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绿皮卡丘【完结】
时间:2023-03-25 09:04:54

  什么不必担心,说得好像她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谢郁文方才宴上滴酒未沾,此刻在陆大人身侧,脸却有些烧,眼波嗔怪一横,“陆大人也学会说笑了。”
  其实不是说笑……不过眼下也不计较这个。再没有人盯着了,陆寓微侧头,视线大大方方落在她身上。
  她穿一袭温吞的绿,适才在宴上,琉璃彩灯通明烛火,衬得她清淡似初夏的新荷。满溢的华彩间方凸显出清淡的好来,她身姿楚楚地跪在那里,姣好的眉目虽不可辨,都叫人忍不住多盯上几眼。
  陆寓微当时就觉得自己失算了,做什么要去特特叮嘱她打扮素净些呢,倒叫她更惹眼。
  有些人,就是衣衫褴褛都会发光的。
  不过眼下她显然有些蔫,陆寓微宽慰她,“官家不是苛责的人,那番话并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顿了顿又说,“左右你眼下没有想嫁的人,官家这话,也无甚妨碍。”
  这话谢郁文就不爱听了,不是针对她,也是针对谢家,有什么分别么。她想不明白,“怎么你们都觉得官家是个好人呢,是我眼瞎了吗?”
  这下也不与陆大人并肩漫步了,就近往回廊边的美人靠上一坐,扭身向天上看月亮。
  小娘子气鼓鼓的,这场景真是太新鲜了。陆寓微觉得惊异,更多却是沉醉,不远不近地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和我说说。”
  谢郁文这才发觉,今晚陆大人好像有点儿不同,开口闭口你啊我的。他从不这样,一向淡淡地有礼地称她小娘子,这忽然间改了称谓,亲近之余,还有些家常的味道。
  怎么一下改了性子呢?她留神往陆大人面上打量,“陆大人晚上吃酒了?”
  陆寓微凝神望住她,摇头说没有,“职责所在,哪能纵性。”
  那就是清醒的……可真是不像。陆大人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遮不掩的,透着侵略性的分量。
  谢郁文被他瞧得一颗心乱蹦,那点儿对官家的愤懑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眼神和钩子似的黏在她身上,惯常淡漠的眉眼,此刻却满溢着迫切的、她分辨不清的情绪,看得谢郁文霎时心慌意乱。
  她喜欢陆大人,男女之间的喜欢天然就是带着独占的愿望,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他。这一刻,似乎浩渺天地在他眼中都无关紧要,他只看得见她。她喜欢这样。
  陆大人是个隔着许多层雾的人,一路相识,就像是在逐渐撕开陆大人身上的迷雾,且多半是她主动伸手。
  可今晚,陆大人自己撕掉了最后一层。她触到了赤裎的陆大人。
  那又是一重新的快乐。
  她说要看陆大人的心。现在她几乎确信,陆大人喜欢她的分量,不比她喜欢他的少。
  心跳得好快,她疑心他能听见她慌张的雀跃。得说些什么……谢郁文翁声开口,“陆大人晌午在山上么?”
  陆寓微说不在,“官家有命,晌午我去城里办差了。”
  所以没遇上他。谢郁文“嗳”了一声,将先前在山亭上遇上官家的遭遇,当趣事说给他听。此刻心中盈满了忐忑的欣喜,全没了不快,她只想给陆大人提个醒,“你们都说官家是明君——大约是我运气不好吧,正好撞上了官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可陆大人常常在御前行走,还是要留神,官家也有不圣明的时候,你可别惹恼了他。”
  她一篇话,将官家跟前奏对说得栩栩如生,陆寓微却听得渐渐蹙起眉。
  谢郁文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川字,“陆大人,你该少皱眉。多好看的人呀,一皱眉头,就叫人不敢亲近。”
  万籁俱静的朦胧春夜,心思又不太清明,一不小心就真上了手,还带出了心声。肌肤相触的一瞬,两人都有些愣了。
  她说他好看,还透着想要亲近的意思……独身到二十五岁的大龄未婚男青年陆寓微,心中喜悦难言,还有些不知所措。
  谢郁文感受到陆寓微今夜的转变,实则是他思量多日的成果。他喜欢谢家小娘子,可她头脑机灵,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似乎不大开窍。陆寓微能看出来她对他挺关照,可她的关照,关照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并没有往情情爱爱上头想。
  所以陆寓微决定引导她往那上头想。
  她看不出来他喜欢她吗?那他就再明显一点。
  陆寓微扬臂,将她触在他眉间的手握住,慢慢带着往下,放到了身侧。就着那份力,往前挪腾了两寸,缩短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陆寓微略略低下头,低沉的声音凑在她耳边,“我是三司副督使,当然要叫人觉得不敢亲近。”顿了顿,脑海里灵光一现,划过一句神来之笔,“但不包括你。”
  这下,再迟钝的姑娘应该也能明白了吧?陆寓微胸有成竹地看着她的反应。
  谢郁文迷惘地看着他,忽然瞳孔巨震,陆寓微满怀期待地以为就要迎来她顿悟的那一刻,她却整个人往他怀中一撞,四肢紧紧地夹缠住他的躯干,像只章鱼似的攀缠在他身上。
  没等他感受软玉温香,陆寓微的鼓膜先快要震破了。
  她紧贴在他耳边尖叫:“啊啊啊!!有蛇!!!”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
第54章 (两更合一)
  谢郁文怕蛇,几乎怕成了桩心病。这毛病小时候还没影儿,不知道打哪天起,她忽然就见不得这种扭来扭去、花纹瘆人的滑溜长条,不仅不能看,连想都不能想,脑海里一浮现那图景,就心头发虚地倒冷汗,连那个字儿都说不得。身边知道她这个毛病的,若实在要提,也会拿“那个动物”替代。
  这会儿,陆大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指头,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和触电似的,叫人发颤,更多却是贪恋,贪恋那带着点儿刺激的甜。
  她的视线顺着陆大人的手往上抬,抬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月亮还没升起来,檐下疏疏缀着几盏灯随风曳着,明灭的光影里,回廊的青石地上,似乎有个扭曲的粗长条正迂回挪动。
  谢郁文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下子什么都顾不上了,巨大的惊恐,滔天骇浪似的荫蔽了所有的神识,几乎是挣命般,用尽全力往陆大人身上躲。
  半臂的距离,她轻盈的身子一闪,便腾挪到了他怀里。她冲得太疾,陆寓微生生被她撞得往后仰,突如其来的相拥,他脑海完全空白,只凭着本能伸手一抄,托住怀里她的份量。
  一时之间,满手满怀都是她起起伏伏的盈实,每一寸皮肤,每一分触感,都毫无阻隔地紧贴着她的软腻温度。
  太超过了……
  很难不让人心猿意马,没着没落的分量攀缠着他,像是小舟,在浮浪里漾啊漾的。
  可来不及让他沉醉,陆寓微不得不分出神来安抚她。真是怕得狠了,谢郁文用力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一边还在哼哧带喘地嘟囔着有蛇。
  “好了好了,”兜住她的手没法挪动,陆寓微只好在原处轻轻拍,“有我在,不怕。”
  紧翘弹实处的三两下,却拍得陆寓微自己头皮发麻,尾椎骨那儿忽的有热血往一处涌,实在没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这声气,谢郁文听来却很不详。那个动物得是什么样,竟叫陆大人都束手无策啊!她不敢睁眼,更不敢触地,四肢将他勾得更紧了,呜呜咽咽地溢出抽泣声,“是不是有毒?快跑,快跑快跑!”
  陆寓微耐着涌动的浪潮,伸头去瞧那个罪魁祸首。他的下巴正好抵着她的后脑勺,这个姿势不好俯首,梗着脖颈,勉强垂目往地上扫了两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陆寓微脑袋一偏,嘴唇就贴上了她的耳廓,停了停,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声你先撒手,“我起身去看看。”
  那怎么行!要是她一坐下来,那个动物就从哪个角落里爬到她身上怎么办?
  要真那样,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谢郁文紧紧掰住他,坚定地说不要。
  这情景真是荒诞而美妙,陆寓微哪里舍得打破,便不肯唤人来。他无法,索性兜住她站起身,原地逡巡了两步。
  披惯百斤来重的甲胄,她一个小女孩子,陆寓微毫不费力地一手托住。抱着她在回廊上来回走了两趟,哪有蛇的影子,陆寓微哑然失笑,“你是不是看岔了?”
  哪能呢……眼神儿会看错,骨子里的恐惧却不会骗人。谢郁文从他的颈窝里探出半个脑袋,左右张望了两下,一眼就在廊柱的阴影里逮住了那个祸害。
  谢郁文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以手遮目,胡乱朝那个方向指。
  陆寓微终于看准了,却不敢靠太近,以免她害怕得叫唤。没有趁手的兵器,只好一手托住她,一手从怀里摸出把常用的短刀,单手没法拔刀,又生怕那动物转眼又溜了,情急之下,只好就着她身上蹭,终于将刀鞘蹭开。
  精准利落的一把飞刀,兵不血刃,立时就将那动物钉死在了地上。
  陆寓微探身看了两眼,确认它死得透了。手臂上使力,哄孩子似的,颠了颠怀中的人,“成了,已经死了,别哭了。”
  谢郁文长长出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直起身子一探,还是有些嫌弃,“走远一点,尸体我也不要看见。”
  谢郁文不是个娇弱的姑娘,相反,很多时候,她比梁王那样的男子还要坚韧强悍,叫他堂堂三司副督使都觉得使不上力。现在好了,她栽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动物身上,难得能让陆寓微生出些保护她的使命感。
  这样多好。
  细小的癖好与喜恶,愈加衬得她灵动可爱。
  陆寓微眼底泛出点笑,“怕成这样?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没有啦!”谢郁文还心有余悸,脑袋搁在他肩头,闷声闷气,“就只有这个,我这辈子都不想瞧见它。”
  嗯,那往后的宅子得挑在繁华闹市里,他漫漫地想。怎么还能住在山上呢,陆寓微觉得她没脑子。
  谢郁文却说这都怪你,“府上一向安排了人,专门里外里负责清理那个动物,我都太平了好些年了。偏偏这回,鸣春山要驻跸行銮,园子里的仆从一应听禁中调派,大约是排了其它差事吧,这才疏忽了两天,就放进了漏网之鱼。”
  原来如此。陆寓微很讲道理,认错认得干脆,声音柔和却坚定,“说的是,确实都怪我,明天我就让人将园子彻彻底底清理一遍,往后也天天让人巡视,你放心,保准不会再有了。”
  陆寓微抱着她转过回廊,谢郁文慢慢醒过神儿来,遮天蔽日的惶恐散尽了,才觉出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霎时又脸热心跳。她拍了拍陆寓微的肩头,“哎,行啦。”
  心有不舍,却也没道理再停留,陆寓微依言倾身,将人放回了美人靠上。她先前吓得魂飞魄散的,抽抽噎噎哭了半天,这会儿小扇子似的弯弯睫毛上,还缀着盈盈泪珠。
  陆寓微喉头发紧,松了手却没起身,手臂虚虚笼在她两侧,往她身后的栏杆上一支,半俯下腰看着她。
  这样近,她仰着头,眉眼鼻息还有双唇,统统都近在咫尺,迫在眉睫,只要再往下落两三寸……
  她没有逃避或者阻止他的意思,陆寓微却犹豫了,好像有些快,什么都还没说清,要是叫她误会他轻薄……
  千钧一发的当口,外头响起两声棒槌似的高呼。
  有亲兵在外头院子里请命。他的亲兵很识相,陆督使带了个小娘子进院子,看见了也要说没看见,但又不能真当作没看见。
  陆寓微在她上方顿了顿,还是直起身子,说了声在这儿等我,径自绕过回廊去听信。
  亲兵的脸色凝重,“陆督使,山门口来了两个人,说要觐见官家。”
  觐见官家?陆寓微眉头一拧,这口气不小,要是寻衅滋事的,早就扭了丢送大牢了,压根儿不会往他跟前报。
  陆寓微问什么人,亲军答是一男一女,“自称是东海王龙堃的世子和郡主。”
  东海王。
  陆寓微眼底锋芒一掠。东海王世子龙茂之,正是南京府里国丧狎伎、攀诬薛昌龄的主谋。
  起手落子零散的一盘棋,终于要下出些眉目了么。
  藩王非圣命不得出封地,异姓王身份微妙,更该爱惜羽毛。龙堃还不算太出格,到底没打算现在就撕破脸,可特地遣了世子郡主来,又大张旗鼓地挑了这个时候觐见,要说没点阴谋诡计的,鬼都不信。
  他是领兵打仗的人,本不耐烦搅合进诡谲朝局,走上陆氏祖辈里的老路。可现在大约是不成了,他有了念想,要向官家讨人,要尽力为谢家周全,那往后,君臣间的角力,朝堂上的进退得失,统统在所难免。
  陆寓微暗自喟叹,兹事体大,山雨欲来。
  他复又转身往内院去,把事情简略向谢郁文说了,临到要走,即便千钧重的差事推在身后,脚下都积黏着走不动道。实在不容他耽搁太久,陆寓微只问她,“今晚你回宜园去么?明日呢,还上山来吗?”
  陆寓微想得很简单,只要两人都在山上,她自己家的园子,他又是满山守备的话事人,抽出空来,总能避开耳目相处。她不是镇日闲在闺中打发辰光的小娘子,他更忙,晨昏无定,两人能恰好凑在一处的机会,并不是太多。
  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多好的契机啊,他住在她家里,只要她也在,朝夕相对地牵绊着,不愁勾不住她。
  谢郁文答应得爽快,应了声不回去。她想得也简单,陆大人显然愿意她留下,那她就留下吧!她说要看陆大人的心思,若连面儿都见不着,那可怎么看呢。
  可径直住在“云散月明”,那肯定是不成的,她眨了眨眼,“那陆大人记得给我找个院子住。”
  陆寓微眼底蕴笑,点了点头,终是转身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宴上,陆寓微先一步往御前请奏。官家听说是东海王家的人,没什么表情,懒懒说了句让他们来,“验清楚了带上来。”又问陆寓微,“那年在建州与龙堃议和,你也在,还记得东海王的模样么?”
  陆寓微说记得,立时往山门去。
  谢郁文悄没声息地回到宴上,正好见陆大人在官家跟前说完了话,直起脊梁,利落转身走了,气势如山。虽瞧不清楚,也能想象出他的冷峻肃容,面无表情的一个眼神,四面厅外伫立的一队禁卫紧随而去。
  隔远了看,陆大人真是威风凛凛的,沙场上巍然定军心的将帅,二十岁便位极人臣,几年下来,尊贵中更养出一分疏离。
  这样一个人,适才却抱着她好声好气地哄着,丝毫没犹豫,那样柔腻细致的举动,做起来却顺手极了。此刻灯火通明下堂皇再看,真觉得难以想象,那真是陆大人么……
  谢郁文一时发怔,恍恍惚惚中又漫出丝丝的甜来。
  宋大娘子见她呆呆往御座上瞧,连声喊她,“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神。”又问,“怎么出去这样久,遇上了什么事儿吗?”
  她这才回神,连忙收回目光,和缓地朝宋大娘子一笑,说没事,“就是有些闷,出去散了散。”
  宋大娘子得了诰命,掩不住的心满意足。可方才的情形她也瞧见了,说不出的古怪,官家明面儿上给谢家恩典,天子给一介无阶无爵的女眷赐婚,多大的面子啊!可没这么简单,谢家父女谢恩谢得丧眉搭眼的,气氛紧绷得快脆了,可见天子垂青,果然是难以承受之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