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茗的双手在止不住地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是怕蔚巡生就这么死在她面前,还是怕他另一面暴虐的样子。
如意安慰了好一会,束茗才开始平复心情。
她擦了擦脸,站起身,就往春生阁跑。
如意在后面追上,扶着她:“慢点!您慢点!”
“这边!这边!”如意知道束茗着急,也不多说什,开始是扶着束茗,到最后就变成了拉着她往春生阁跑。
束茗提着裙摆跟在后面狂奔。
快到春生阁的时候,如意停了下来,顺带把束茗往自己身后一藏,小声道:“王妃到了。”
束茗心往下坠了坠,变得很慌。
如意之前在王妃院子待过一段时间,知道王妃性子。
虽然世子一向病弱,可出事的时候到底是为了带束茗去书塾,说不好是着了风,还是旧病复发。
这时候进去少不得要被责罚。
“世子妃……”如意想着要怎么跟束茗说。
束茗却摇摇头,让她不要多言:“我去请罪,只希望母亲不要牵连你。”
说着束茗便一步跨入春生阁,走到蔚巡生屋外,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她不知道他这病会让他多痛苦,可跪在这里陪着他,会让她心安。
束茗跪着时候好好想了想蔚巡生生病这件事——
常年病重,不知生死。
身子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如同常人,坏的时候……
她见过两次,都是他不省人事。
如此反复,药石枉然。
如果是她,可能早就崩溃了吧?
怎么还能耐着性子调查外面监视,想到她会被婆母刁难去救她,还问她要不要学习读书识字……
束茗的手握紧了自己的衣袖。
虽然他生气起来,很可怕,但她能原谅他。
只要他能好起来。
束茗下了决心,就端端地跪好。
王妃身边伺候的侍女看见束茗跪在了外面,立即进去回禀勤王妃。
勤王妃坐在花厅等着大夫问诊,听侍女来报束茗跪在了外面,只觉得烦躁。
这姑娘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她会借机发难,便自己先跪了下去,堵了她的口。
她虽然是王府的女主子,没人敢忤逆她,可却也担着管束内院的职责,若是一味地顾着自己的喜好去惩处人,恐怕来日也会丢了人心。
喜欢跪着?
也好,那便让她跪个够!
勤王妃应了一声,让侍女出去,自己则是在里面等着大夫出来回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大夫从里面出来,给勤王妃见礼。
勤王妃忙问:“如何了?”
大夫一脸难色,却也不敢不说:“脉象轻浮,心律不齐。说实话,世子每次发病,老夫都不知道世子这次能不能熬到醒。”
勤王妃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这样的话。
从蔚巡生六岁开始,府里就一直鸡犬不宁。
以前大夫没人敢说实话,现在是人尽皆知的恶疾,倒也不怕说出来。
大夫没招,勤王妃哪有办法?只能照常让大夫开些方子,让厨房熬来。
大夫一走,勤王妃整个人便摊在了椅子上。
硕大的眼泪直往下滴。
那种手足无措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折磨,让她心累。
“姑母!”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这声音听着耳熟,跪在外面的束茗抬起头,去寻找声音来源。
她看见一个身着暗红色戎装,人高马大的男子沿着围廊疾步走来。
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这个头,这走路横霸的样子……
来人是,姚子安?
姚子安转过院门,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院子中间的束茗,觉得奇怪,却没有多想,直直地进了蔚巡生的屋子,看见勤王妃正在抹眼泪。
第21章 薛彦
姚子安这人聒噪得很,但是看见姑姑在抹眼泪,就知道是蔚巡生可能又病倒了,不自觉地收了声音,道:“姑母。”
勤王妃拿绢帕擦了擦眼睛,带着些许鼻音问道:“你这几日不是跟你姐姐一起去接粮了吗?”
姚子安点点头:“是去了,半道让爹爹叫回来了。”
陈姑姑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姚子安身后:“小将军坐下说话罢。”
姚子安大大咧咧坐下,身边立即有侍女奉上热茶。
勤王妃好一会才平复心情,问道:“你爹让你回来做什么?”
“去接人。”姚子安吹了吹手中的茶,一口气直接全喝了,递还给侍女,道,“给我兑点温的,我跑得急,渴死了。”
侍女接过来应下,退出去。
“姑母,我把人带回来了,您去前厅见见吧。”姚子安说着便要起身。
勤王妃一头雾水:“见谁?”
姚子安一拍脑门:“我忘说了,是薛家人。”
“薛!”勤王妃倏地站起身来,根本不用姚子安多话,立即起身也不顾不得体面,跑着就去前厅。
侍女把重新沏的茶拿来,递给姚子安,姚子安抓来一口喝了,才跟着去。
那侍女一脸疑惑看着两个主子丢下世子火急火燎的去见那个所谓的“薛家人”,觉得纳闷,问边上的侍女:“琼花姐姐你可知道薛家是什么来头?”
琼花一边收拾王妃喝剩下的茶盏,一边道:“你知不知道咱们东陵大相国寺里供奉的那十二功臣祠堂?”
小侍女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其中有一个祠堂,”琼花扬了扬下巴,“就是方才小将军说的那家子。”
小侍女见琼花已经收拾好了要走,连忙追上,眼睛睁得溜圆:“薛家人?”
“是啊,薛家人善医术,亲传弟子不多。”琼花带着小侍女往茶水间去,“多数都大隐于市,薛家人有祖训,无论是薛家人还是亲传弟子,永不入朝为官。他们医者天下,当年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在后方救济伤员,功德无量。这才得了一个灵位供奉在大相国寺。”
“照姐姐这么说,世子的病有救了?!”小侍女喜上眉梢。
琼花摇摇头:“唉,那谁能说得准呢……”
*
勤王妃火急火燎地赶到前厅,从后门进去之前停了下来,整理仪容。
姚子安大长腿跑得快,没几步就追上了勤王妃。
他跟着勤王妃一起进到前厅。
只见前厅左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着藏青色,留着稀疏胡子,看上去年纪不过四十岁的一个中年男子,面相很是平庸。
放在人群里一眼挑不出来的那种平庸。
倒是他身边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好认得很,因为那男子脸上眼睛下面有一条细长的疤痕。模样看上去清秀,只是眼下那个疤痕,让人无端生了几分畏惧。
年轻男子身着一身黑衣,背着药箱,面相冷俊,看着谁都是冷眼扫去。
中年男子看见姚子安带着一个华贵妇人来,立即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在身边的年轻男子也跟着站了起来。
姚子安先一步开口道:“薛神医,这是我姑母。姑母,这是薛彦薛神医,跟在他身边是他的关门弟子,舒星。”
薛彦行礼:“见过勤王妃,姚小将军。”
舒星在一边也跟着行了礼。
勤王妃连忙道:“薛神医请坐!我们坐下说话。”
薛彦也不多余客套,坐下便直奔主题:“老夫才从西域游医回来,就接到了姚将军的邀请。说是世子病重,想请老夫来看看。”
“是,”勤王妃亟不可待,身子都往前倾了不少,道,“方才才发的病,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无法子。早就听说薛家人医术高超,奈何薛家人喜欢四处游医,居无定所,即便是有求于薛神医,也没办法第一时间找到您。”
“王妃过誉了,”薛彦摆了摆手,“我们薛家人也是普通医师,只是薛氏一门嫡传比旁人多了些书罢了。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神。即是世子现下病重,不知道方不方便老夫去看看 。”
“方便,方便!”
勤王妃巴不得薛神医来了就直接去看蔚巡生,说着便要带着薛彦去后院。
姚子安拉住勤王妃:“姑母,我按照爹爹要求,把人给你带到了,后面看病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先走了。我还要追阿姐把军粮给护送回来。”
勤王妃一脸感激,捏了捏姚子安的胳膊:“你先去吧,这次你帮了姑母一个天大的忙,你且想着有什么想要的,回来告诉姑母,姑母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办到!”
姚子安连连应下,脚下生风便出了勤王府。
勤王妃则是引着薛彦往后院走,边走边闲话:“本应该是王爷出来迎薛神医的,只是最近朝廷的军粮入境,王爷在军营里看着。我已经派人去跟王爷说了,想必王爷忙完手头的事情,就会回府。”
薛彦颔首,摸着稀疏胡子道:“王妃不必如此多礼。姚将军与勤王守在西域,为国为民,老夫没那本事上场杀敌,有鄙陋之才姚将军不嫌弃,若是能替王爷解决内府事,解了王爷心病,王爷在前方也心宽。于老夫而言,这也是一计造福百姓,功德无量的事。老夫哪有拒绝的道理。”
这就是薛家人。
跟着皇太.祖一起开天辟地,站在他背后支持军队,神医圣手拯救天下的人。
话里话外都是谦逊,言语间都是大义。
这般心智与德行,让勤王妃也高看这薛家人一眼。
她想起束茗还在院子里跪着,虽没有对外公开身份,但终究是过过礼的,也不好让外人看了笑话。
勤王妃立即唤来陈姑姑,让她去把束茗劝起来。
陈姑姑走小路,先一步回了春生阁,看见束茗还在院子里跪着,立即过去把她扶了起来:“世子妃,可不好这么跪着了,外面来了外男,还请世子妃回屋去吧。”
“外男?”束茗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兔子。
陈姑姑虽然没有跟束茗接触过,但也知道这孩子胆小,跪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世子是跟她在一起出事,心里害怕才跪在这里。
可她长得可人,又哭红了鼻子,陈姑姑小女儿也与束茗一般大,才刚出嫁。一想起自己女儿若是受了这样罪,心里也止不住地心疼。
便多了句嘴道:“姚将军找来了薛神医,这会正和王妃往春生阁来。世子妃不要再跪着惹王妃生气了,好好回屋待着,兴许就有好消息。”
“真的!?”
束茗眼睛里光无端闪了一下,一听到蔚巡生或许有救,她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陈姑姑唤来如意:“扶世子妃回去歇着,一会有人来。”
如意立即过来扶起束茗。
束茗膝盖已经跪麻了,站不稳,如意立即搂住束茗的腰,半抱着把她扶回了房间。
当下人的手上最多的就是这些跌打损伤的药,如意从自己的值房里拿出一瓶膏药来,把束茗的裙摆、裤腿卷起来,帮她一点一点上药。
束茗嘶了一声,如意手便抖了下:“世子妃忍着点,上药的时候是有点疼,可好得快。”
“如意姐姐……”束茗想着方才陈姑姑说的话,“那个薛神医,是什么来头啊?”
如意在勤王妃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自然听过蔚光良与勤王妃说过薛家人的事情。
她一边给束茗上药一边说:“从世子很小的时候,王爷与王妃就在想办法找薛家人来给世子治病。找了许多年了。”
“很难找吗?”束茗问。
“是,很难找。”如意抬眸看了一眼束茗,“倒不是说他们薛家人架子大,是他们喜欢游医……”
“游医?”束茗听不懂。
如意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去各个地方去看病,搜集病例。听说薛家人嫡传那一脉有一本薛家历代家主手写的书卷,上面记载了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薛家这一任当家家主,名唤薛灿。听说是薛家唯一一个善长用毒治病的鬼医。”
鬼医?
擅长用毒治病?
束茗听都没有听过。
“那这次来的薛神医,就是薛灿了?”束茗问。
如意摇头:“应该不是,薛灿常年住在暮云峰。以前王爷曾经亲自去请过薛灿出山,可薛灿那老头脾气怪得很,说什么都不肯下山。当时西境局势紧张,王爷不敢多留,只能回来,再寻他法。这次请来这个薛神医,应该薛家人其他一脉的族人。”
“那世子这次病,应该能治好吧?”束茗话里话外都是期待,“毕竟薛家人都来了。”
“但愿吧,”如意叹了一口气,“希望薛神医能有办法。”
*
薛彦带着舒星进了蔚巡生屋子,绕过隔在前面的屏风,看见一个脸色苍白隽秀男子双目紧闭躺在床上。
那男子额头上缠着纱布,看来已经有人来处理过他伤口。
薛彦蹙眉,走到床边坐下,先是看了看蔚巡生身子骨。
舒星在一边看着,眉宇也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他小声道:“师父。”
薛彦点点头,证实了舒星的看法。他默不作声地拿起蔚巡生的手,三指搭在蔚巡生的手腕上,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蔚巡生心脉。
第22章 纳妾
这脉听得时间极长。
长到舒星都好奇这位世子的脉象。
一炷香的时间,薛彦才睁开眼,他看向舒星,意思很明显,他让舒星也来听一听。
舒星立即走过去,蹲在踏板上,伸手去摸蔚巡生的脉象。
因为师父用了很长时间来听脉,所以轮到他听脉的时候,他便听得格外认真。
又是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舒星才睁开眼,目光对上了薛彦。
师徒二人似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起身去了花厅。
“如何!”勤王妃见薛彦出来,立即询问情况。
薛彦虽然长相很平庸,但他深谙病者心理,他脸上表情与进去无异。
勤王妃一般都是通过医者表情来判断蔚巡生的病情。
但在薛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心里瞬间也没了主意。
薛彦浅浅做了一礼,道:“有些事情需要询问府上的大夫,可能……还需要到处走一走。”
勤王妃听了薛彦的话,立即问:“可是世子的病有了眉目?”
薛彦满脸歉意:“王妃,老夫现在还无法断定,需要时间了解。可能要叨扰王府一些时日了。”
一听薛彦要住下来,勤王妃哪有不肯的,立即道:“我这就着人去给两位安排客房,陈姑姑。”
陈姑姑过来,向勤王妃行了一个礼,又向薛神医做了一礼:“王妃有什么吩咐?”
勤王妃道:“你去吩咐人准备客房,然后带着薛神医到处走走。薛神医有些事想要问府上人,你带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