立刻挥手示意。
  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姑娘一直用手捂着额头,晋姑娘的脸色也不太好。
  脱雪忙迎上去,问道:“姑娘,晋姑娘,昨夜火灾有无受伤?”
  “姑娘,你……”脱雪见状心中有所猜测,扒着许清元的手要看个仔细,在终于看见她额头的伤口后,大惊失色,连连问道,“姑娘这是怎么弄的?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姑娘快上车,奴婢去请大夫,伤在这位置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许清元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刚要说什么却被旁边一道凄厉的惨叫声转移了注意力。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家女儿怎么会死!她那么年轻,那么有才气,呜呜呜……我不相信……”一位中年妇人看着被士兵抬出贡院的一具考生尸体,嚎啕大哭,神情崩溃地道,“她才二十七岁啊!我的女儿啊……”
  其余不幸死亡的二十名考生的家属均是不敢置信,他们聚集在贡院门口啼哭不止,即便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但那其中痛彻心扉、撕心裂肺的感情却影响了在场所有人。
  许清元与晋晴波一语不发地上了马车,不过此刻道路实在太过拥挤,马车行进的极慢,这条回家的路被拉的十分漫长。
  会试成绩作废,辛辛苦苦答的前两场考试题目全都白写,心中固然十分难受。但更让许清元生气的是那个大学士方如希视人命如草芥般的态度。
  然而更可悲的是,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方如希这样做是风险最小的选择。
  如果提前开门营救考生,方如希势必要论证此举的必要性,但人怎么能预测未来,这其中变数太多,搞不好就会被疑心涉嫌科举舞弊,那他的身家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天下举人千千万,死一二十个又有什么要紧,如此他最多降职罚俸而已,如果能再找到一个替罪羊,那连可能的处罚都变得不足为惧。
  两人沉默许久,还是晋晴波先开口道:“贡院走水,究竟……”
  许清元靠在车壁上,半阖着双目却并未入睡,她闻言抬起眼皮,看向对方:“从控制不住火势的那一刻起,究其原因如何便不再重要了。”
  “那……”晋晴波蹙眉,侧头想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重要的是接下来各方的反应?”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重新沉默下来。
  回到许府之时,许长海正准备出门,他问过许清元的身体状况,又叮嘱了几句话,便匆匆赶去上朝。
  脱雪好容易请来一位郎中,看过她的伤势之后,表示虽然伤的位置凶险,但好在她吉人自有天相,只是擦破皮肉,并不很严重,只是千万需记得这几日不要用脑,好好休养方可恢复得快。脱雪牢记在心中,一天下来都没允许许清元碰一下书本。
  许清元只好躺在床上,将昨夜到今晨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方如希这一去会有什么后果,他的责任越大,那自己就安全。若到头来他丝毫无事,那自己恐怕就得遭殃了。
  天色渐明,田德明亲自站在宫门口迎接方如希等十九位考官,这位皇宫中赫赫有名的“笑面虎”今日却面容整肃,公事公办地带他们前往御书房。众考官见状,心内更是惴惴不安。
  行至一半,不知从哪儿钻出个小太监,揣着一张笑脸赶着田德明叫道:“田爷爷,您这是替皇上办差呢?”
  田德明低呵:“去去去,当你的差去,咱家有正事要办。”
  从田德明的态度来看,两人似乎还算熟悉,否则以田德明的地位,这小太监早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太监闻言并不害怕,仍旧笑呵呵的:“爷爷别生气,小的是来跟您说一声,上回您吩咐的事有眉目了。”
  田德明眉心一跳,他回头看了诸位考官一眼,似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略略侧头,小太监立刻踮着脚上来附在他耳朵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随后,他的面色缓和下来,似有得色,冲小太监道:“知道了,现在有事,等过几日再细说。”
  小太监干脆地应声,朝一行人来时的方向退去,却不想一个没防备,正好擦碰了一下方如希的肩膀,对方还没如何,小太监自己反被撞翻在地,疼的他“哎哟哎哟”地叫唤了两声。
  田德明转身过来后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刚要开口训骂,方如希先一步道:“这位公公没摔着吧?”
  他说着伸手就要拉小太监起来。
  “这小兔崽子走路不看道,是他自己活该,方大人不必如此。”田德明见状眉头一皱,忙不动声色地制止两人可能的肢体接触,又冲小太监骂道,“还不快滚?”
  小太监忙点头弯腰,向诸考官致歉,然后捧着伤处自去上工,众人忽视了这一段小小的插曲,重新出发,片刻间便到了御书房外,田德明一人进去请旨,不久里面便传考官们入内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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