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王如今只得赵锦儿一女,他将这女儿如珠似宝的养大,自不想她受半分委屈,更不愿看她如今这般日日受怕。
“当初若非王爷父亲替圣上挡了一刀,今时今日就未必是这个光景了,他们怎么可以忘得那么快?怎么可以……”荣安王妃声音低了些,这是埋怨圣上的话,但她知道赵理心中也有同样的念头。
夫妻多年,她能很精准地拿捏赵理的心思,虽然赵理的心不完全在她身上,但他与那位已是不可能。
只有赵启临登基,公主的心愿达成,荣安王府的权势和荣耀才能维系下去。
“我明白,你这几日多关心关心锦儿,且让她放心,她担忧的事统统不会发生,荣安王府在一日,便无人能欺辱她。”
既然赵嬴不念昔日他父亲救命之恩,他也不必再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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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旭年是被抬回来的。
他的左腿被用了刑,为他诊治的大夫不确定他之后是否还能正常走路。
孟姨娘不信,她寻了好几个大夫来看,但那些人接连说自己医术微薄,将她心底最微薄的希望一点点击碎。
温秉丞来看望温旭年的那日,孟姨娘忍不住哭道:“老爷,他们为何要如此对旭年?是不是大姑娘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所以才要刻意报复旭年,旭年分明是受人陷害,那些话……”
“那些话难道不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温秉丞冷声打算孟姨娘的话,他一边朝里走,一边吩咐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大少爷说。”
孟姨娘还想哭诉,却被温秉丞身边的人赶了出去。
温秉丞走进内室。
温旭年腿疼得厉害,如今也不能安睡,听到温秉丞的脚步声,他很快睁开眼,看向温秉丞,迫不及待地道:“父亲,是温然,一定是温然她指使那些人如此害我,父亲,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温旭年的话和孟姨娘刚刚所说如出一辙。
温秉丞看着这个愚蠢的长子,他不由想到温然回门那日对他的提醒,祸从口出,这么简单的道理,温旭年竟然不懂。
“父亲曾说过,对待子女应当严厉管教,否则一点点差错,就可能演变成抄家灭祖的大祸,父亲难道忘了?”温然的话再次在温秉丞耳边响起。
温秉丞看着温旭年的眼神渐渐冰冷起来,但温旭年只顾着埋怨,根本没注意到温秉丞神色的不对。
直到他的话被温秉丞冷声打断:“明日我派人送你去永州,你在那里安心养伤,莫要再惹事,否则下一次你断的就不是腿了。”
“什么?”温旭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终于发现温秉丞看向他的目光那么冷,冷到他开始害怕。
将他远送永州,这意味着他被父亲放弃了,他极有可能再也回不到京都。
温旭年难得聪明了一次,他忍着痛意撑起身子:“父亲打算舍弃我了?就因为温然她成了皇太孙妃?父亲怎么能确信最后坐上帝位的……”
“啪”的一声,温秉丞带着凌厉风势的巴掌扇到温旭年的脸上,温旭年的侧脸瞬间被扇肿,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床上。
温秉丞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敢胡言乱语!储君一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年做了什么好事?你差点害死你的长姐!今时今日你如此遭遇,都只能怪你自己,你若再胡言,只会性命难保。”
温旭年被打懵了,没有作出反应。
温秉丞不想再看到他,他撂下狠话转身就要离开,在他即将踏出内室时,温旭年开口道:“原来父亲早知道啊,可是父亲当年也没有为温然做主,不是吗?父亲此刻为她撑腰,她看不到!”
温旭年的声音讥讽十足,温秉丞第一次被长子如此驳斥,他心头怒起,转身怒视长子,怒视这个曾经他寄予深厚希望的长子。
温旭年见他回头,他摸了摸侧脸的指痕,声音忽然变得又低又轻:“父亲,你害了她的生母,父亲不如猜一猜,若是温然知道这件事,她要如何面对父亲呢?”
温秉丞恍若被惊雷劈中,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温旭年,疾步上前:“你在胡说什么!”
温旭年面上的笑容越发讽刺:“我还记得父亲那日醉酒后的一言一语,你说简月挡了你的路 ,你不得已才让她落崖身亡,你已经让你的书童赔命了,让她莫要在梦中怨恨于你……”
温旭年重复着早年他偷听到的话,温秉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温旭年拽住温秉丞的衣袖继续道:“父亲,只要你不送我离开,我保证我不再惹是生非,我一定好好读书,一定努力考中进士光宗耀祖。我刚刚什么也没说,温然也不会知道那件事,父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秉丞怎么听不明白,温旭年在威胁他。
温秉丞冷性绝情,如今温旭年骨子里的冷血和他如出一辙,只是温旭年还不够狠,他不知道说出这样威胁的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温秉丞原先对温旭年还有一丝亲情在,如今听温旭年说出简月的事情,他心中对长子的那一点点亲情彻底消失。
温秉丞看着温旭年装腔作势地求他,他这个长子太过蠢笨,根本不会示弱演戏骗人。
温旭年口中说出再哀求的话,也掩盖不了他神色中的狰狞。
温旭年有些地方很像温秉丞,但正是因为太像了,所以温秉丞才会渐渐放弃这个长子。
温秉丞根本不会留着这样的把柄。
他的手搭在长子的肩上,轻声道:“好,为父答应你。”
温旭年瞬间笑了起来。
温秉丞转身走出这间屋子,他不再回头。
翌日卯时不到,温旭年就被小厮从屋中抬了出去。
他如今不能行走,昨夜的一碗汤药又毁了他的嗓子,他拼命挣扎,只能发出呜呜的无望之声。
那些小厮无动于衷。
孟姨娘被锁在屋中,无法为儿子求情。
温秉丞就站在马车前,那般漠然地看着长子被押上马车。
温旭年再也不能吐出那些威胁之言,他拼命扒着马车门框不愿上去,他隐约觉得,此去永州,他或许真的回不来了。
他的父亲可以为了富贵权势杀了简月,自然也能狠得下心除掉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他从一开始就高估了父亲对他的容忍度。
但是父亲怎么能这么做!
他是父亲的长子,曾是父亲最重视的儿子,少时要什么有什么,祖母疼她,嫡母不敢随意慢待他,连父亲都会耐心地亲自教他写字读书……
明明最开始不受重视的那个孩子是温然!
为什么最后他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父亲怎么能这么狠心!
温旭年说不出话,但他那一双恨毒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他的不甘与怨恨。
直到他被押进马车,马车封闭得严实,连一丝声音也传不出来了。
四下恢复安静,温秉丞眼前再无儿子怨恨的目光。
他神色平静淡然,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那轮圆日,日光耀眼到刺目,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在他眼前一幕幕闪现。
他到现在都不能确定贺衍的夫人是否是简月。
虞霜生着一张和简月一模一样的脸,他不信有这样的巧合。
便如温旭年所说,若是虞霜当真是简月,温然早有一日会知道当年她生母落崖的真相,到时候她会如何对待他这个生父?
他选择去支持五皇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五皇子手中握着他的很多把柄,为了权势,为了富贵,他只能继续铤而走险。
当年他能用简月的命堵成功一次。
如今他也不会输。
温秉丞转身离去。
温旭年被强制送离的消息很快传到秦氏耳中。
“听说大少爷惊噩过度,以后怕是再也不能说话了,依奴婢看,大少爷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曹嬷嬷道。
秦氏握紧手中的角梳,她实在没想到温秉丞能狠心到这个地步。
什么惊噩过度,温旭年嗓子被废绝对和温秉丞脱不了关系。
温旭年从前依仗着温秉丞的疼爱肆无忌惮,如今他也被温秉丞推入了绝境。
但不管怎么说,温旭年都是温秉丞的长子,他怎么能做到这么绝情?
秦氏心中一阵发凉。
她越发觉得温秉丞这个人可怕,她更怕温秉丞一条道走到黑,连累她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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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九,皇室宗亲需去宗祠祭拜赵氏祖先。
祭祀从清晨开始,一直到午时末。
温然时隔几日再次见到赵锦儿,赵锦儿已无先前的嚣张气焰,脸上脂粉也不足以掩盖她的憔悴,她看见温然,眼底甚至露出几分害怕来。
谁也不会知道,大理寺那日的所见所闻给她留下多重的阴影。
如今赵锦儿方才清楚地意识到,她才是最有可能被人踩在脚底随意拿捏的蝼蚁,她夜夜噩梦寝食难安,以至于看到赵宴和温然会不自觉流露出那种害怕。
荣安王见她如此,不动声色地上前挡住赵锦儿的视线。
祭祀结束后,荣安王带着赵锦儿匆匆离开,出了皇城之后,赵启临却追了上来。
赵启临看了一眼赵锦儿憔悴苍白的模样,他示意身后的内侍上前奉上药材:“我知堂妹近日受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堂妹保重身体。”
赵启临带来的药材大多是镇定安神一类的。
赵锦儿看到那些药材,听着赵启临关切的话语,不由落下泪来:“堂兄,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赵锦儿心中憋了太多委屈,当下见到可能为她撑腰的赵启临,不由开始哭诉。
赵启临耐心安慰,直到将赵锦儿的心绪安抚平静,将她送上马车。
荣安王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中触动。
“王爷和王妃切莫太过担忧,堂妹只是一时受惊……”赵启临转而又对荣安王和荣安王妃说了许多宽慰之语。
荣安王看着赵启临,他目光复杂:“先前是锦儿不懂事,给五殿下带来了麻烦,不想五殿下如此宽容,竟还亲自送来药材。”
“我是看着堂妹长大的,一直待她如亲妹,”赵启临说着轻叹一口气,“只是这次我没护住她,说到底也只是一点流言,何至于……”
荣安王听见那句“亲妹”,他神色微动,追问道:“殿下当真愿意护着锦儿,愿意将她视作亲妹?”
“当然,”赵启临斩钉截铁地道,“王爷可能不信,我对堂妹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意,母妃没有女儿,我也一直将她视作妹妹,她本该享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不该受一丁点纷扰苦楚……”
赵启临将徐贤妃交代的那些话说出来。
荣安王的神色越发触动,他心中感慨万千,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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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文华殿。
侍卫上前禀报赵启临私下和荣安王会面的消息:“属下无能,未能近前探听到他们所谈之言。”
赵启临身边有人守着,他若上前会打草惊蛇。
不过赵启临选择出宫私下和荣安王相见,大抵所谈是不能为外人所道之事。
“殿下归来月余,他们便已开始心急了。”宋棋道。
赵宴神色淡然。
赵启临和徐贤妃会心急,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宫宴之上,徐贤妃迫不及待想要将一个舞姬安插进来,这些日子还想尽办法往东宫塞人,他想看不出来都难。
至于荣安王……他若真有不臣之心,也许是件好事。
皇祖父到底念着老荣安王的救命之恩,但若荣安王自己走错了路,谁也救不了他。
赵宴想着,他垂眸看向桌面上的那张纸,纸上绘着肖似虎形的方形图腾。
这是当年刺杀赵宴的刺客身上带有的刺青,这刺青不止出现了一次。
冬狩猎林之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刺客,是在赵宴与建元帝的预料之中,但出乎赵宴意料的是,那些刺客并非全是北狄派来的奸细,他们中间也有人身上带有同样的刺青。
还有赵泽为求痛快一死所吐露出来的秘密——
当年昭明太子意欲暗袭的消息不是赵泽泄露给北狄人,而是另有其人。
除了赵泽之外,还有人想要昭明太子死。
昭明太子出事,储君之位悬空,建元帝最终册立赵宴为皇太孙。
然而第二年,赵宴遇刺落水失踪,储君之位再次悬空。
幕后之人冲着什么来,显而易见。
文宁侯和安淑妃至死没有承认当年刺杀一事与他们有关。
若不是安家,还能是谁?
徐贤妃……
徐家是否也参与其中?
还有虞霜……
宫宴之后,温然将虞霜与柳姨娘面貌相似之事告诉了赵宴,赵宴便将他在江家见到虞霜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温然和赵宴都很清楚,虞霜和温然的生母必定有关系,亦或者……虞霜就是温然的生母。
他需寻一个机会,让温然和虞霜见上一面。
年后徐老将军大寿,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赵宴在文华殿处理完政事,已近申时。
此时温然正坐下窗下仰头看着屋檐下的兔子灯笼。
新年即近,东宫之内已挂上红彤彤的春贴,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四处一片喜庆之意。
她看着那灯笼,耳边却在回响今晨郑氏与她说的那些话。
“本来宴儿已经处理好这件事,我想着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但近日宫中有人多言,我不知你听没听过那些话,如今我与你明说,宴儿不会娶清瑶。他与他父亲一样,不是那等三心二意之人,你切莫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若心中真有什么疑虑,定要将话与宴儿说清楚。”
郑氏也曾走过经历过这样一段心路,她怀上赵宴的时候,郑家曾有意将她的庶妹送进宫服侍昭明太子,郑氏犹疑间,是昭明太子拒绝了此事。
直至昭明太子去世,他身边唯有郑氏一人。
郑氏能看得出赵宴对温然的心思,她希望温然能相信赵宴,希望他们夫妻和乐,莫要因为一些虚无之言闹了矛盾。
温然此前一直在犹豫,但郑氏的那番话,让她下定了决心。
赵宴回来时,温然正在书房等他。
所有的宫女和内侍都被遣退下去,赵宴踏入书房,此间唯有他们二人。
温然握紧手中的那封书信,她看着赵宴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一如既往的温雅谦润。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赵宴走近。
温然摇了摇头,她不再犹豫,将手中的那封书信递了上去。
赵宴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未曾署名,他打开那封信,翻开信纸,看到他熟悉的娟秀字体。
那是温然的笔迹,但信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