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谢忱问道:“和爹爹说说吧,葭葭,这回又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还是前两日我来问爹爹的,自中京来的陆庭兰陆大人。”谢郁文郑重其事地说道:“爹爹说未曾听说过‘陆庭兰’这个名字,那么‘平昌开国郡公’,爹爹应当知道吧?”
  谢忱大为惊讶,“平昌郡公陆寓微?你想问的,原来竟是他?”
  陆……寓微?这又是怎么说的?
  谢郁文心下微怒,好啊,果然在诓骗她,竟然连名字都是假的,害她白费了一番功夫,绕了好大一圈弯路。
  她仍有些不放心,探寻问道:“大约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我瞧着应是个武人,说不定是官家御前的什么统领,应当也是旧日里一道跟从先帝的股肱。”她又站起身来,伸手比划了一下,再三确认,“约莫这么高,这么宽,生得很白净……爹爹想想,确实是平昌郡公,叫陆寓微么?不会有错吧?”
  谢忱一时被她手舞足蹈的模样逗笑了,“葭葭,你形容得真差劲,小时候爹爹教你的书都白读了……不过,确实差不离,是这么个人,叫陆寓微,错不了。”
  好啊,行了,待稍后登门,她要向这位陆大人好好讨教讨教。谢郁文在心中狠狠地记上了他一笔。
  谢忱却慢慢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葭葭,你听好了,陆寓微可不是什么官家御前的统领,他是先帝亲封的京畿三司副督使——三司正督使廖广五十多岁了,随先帝打下了江山后,廖广得封国公,再未视事过一天,正督使不过是个虚衔。葭葭,你明白其中的意思么?”
  京畿,三司,督使,副的。
  谢郁文茫然点头,细细咀嚼着其中的意味。
  京畿五十万禁军,乃是周家天下最为精锐的兵力。禁军分三司,各设指挥使,其上又设三司督使,统领全军。正督使不管事了,那么他陆庭兰……不是,陆寓微,便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武将。
  谢郁文也叫这个事实震住了。她是天下首富的女儿,爹爹又是助先帝开朝的股肱,寻常王公贵胄,她还真没有放在眼里。可三军统帅……这个名头太大了,后头席卷而来的金戈铁马,隐隐也叫她生畏。
  谢忱又道:“虽然枢密院掌军令,名义上,唯有枢密院使,方能调令三军。可实际上,日常训练兵马、调派布防这些事务,话事的定然是三司督使,他陆寓微,名副其实是扼着京畿的要害,周家的皇位坐得稳不稳,尽数要看他陆寓微的。”
  四下无人,应侍们早被遣得远远的,仅有他父女二人相对而坐,是以谢忱出言,并没有丝毫遮掩。
  此刻堂上静极了。谢郁文茫然地瞧着谢忱,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仍有些不可置信,“那陆大人这样年轻,官家为何会封他作三司督使?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儿吧?”
  谢忱转开眼去,目光落在远处,透过山明水秀的春景,似望见灼人的烽火硝烟,“那年周家军攻下兖州,陆寓微便来投军,那时他才十四岁吧,已长得身量魁梧,骑射功夫冠绝军中。转年就叫先帝看上,擢升亲军帐下。”
  谢忱回忆着旧事,停了停,方缓缓开口:“据陆寓微说,他幼年失怙恃,流落兖州,可我瞧着,大约原也是官宦子弟,受了前朝奸佞构陷,方沦落到那个地步——他不仅识字,小小年纪竟还晓畅兵法,初辖一营,便常能奇袭打胜仗。没两年便一路擢升,待到周家军兵临京城下,陆寓微已经是帐下数一数二的将领了……当年第一个领军入城的,便是他陆寓微的骁骑。”
  “也是时势造英雄。”谢忱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天下初定时,陆寓微不过才二十岁,已跟随先帝身边六载,打胜了无数难打赢的仗,攻下了旁人没法子攻下的城池,累累军功,便是封定国公,也不为过。可到底念着他实在年轻,酌情降了一等爵位,封平昌郡公,除官三司副督使,上头还有个正督使,好堵住悠悠众口。总归他年纪轻,往后有的是升官的时日罢,也足见先帝对他爱重非常了。”
  作者有话说:
  扯下陆大人的盖头来!
第17章
  谢忱说得平静,可战火兵戈中的凶险,却似刀剑划破时空,直向眼前刺来。这样传奇的前半生,听得谢郁文的心脏突突地跳。
  她凝神去细想那个身影,可无论如何,却也没法将那个清淡甚至略显文秀的陆庭兰,与谢忱口中睥睨天下的少年将军联系到一处。
  她忽然生出了五分钦佩,三分踌躇,和两分的惶然,不知前两日她在他跟前插科打诨的胡闹,是不是做错了。
  谢郁文心事重重地辞别了谢忱,踱步至园外,正要上车回城去,恰此刻,一驾马车自山径上绕上了山,在近旁停下。
  既然遇上了,少不得要驻足打个招呼。却是一名妇人自马车上下来,见了谢郁文,也有几分意外,“葭葭回来了?这样早,是又要往城里去么?”
  谢郁文微笑着见了个礼,也不多言,“婶婶好。”
  来人正是谢赜的母亲,韩氏。韩氏寡居小叔府上,素来安静居一隅,鲜少与旁人来往,谢郁文亦不常见到她,甚至尚不如与谢赜相熟。
  韩氏却做足了场面,与她寒暄了几句,甚至还问了她身边的侍女好,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忽然定在了一位小厮身上,怔了怔,“这位小哥瞧着眼生,是新来府上的吧?”
  那小厮侍立在马车前,正是前日里才投身宜园的三胜。此刻三胜叫人点了名,却也不敢贸然作声,惶然瞧向谢郁文。
  谢郁文略一勾唇,笑应道:“是不是新来的,我倒没留神,婶婶若想知道这些事,怕是得去宜园问张管事。”
  韩氏“哎哟”了一声,连连摆手,赶忙撇清,“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小娘子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在有意探听些什么。”
  谢郁文没再理会她,告了声罪,便上车走了。
  徐徐放下车帘,一脸不解,“小娘子这位婶母,这是怎么了?往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一见,却像是对小娘子留意得很,连身边添新人这样的琐事,都一眼瞧了出来。”
  徐徐言者无意,谢郁文听来,却似有所动。只是目下,她实在有更要紧的事需上心,并无心作深想,摇了摇头,“先别管她。”
  驾车的三胜得了吩咐,径直往金梁巷陆大人居所驶去,正是前日里,谢郁文盯着梁王所及的那处宅院。
  谢郁文不曾下马车,只遣了仆妇前去门上,“我家谢小娘子来拜访陆大人,若陆大人在府上,还请小哥通传一声。”
  那门房听差自然知道谢家,一时间犹有几分不信,“哪个谢家?”
  那仆妇也好脾气,矜持一笑,“余杭城中,还有哪个谢家?”一手自袖中一探,不着痕迹地往听差手中递了把赏钱。
  听差受了赏,暗悔失言,忙开了中门,直将众人迎进正堂,“小娘子赶巧了,陆大人今日尚未出门,您稍待一待,小的这就去通传。”
  谢郁文点点头坐下。四下里打量了两眼,约莫可见这座府邸是个规正的形制,当庭的照壁雕画竹林七贤,厅上挂着幅江山图,瞧着并不是哪位名家手笔,却也清雅流丽。
  这宅子的主人,大抵是个恬淡世家子弟罢,谢郁文漫漫地想,一丝忐忑也渐平息下来。
  这回要见到陆大人了,她的心情又有些许不同。
  当日鸣春楼中初见的第一眼,她无端便觉着,那位陆公能叫人信赖,纵然他气场凌厉,里头还有分疏淡,也半点不曾将她吓退,反倒很有些熟稔之感,三两句话,便能你来我往了。
  后来他身份几变,一会儿是陆庭兰、陆公子,一会儿是陆大人、平昌郡公,现下又成了陆副督使、陆寓微,一份比一份贵重的头衔,在眼前走马灯似地过,高台上围起了舐血刀尖,她满心宾服之余,到底还是有了距离感。
  正想着,却见陆大人亲自迎了出来,淡淡道了声谢小娘子,朝她一颔首,“谢小娘子果然守诺,三日之约一至,便来寻陆某了,看来小娘子是胜券在握了。”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底下却藏着不客气,立时就叫谢郁文生出了逆反之心,那一点儿距离感,也刹那间消散了。
  先前初闻他真实身份时的微怒,此刻又席卷而来。
  谢郁文似笑非笑,回复了前两回在他跟前儿的无所顾忌之态,脆生生道:“您是先帝亲封的平昌郡公,当朝三司副督使,竟然会诓骗郁文一个小女子,连姓名都要作假,是不是太说不过去啦——陆寓微陆大人。”
  陆寓微神色一滞。此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地道,只是当时,他身上揽着差事,误打误撞叫谢家人撞上,并不想过早露了身份,哪里会料想到,后头还会生出这许多枝节。
  谢郁文此刻定定瞧着她,眼角眉梢的神色丰富极了,有生气、有自得,还有些许期待,满满当当的情绪,那盈盈一张秀脸揽都揽不住,生动得直晃人眼。
  陆寓微忽觉心下痒痒的,像被千百根细针刺着,莫名其妙生出些烦躁来。他扭过头,并不去瞧她,胡乱择了下首的位子,远远坐下。
  谢郁文见他不答话,又气鼓鼓喊了声陆大人,陆寓微这才木着神色开口,“倒也不是诓骗小娘子,‘庭兰’二字确是长辈赐名,若小娘子能寻得前朝官府造册,上头白纸黑字写着的,便是‘陆庭兰’的名字。”
  可那为什么……
  “为什么而今无人知晓,也很简单,因为‘寓微’是先帝所赐的字。”没等她再问,他很快解释,“有些事,想必小娘子也听令尊说了,十五岁时某已在先帝亲军帐下,某自幼失怙恃,承蒙先帝垂怜,有幸得先帝亲自加冠,得赐字‘寓微’,自此之后,陆某便以字行,久而久之,本名便无人所知了。”
  谢郁文轻轻“噢”了一声,露出了然的神色。虽仍少不了他有意隐瞒,这个解释,倒也算说得过去……咦,慢着,谢郁文忽然意识到,陆寓微的本名既无人知晓,却告诉了她,那是不是说,她是全天下鲜有几个知道他本名的人之一了?
  虽不是什么不宣之秘,到底有些不同。谢郁文心下一动,忽觉出一丝莫名欣悦,却不愿叫他瞧出异样来,胡乱答道:“啊……那可真是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陆寓微哪里想到这么多,只听到她语气轻松,应当是不再纠缠前事了,也松了一口气。
  谢郁文眼波一转,想起旧约,又朝他盈盈一笑,“该说的话,郁文都说完了,陆大人既然没有异议,那算不算是郁文赢了?”
  陆寓微只得点了点头,说道:“小娘子好成算,寓微愿赌服输,往后小娘子若遇着什么难处,寓微能帮得上忙的,小娘子尽管提,只是……”说到此处,陆寓微停住了,目光灼灼朝她望去,“寓微有一个条件。”
  怎么回事?谢郁文错愕地一扬眉。说好他答应她一个请求的,却又有了附加条件,这人堂堂的三司副督使,怎么还会耍赖呢?
  可与人谈判这档子事儿,谢郁文却经验丰富,当下并不置可否,只道:“用不着往后,眼下郁文就有一桩难处,于陆大人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事,还要请陆大人费心了。”
  陆寓微有几分意外,“小娘子请说。”
  谢郁文一字一句斟酌着,将那薛昌龄的事,简略与陆寓微说了。一席话说罢,恐他为难,又添上一句,“并不是要陆大人做违禁之事,若那薛家郎君当真犯下了大不敬之罪,郁文定不会为难陆大人,强求陆大人涉险救人。只是而今,薛郎君一时叫人逮去了南京府,音讯全无,薛家上下顿时如无头苍蝇般,也只是想知晓些各中详情罢了——是有些什么罪证,牵出了薛郎君的嫌疑,也好让家人心下有些谱,若是蒙受了冤屈,也好有的放矢,寻些旁的佐证,为薛郎君洗刷冤屈。”
  “南京府”,“国丧狎妓”,听到这两样关窍之处,陆寓微眉头一跳,神色不由凌厉起来,下意识便想要叱她胡闹。到底忍住了,一篇话听完,停了停,才冷着声问,“薛家的事,为何要小娘子为其奔走?这位薛郎君,是小娘子的什么人?”
  谢郁文道:“薛郎君的父亲是爹爹的生死之交,旧日战乱中,更是拿命救过爹爹的命。而今薛恩公后人有难,自然也是我们谢家的事。”
  陆寓微“嗯”了一声,只看着她,“就是这样?”
  谢郁文略感踌躇,可也知瞒不过他,恐他知晓后,更要疑她有私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爹爹感念薛公大恩,在薛恩公弥留之际,便做主定下两家通家之好,是以这位薛郎君……算是郁文的未婚夫。”
  陆寓微玩味着这句“未婚夫”,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一时间心思却莫名失了控,百般心绪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陆寓微定了定神,撇开那莫名的情绪去。实则这桩案子他是知道的,其中内情复杂,牵扯众多,便是为着谢家的安危,也下意识地想要让她撂开手去,“此事凶险,谢家不该牵涉其中,小娘子别再过问了。”
  陆寓微拒绝得干脆,言语间却隐有护佑之意,那股子责备式的关切,与谢忱往常劝她的语气,竟如出一辙。
第18章
  谢郁文一怔,不由自主地,便将对面的人了当作谢忱,耍起了惯用的伎俩。
  面上堆起了恳切的神色,妙目楚楚望住他,“陆大人,此事对郁文而言十分要紧,如果陆大人不肯帮郁文,那郁文也是要想旁的法子去做的。”
  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姑娘,见过她端稳大气的明媚,见过她初生牛犊纵着小蹄子的胆大包天,可扮着柔弱以退为进,这还是头一遭。
  陆寓微与她目光一触,心下竟漏跳一拍,明知她是在耍心眼,却仍没有忍住,心软了。
  他缓了缓口气,淡淡问道:“小娘子不惜为薛家涉险,究竟是为着父辈里的情谊,还是为着旁的什么?”
  谢郁文郑重说道:“郁文是为了爹爹。爹爹是最重情重义的人,薛恩公以命相救的恩情,爹爹挂怀至今。郁文只是想着,今日若是爹爹在这里,哪怕是那薛郎君自身德行有亏,触犯了律条,爹爹也要尽了全力,去叫他少受一分苦楚,唯有此,百年后再见薛公,也不算有愧于他了。”
  大义凛然的一篇话,却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痛的旧事,陆寓微也没再去计较,她这话究竟说得有几分真心,终于松动了口气,只道:“我知道了。”
  这便是应允了。谢郁文不由一喜,才扬起了唇角,想要言谢,陆寓微却又打断她:“不过,仍是方才说的,还要小娘子答应我一个条件。”
  到底还是没能将他糊弄过去,谢郁文略感挫败,可是怎么办呢,如今是她有求于人,手上又没有半分筹码,只好顺从,“陆大人请说。”
  “我给小娘子一个侍卫,往后小娘子但凡出门,不论是余杭城中,或是城外,甚至更远处,都要带着他,至于期限,也得我说了算。小娘子放心,是跟从我多年的手下,小娘子大可以信任他。”
  谢郁文十分惊愕,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玩意儿?这样名目张胆地往她身边安插眼线,也亏他说得出口?
  几乎可说是十分荒谬了,谢郁文神色几变,一时没作声。可薛郎君之事,好容易眼见就要达成了,只得又按捺住性子,委婉问道:“陆大人忽然作此举,实在叫郁文意外,陆大人可是有什么顾虑么,以至要在谢家置个岗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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