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然眸中闪过瞬间的茫然,她握着那枚玉佩,声音很低地道:“送玉之人是谁……我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所以她根本没有认出他。
若如此,那日在殿中她为何要回眸?难道只是巧合?
陆彦已经开口试探,断没有将话题断在这里的道理,他状似无意问道:“温姑娘此话何意?”
温然心想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解释道:“我少时曾高烧过两日,醒来后便有些记不清从前的事,只是隐约记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礼物,至于他是谁,长什么模样,在何处赠与我这枚玉佩,我却是很难想起来了。”
当然她会高烧至影响记忆,也并非是一场意外。
当年她初至京都,父亲对她百般补偿,她那时年少,心底还是渴望亲情。她忐忑又欣喜地收下父亲对她的关爱与疼惜,却不知那些特殊对待极易引起府中其他人的不满。
等到父亲觉得他的补偿足够多之后,他便不再时常探望她这个女儿,渐渐把她遗忘在春雪院。
父亲不重视,其他人也不会再看重她这个没有依靠的原配嫡女。
有一次,她与温旭年起了争执。
温旭年是孟姨娘的儿子,他是庶长子,自出生起就被庶字压着。他看不起她这个没了母亲的嫡女,更不想尊敬她这个长姐,每每言语挑衅,那次甚至提及她的母亲。
她无法再做忍耐,与他生了口角之争,争执演变到最后,温旭年用力将她推进了身后的荷花池中。
湖水寒凉,她险些溺死在其中,幸亏苏合及时唤来人救下她。
她病了一个多月,最开始的两日烧得意识不清,父亲来看过她一次,也不知孟姨娘和温旭年是如何颠倒是非,论到最后是她这个长姐不怜幼弟,觉得他是庶出不必看重,起了怀心,温旭年反抗之下才导致这样的结局。
她病得实在太重,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愿意相信苏合的话。
差点将她溺死的一次事端,最后以温旭年罚跪祠堂两日了结。
那次清醒之后,她才算真正看清楚她这个女儿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不再出头,不再渴盼不存在的亲情,开始尽全力去达到父亲心中想要的温家长女形象。
温然模糊记得,曾经的她似乎不是这个模样,那时的她似乎很快乐,想做便做什么,没有这些所谓的锦衣华服,她也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但是,毕竟是过去啊,还是记不清的过去。
她随父亲回京之时,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她只能做这个温柔娴静的温家长女。
或许是太久没有回想这些过去,温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沉在了回忆中。
她看着腰间的玉佩,抚摸着上面熟悉的梨花刻纹,却是隔雾看花,无法回忆起这块玉佩承载的记忆。
日光倾斜,人影重叠。
陆彦不知何时靠近温然,他看着怔然失落的小姑娘,知她也许是想起一些沉重的过去——那些他不曾参与,令她不得已变成如今这样性子的过去。
或许,当年他应该多问一问她,问一问她那几日为何不高兴,问一问她是否不愿回去……
男子冰凉的指腹不知何时触碰到少女的眉眼,寒意透过指尖触及温热的面庞,相交的触感陌生又突兀。
温然愕然抬眸,对上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眸,他眼中似藏着万千话语,最终只凝为轻柔的一句:“阿然……”
温然一惊,这句“阿然”显得过分亲昵,陆彦指尖还停留在她眼角,那份冰凉的触感明显到不可忽视。
她慌乱地往后一退,猝不及防地撞上身后的桃树,桃花纷繁落下,落在她的肩头发梢,清香弥漫似能醉人。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瞪圆眼睛看着他,就差没说出一句“登徒子”来。
若非身后桃树挡着,她现下怕是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陆彦默然地收回手,他发誓他绝非有轻薄之意,只是想像以前一样去安慰她。
但他显然忘了,眼前的姑娘不再是那个脸颊肉乎乎的小女孩,她已经长大了,与男子这般接触是不合适的!
“陆公子,你……”温然实在尴尬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没有及时转身就走,现下再跑开反倒显得她心虚了。
但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
反而是这位看着仪行磊落的陆公子,怎么说唐突就唐突?
陆彦握拳轻咳一声,他往后退了几步,以免给人压迫威逼之感,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道:“抱歉,是陆某失神了。”
失神?
为何失神?
难道是把她看成别人了?
不对,他明明唤了一声“阿然”,难道是什么同音的字?还是说他就是在唤她?
“陆公子若无事,我先走了。”
陆彦解释得这么不清不楚,温然也不想继续追问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一定都是幻觉!
“还有,我并不能帮上陆公子。不过我想这种青白玉应当不难寻,陆公子不如去东西市寻上一寻,许是能寻到一块上好的青白玉。”温然匆匆说完这番话,接着绕着身后的桃树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陆彦向前几步,前方的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他动作,瞬间走得更急了些。
陆彦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她越走越远。
他并非不能妥善解释刚刚的举动,只是纷乱念头在心中转过,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最让人困惑的解释。
也是最真实的答案。
他确实失神了。
温然疾步走远,直到距离远到她确信不会看到陆彦,她才慢慢停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烫,又好像不是很烫。
冰凉的指腹触碰感似乎还停留在眼角那里,她伸手狠狠搓了搓那处,企图抹掉他留下的痕迹。
不过这事越想越气,她跑什么呀?
她就应该狠狠质问陆彦,让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倘若他露出些许心虚模样,她就应该再不与这样的人来往。
偏偏她什么都没问清楚就跑了!
温然,你怎么这么怂?你之前训斥齐北陌和秦少洲的气势都去哪儿了?!
“阿然,你怎么突然跑这么快?”沈盈好不容易才追上来。
沈盈和沈垣走在前面,他们怕往后看让这两人觉得尴尬,什么时候拉开距离的都不知道。
沈盈到底担心好友,往回走时正看见温然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像是发生了什么,便赶紧追了上来。
她一追上来就看见温然在那里踢树出气。
她还是很少看到温然这么“活泼”的一面,当下觉得又惊又奇:“这是发生了什么,能把你气成这副样子?”
“我没生气。”温然适时收回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沈盈不信地笑道:“你可别骗我了,你瞧你脸红的,难道你和陆公子先前真的相识吗?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刚刚是与你说了什么吗?”
沈盈一连串的话问下来,温然才想起被她遗忘的一件事——她刚刚故意与陆彦并肩而行,不为别的,就是想问问他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陆彦,是不是存在于她忘却的那段记忆中?
但是谁会料到有刚刚那么一出,这……她还怎么问得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温家马车踏着粼粼之声离开云济寺。
来时路上还有些许萧瑟之景,如今半月过去,途中皆是柳绿花明,处处透着蓬勃的生机。
因着沈盈提到的那伙不知来历的劫匪,温然一开始还担心路上会不会遇见什么麻烦,一路十分谨慎。
但回程的路没有遇上半分波折,出乎意料得顺利。
马车后方云济寺的轮廓影影绰绰,钟声遥遥传来,飘渺又空旷。
温然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指尖无意识抚摸腰间的玉佩。
自她归京之时,这块玉佩就陪在她身边,她虽不记得是谁赠予她这块玉佩,但这么多年过去,玉佩上已经承载着太多她的情感与记忆。
所以那日她看见秦少洲拿出玉佩时,她其实很慌张,她害怕秦少洲奸计不成,会拿玉佩出气,毁了玉佩。
但陆彦出现了。
他甚至不愿与秦少洲废半句话,直接将玉佩夺了回来。
他直接选择相信她。
这世上能分毫不去疑心你,下意识去帮你信你之人,一是至亲至爱,二是与你相熟十分了解你品行的人。
更别说此前她与陆彦只有两面之缘。
所以她疑心陆彦与她相识。
且他之后又好心赠予她古籍,一桩桩一件件,她怎么会不疑心?
只是那日林中之事……
陆彦的举动实在太过唐突,她慌乱而逃,第一次乱了分寸,又气又恼,后面两日自然也没再见的机会,她心中的疑问便也只能搁置下来。
她如此失了分寸,少不得要被沈盈追问一番,问到最后,沈盈索性直白问她:“阿然,你觉得陆公子如何?”
陆彦如何?
这话还用问她?
金榜题名的状元郎,谦谦君子温文雅肃,仕途更是看得见的坦荡,这样的郎君自是惹人瞩目的。
“那你觉得你们之间是否有姻缘的可能?”沈盈再问。
她们是闺中密友,有些话也不必遮遮掩掩地问,沈盈既然相问,她也将她心中藏着的话系数告知。
“若他不是陆老先生的学生,没有陆家旁支的身份,亦或是他在京中没有如今这般惹人注目,我或许愿意一试。”
“但是没有如果呀。”
“阿盈,你应该比我清楚,如今京中有多少女子心悦他……陆彦他,站得太高了,我若起了这个念头,第一个要面对的人便是温明妍。”
那日梨花湖畔,她身处风暴中心,能看清楚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
陆彦出现后,温明妍看向他的目光,那种倏然明亮起来,带着些许羞怯与期盼的目光,足够让她看得清楚——温明妍也想要嫁给陆彦。
“你想想,我与齐北陌定亲,都能半路闯出来一位王爷嫡女与我相争,那更遑论这位众所瞩目的陆公子?”
“陆彦很好,但是想要与他顺顺利利在一起,太难了。”
她不想在未来夫君身上付出感情,陆彦怕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妻子。
再说,她也不知陆彦到底在想什么。
总不能仅凭他那日一个失神的举动,就断定他对她有意吧?
也许一切只是误会。
温然放下车帘,将远处的山峦抛在身后。
温家马车一路平平安安回到京中,待到所有人安然归家之后,跟了一路的暗卫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云济寺的后山,雾气朦胧的温泉池中,身姿欣长的男子披衣而出,他眉眼间透着冷意与疏离,与一贯在人前的温润形象很是不同。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红色手绳,细心戴到手腕间,目光触及这红绳,不由柔和几分。
暗卫隔着屏风在外禀报:“回禀殿下,属下等一路奉命护送温家夫人与温姑娘回京,现下已见她们安然入府。只是途中曾出现一伙来历不明的盗匪,属下等已将其全部擒获,请殿下发落。”
盗匪?
陆彦眼中所有柔和散尽:“审,不论手段,问出幕后主使。”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躺着看能不能码到4000完成榜单,结果只写了这么点就头昏脑热,如果不更新的话会被黑两期,所以选择更新了。(别骂我,生病已经很难受了)
正式复更应该还是要到下周。
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护,一定要注意防护,一定要注意防护!感染了真的很难受,我这两天基本都睡不着,照顾好自己,能不感染就不感染,能迟就迟
祝大家都能平平安安跨新年。
第11章
黄昏余光未尽,隔着支摘窗,远眺望去,一树梨花繁尽而落。
陆彦负手立在窗前,身后暗卫正在将审问的结果道出。
“回禀殿下,那伙盗匪乃是一行亡命之徒,雇佣他们的人蒙面而来,先是给了他们一笔黄金,让他们在今日掳走温家大姑娘,毁其声誉,事成之后会再给一笔黄金封口。
“匪首做事谨慎,收下黄金之后又暗中追踪那位蒙面人,亲眼看到那人进了荣安王府。那匪首稍加打探,在得知齐温两家退婚一事后,觉得此事有荣安王府善后,便接下了这桩生意。”
但那些人哪里能想到,他们埋伏在草丛中,尚未有出手的机会,便被陆彦派去的人制服,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完全不曾惊到温家一行人。
匪首见无力逃走,审问之下才吐露荣安王府参与此事的实情。
荣安王府乃是皇亲贵族,在京中地位特殊。
当初老荣安王为救圣人挡箭而亡,如今的荣安王赵理又是老荣安王唯一的子嗣,因为这份救驾之功和昔日的堂兄情谊,圣人这么多年对荣安王府一直格外恩待。
匪首说出这件事,也是希望陆彦的人会因为荣安王府心生忌惮。
“殿下,此事要如何处理?”宋棋问道。
此事涉及荣安王府,如今这伙劫匪没有事成,那息事宁人就是最好的做法。
但是宋棋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这些年一直跟在陆彦身边,从未见过殿下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过特殊对待,上次殿下派人去教训秦少洲已是特例,今日又派人暗中护送温家人。
他不敢猜测主子心思,但也能看得出殿下待那位温家大姑娘是不同的。
“荣安王府。”
陆彦轻声重复这四个字,眸中神色深沉难测。
当初乱世之中,老荣安王追随圣上逐鹿天下,也是一位铁骨铮铮的英雄人物,他与圣上情谊更是深厚,否则当年千钧一发之际,老荣安王也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挡在圣上面前拦下毒箭。
这份深情厚谊与救命之恩,皇祖父这些年从未忘却。
只是这些年荣安王仗着这份恩宠,行事愈发狂妄,更别说那位被他捧在掌心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嫡女,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今日这事究竟是荣安王的主意还是赵锦儿的主意,当真不好说。
这父女俩,无论谁做出这样的事,都不奇怪。
“将那些匪徒扔到京兆府前,让京兆尹去解决。”
以那些亡命之徒之前的所作所为,他们绝不可能活着走出京兆狱,但想要轻易的死,也并非易事。
至于荣安王府……
赵锦儿行事无所顾忌,想要给她一个教训并不难。
只是赵锦儿身份特殊,若是她执意针对阿然,日后怕是也难消停。
而他如今没有合适的身份去护着阿然,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若是再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