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谢郁文攥着手里的供认书,紧咬着唇,纠结了一瞬,扭头就往外走。
  也顾不着去正堂上辞别淮阴侯了,她径直行到门外,寻到自家的扈从,连声吩咐回宜园去。
  徐徐见状,忙迎上前来,错愕喊了声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谢郁文不愿多说,怅惘地摇了摇头,扶着徐徐的手,只想速速离去。徐徐只好侧身侍候她登车,错眼一瞟,忽然停住了动作,暗暗扯了一把小娘子,对上她的视线,朝一旁努了努嘴。
  谢郁文朝身后一望,只见是陆寓微追到了门上。
  她僵了片刻,还是回过了身,又退回府门前。
  府门前人多眼杂,又有不少淮阴侯府上的人,陆寓微满腔的话不便细说,只好压低了声音,没头没脑地解释了两句,“看着唬人,却半分没伤到筋骨,性命更是无碍的,小娘子别怕。”
  她是怕,却不是怕这个……谢郁文只觉有一团巨大的疑问,想要向他问清楚,可诸般情绪缠杂在心中,一时半会儿的,她自己也理不清究竟是想问什么,只闷闷“噢”了一声,算是应了。
  陆寓微心下不稳,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想必是自己方才的行径,将她吓得狠了,让她很是反感。
  他想解释一二,可酝酿了半天,却无从说起。解释什么呢?她并没有看错,手起刀落的事,他的确做了,若再朝往日岁月里深究,还做过不少,眼下叫她看见,也算是更全面地认识了他这个人吧。
  若她因此不喜……陆寓微涩然开口,“小娘子,你生气么?”
  小心翼翼的语气,谢郁文忍不住抬头一觑。只见陆大人目光中噙着忧色,一双清冷眉目此刻却透着急切,一眨不眨地,直直望住她。
  谢郁文心头一颤。
  这会儿的陆大人,又是她熟悉的陆大人了,而且更甚。
  她忽然悟出了点儿什么。似乎全天下人都对陆大人隐有畏惧,淮阴侯,梁王,连她爹爹那样了不起的人物,提到他三司副督使陆寓微,也是郑重其事的模样。可她却不,今日之前,她好像从未怕过他,因为自始至终,陆大人对她总是很迁就。
  有那么一两回的,她看着陆大人,甚至看出了点儿爹爹的影子。细细想来,他偶尔会对她流露出些许下意识的关心与爱护,那是种不假思索的、不需要掂量的、本能的情绪。
  谢郁文多机敏的人呀,晦暗不清的谜团,机缘巧合下,忽而一道灵光叫她窥见了个角,立刻触类旁通,许多零星线索串在了一处,隐隐就要拼凑出全貌。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了——
  陆大人待她与众不同。
  便如今日。陆大人才对陈昶毫不留情地下了那样的重手,转头却赶来与她解释,那样的小心翼翼,唯恐她不高兴。
  对全世界不假辞色,唯独对你青眼相加,这样的小小的特殊待遇,她慢慢回过味来,心头有些甜,有些窃喜,还有些慌张。
  这份慌张,与适才因惊怕而起的慌张大有不同——她想通了,不论陆大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还有多少她未见过的面目,只要他在她面前,始终是她认识的那个陆大人,那就够了。
  谢郁文心砰砰直跳。为什么她会因为陆大人有她未见识过的一面而惊惶?又为什么,在意识到陆大人对她与众不同后,会觉得窃喜?
  后头的答案她不敢想了。谢郁文再一次扭身逃走,这一次,却是因着截然相反的缘故。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着急忙慌地携着徐徐上车,着急忙慌地命行辕的小厮快走。直至马车拐过街角,淮阴侯府的宅子看不见了,谢郁文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方才缓了下来。
  徐徐适才看得清楚,小娘子在陆大人跟前儿,始终没什么好脸色,两人统共没说几句话,却相顾无言地立了半晌,那氛围,别扭极了。
  近来小娘子与陆大人常常见,哪一次,小娘子不是兴致勃勃与陆大人相谈甚欢的?这回闹到这样意兴阑珊的,真叫人诧异。
  徐徐不明就里,只以为是今日淮阴侯府上出了事,竭力宽慰她,“小娘子别担心,今日事情不顺利,我们回头再想办法就是了。左右这几日全余杭都候着官家銮驾,街上连只耗子都不敢乱窜,陈昶手下那群人,翻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谢郁文回过神,知道徐徐是想岔了,只从袖中掏出陈昶的供认,示意她自己瞧,“回去将这口供誊抄一份,立刻往鸣春山上送去,园子里该做些什么防备,得让爹爹心中有数。”
  徐徐细细将手上的供状读完了,事情交代得清楚,详略得当,指认同谋的话语振聋发聩,直接拿到谢赜面前去,怕是立刻就能叫他就地伏法了。
  这不挺顺当的么……徐徐心下犯嘀咕,小娘子这般意兴阑珊的,究竟是在哪处撞上了不痛快呢?
  徐徐有心开解她,搜肠刮肚地没话找话,又扫了眼手上的供状,忽然眼前一亮,啧啧称奇,“小娘子瞧这字写得,还真不赖啊——没想到这陈公子行事做派乖张,肚子里倒还有些墨水,可见呀,‘字如其人’这话,说得不准。”
  谢郁文抬眸一掠,走心去看,徐徐这话所言不虚。那供状上的字写得遒逸,笔力雄浑,依稀能看出米元章的底子。
  确实是好字。她打小在读书上不大肯上心,自己一手字写得也就是凑合,可古玩字画的生意,掌眼了这好些年,分辨好赖的眼光,余杭城里称第二,也就她亲爹谢忱敢称第一。
  这哪是陈昶的字……谢郁文想起陈昶那副情状,别说提笔写字了,怕是从塌上撑起身子都够呛。
  “哪能呢,这是陆大人写的。”
  徐徐惊诧不减,说陆大人一介武夫,还有这才艺呢。
  那可不,陆氏乃绵延百年的江南望族,陆大人还有一位文名满天下的祖父,陆宏道官位虽不是最高,风骨上俨然是士林之范。陆大人幼年便流徙兖州,可家学渊源,蹇险中仍不辍,他这一手字,非自幼打下的深厚功底,断不可得。
  想到陆大人,谢郁文又乱了方寸,面上一热,只觉就要晕起红痕。唯恐叫人看出异样,她忙埋头往臂弯里一枕,连徐徐都不理会了。
  就这么回到宜园,谢郁文径直往若雪堂后头去,连午膳也不叫传,任侍女脱了外衫,草草净手匀面,便往床上一倒,“我累了,要歇一歇,任谁来了也别吵我。”
  闻讯而来的冉冉与赵妈妈面面相觑。别的不说,奔波了一上午,不垫垫肚子怎么行?可小娘子这人吧,大事上很兼听则明,小事上却不乐意听人劝,赵妈妈拗不过,只好由着她去。
  “今日是怎么了?”冉冉退出来去寻徐徐,“小娘子在淮阴侯府上受欺负了?不能够吧,有陆大人在,谁敢叫小娘子受委屈啊。”
  徐徐“嗐”了一声,说可不就是陆大人。其实事态几何,她自己也半明不白的,可零散的迹象攒起来一看,只能说今日小娘子确实与陆大人不对付。
  冉冉早对陆大人多留一个心眼,几句话追问到细处,立刻觉出了不同。
  小娘子这哪是与陆大人不对付啊,她这怕是……开了情窍吧。
  这一下起了念,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啊。冉冉心思沉重地走开了。
  谢郁文心中装着事,心思似潮水般起起伏伏,任她在塌上辗转反侧了半天,也没能真歇上片刻,好容易睡迷糊了,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发梦。
  结果做梦也不叫她安生。梦里到处都是陆大人,一会儿是凶神恶煞的陆大人,提着刀就要朝人后颈砍下去,一会儿又是和颜悦色的,专注情浓地瞧着她,伸手就要朝她脸上抚过来。
  她吓得不敢动弹,结果陆大人那双弯弓提剑的手,在她唇畔温柔一撇,“多大的人了,怎么吃点心还能吃一嘴呢?”
  说罢,收回那根沾了点儿碎屑的拇指,往自己下唇上一摩挲,竟软和笑了,“小娘子府上的点心,比别处的都好。”
  ……
  这,这,这陆大人怎么这样了!
  她的视线跟着陆大人的指头,往他唇上黏。噫,陆大人的唇色真红啊……薄薄一道唇,惯常总抿着,事事瞧不顺意的模样,可此刻这唇角一勾,蹙起丰实圆润一点唇峰来,看着真软啊……
  很想让人去啃一啃。
  这念头一起,她胆大无忌的性子又窜上了头,往前一倾身子,双手搭上陆大人的肩,仰头一凑。可他陆大人的身条实在太高了,饶是她就着力踮起脚,仍够不着。
  她在这儿忙活得上蹿下跳的,陆大人就这么垂眸看着,一动不动。哎,这个人!她恼得很,就不知道配合一下么。
  她一时着急,便顾不得那许多了,扬手勾住陆大人的后颈,施力带着他靠近。陆大人很顺从,就着她的手向下略弯了弯腰,眼见着,她看中的那道唇就要到嘴边了……
  陆大人忽然脑袋一错,凑到她耳畔喊了声她的乳名,“葭葭……”
  轻浅的声气,拂着她的耳垂直往心头钻,浑身都是痒痒的。
  那感觉太怪了,直令她打了个哆嗦,哆嗦完又有疑惑窦生,陆大人从哪儿知道她的乳名啊……
  来不及让她细想了,陆大人的脸庞离着她这样近,近得让她没法思考。他束得好好的鬓发,不知怎么的落下来一络,避无可避地蹭着她的鼻尖,三两下的,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
  这喷嚏一打,谢郁文就惊醒了。
  天气渐暖了,趁着她上午出门,她房中新换了床轻薄的骆羊毛毯,外洋传入的新鲜玩意儿,也是谢家专做外洋生意的商路上,朝宜园中孝敬的。骆羊毛轻软透气,当真是好东西,只是沿着边上滚了圈儿细碎的流苏边,好看是好看,就是若睡得沉了,一不留神难免呛鼻子。
  怪道她打了个喷嚏呢……顺着这个喷嚏,梦里虚实难辨的那一通记忆,劈头盖脸地就奔涌而来。
  她好像,想要啃陆大人嘴唇来着?
  ……她是不是中邪了,怎么会梦到这种玩意儿!
  谢郁文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无措地绞着那毯子。那梦真是荒诞,一边不敢想,一边却忍不住去回放,甚至要一幅一幅定格下来细细品咂……里头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兴味,又恼人又快乐。
  最初的慌乱劲儿过去,慢慢缓过神来,羞倒是不羞,还是好奇更多。
  谢郁文有点佩服自己,上午面对着陆大人,才悟出些别样的意味,转眼过去没两个时辰,那点了悟的星火,已有燎原之势。想起往日里,为了谢家营业所需,上青楼围观的那点儿单纯体验,仿佛一下子绘上了彩墨,画仍是那幅画,可有了颜色,其中意味,一下子生动了不止百倍。
  一日千里,无师自通,不愧是她谢郁文,脑子真活络。
  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胡乱神游着,又在床上赖着了小半个时辰,直觉得饿了,方起身唤人。
  冉冉闻声而来,先递了杯茶,让她润口。小心往小娘子面上打量,只见她面色红润,虽仍有点睡眼惺忪的,可精神气却还好,中晌刚回来时那通恹然神色全没有了,不由松了口气。
  “小娘子饿了吧,厨房才做了杏仁酥酪,上回小娘子吃着说好,今日可还想再用一些?”
  哎,说起这杏仁酥酪,又叫她想起了陆大人。其实仔细算起来,她与陆大人在一块儿时,不是他在替她解决麻烦,就是在饭桌上,难怪呢,就算是在她的梦中,她臆想中的陆大人,台词都离不开吃的。
  这可真单调啊……下回得找陆大人一块儿去做些别的。
  思绪百转千回的,面上便显出些萌动的兴致。冉冉替她穿戴齐整,又坐下来对镜篦头,目光往她面上一绕,曼声说开了,“早上陆大人特特来了宜园,接小娘子一道去淮阴侯府,怎么完事了,却不见陆大人送小娘子回来?”
  还能是为什么,为她忽然开了窍呗。
  可这话该不该与冉冉说呢,谢郁文还拿不定主意。她也不是羞怯,或是有意瞒着身边人,只是一时半会儿的,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要拿这突如其来的了悟怎生是好,这下说开了,只怕白引得身边人挂心。
  还是再等一等,看看往后的情况吧!谢郁文想着,便随意应了句陆大人忙着呢。
  小娘子既不肯说,冉冉也不好再追问,顿了顿,又提起了旁的事,“淮阴侯府上得来的供状,小娘子不是吩咐,叫送去给郎主一份嘛。过了晌午,徐徐亲自送去鸣春山的,还听了点趣闻回来,小娘子一定猜不着。”
  徐徐耳听八方,去哪儿都能顺上一兜轶闻回来。谢郁文不想猜,只问是什么,冉冉含了点痛快的笑意,“还是薛家的事。”
  瞧冉冉这样,应当结局不差,谢郁文便也放宽了心,行到外间,在当窗的案边坐下,闲适吃着点心,听冉冉往下分说。
  “昨日薛郎君的事闹得可大了,早上是阮莺莺姑娘撞见薛郎君与梨棠园的小厮同塌而眠,那小厮转头就去了府衙,状告薛郎君奸良民,直到这时候,薛府上还算安静。可之后,阮姑娘又上薛府门前哭闹,说薛郎君讲定了要为她赎身,还倒欠她八千两银子,这下子,那王大娘子终于沉不住气了,还是上了鸣春山,请郎主出面摆平。”
  “郎主也没多话,当即应了,只有一个条件,要与薛家退婚,两家退还文定之礼,往后还当亲戚走动,薛郎君仍由郎主一辈子看护——小娘子您看,这多好的由头,台阶都摆好了,只要王大娘子顺顺当当下来就完了,可小娘子您猜怎么着,王大娘子犹豫了半天,竟不愿意。”
  “王大娘子说什么都不答应退婚,郎主也恼了,便吩咐送客。谁知昨夜里,一伙贼人闯入薛府,不知怎么作耗的,竟将王大娘子狠狠吓着了,听说当即就厥倒在了地上。好在那伙贼人也很有分寸,王大娘子除了胆儿,哪儿都没伤着。”
  “昏迷了一夜,天亮醒来,王大娘子就开窍了,立刻改了口同意退婚,城门一开,就往鸣春山上递口信——说得可客气了,薛家立时便能安排好,哪日安排人来退定礼,只随谢家的意思。”
  ……有分寸的贼人?只能是假的了吧。
  谢郁文听来哭笑不得,“那伙人是爹爹安排的?”
  冉冉点点头,又摇头,“也是,也不是。王大娘子这些年没少在外头放印子钱,行事却不客气,锱铢必究仗势欺人的,总将人逼得狠了,得罪了不少人,早有人想伺机报复了。这些事儿,郎主私下里都清楚得很,没挑明罢了,往日里还都叫人看住了。这下子不是正好嘛,便闹了这样一出——也不全是做戏,还是有许多真情在里头的。”
  乖乖,这王大娘子,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第47章
  事情安排得很快,转天上,宜园中就接到鸣春上传来的信儿,说退亲的事准备妥当了。
  冉冉仔细转述谢忱的话,“按郎主的意思,小娘子要是愿意去瞧热闹,那明日便上鸣春山去;若不愿意再见薛家人,也随小娘子自己,本来么,这也应由家中长辈操持,不与小娘子相干。”
  等闲闺阁中的小娘子,是不好过问自己的婚事的,可在谢忱这儿却不是这样。而今的世风不兴盲婚哑嫁,小娘子与郎君定下了婚事后,总要由尊长安排混个脸熟,好歹在一处说上几回话,要是真没法相处,那这婚事,也得再做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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