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接了这差事,少不了要与勤王打交道。
眼下虽然世子的病没有查出来,但他心中还是有许多疑问。
既然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查出原因,那就用他经常做的排除法,先做些事情再言其他。
薛彦翻了一个身子道:“明日事,明日再说。先睡觉,我们还有很多事没了解清楚。”
“是……”
舒星知道这次是个棘手的事情。
他跟着薛彦一起在外游医,见过师父医术。
跟薛家现任家主,江湖人称鬼医的薛灿自然是没法比。
可论正道医术,薛彦造诣非常深厚。
如若连师父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恐怕这王府世子得的还真是什么罕见的病。
今日他们去切脉也切了几炷香的功夫。
说实话,那脉象跳动性太大,毫无规律可言。
再来看看世子这些年来的脉案,倒也不难解释为什么他们切脉那么难切了——世子脉象一直都是这么难切。
疑难杂症……
舒星心里想着事,很快就睡了过去。
*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勤王蔚光良赶在起春斋摆早饭的时候来了。
他带着勤王妃,跟若干随从一路往起春斋,想在薛彦去医馆之前说两句话。
薛彦知道避不过去,干脆大大方方地让人摆饭。
桌上勤王坐上席,勤王妃坐侧面,薛彦坐在勤王对面。
早上王府的餐食非常简单,只是馒头、小菜、白粥。
饭菜还未摆齐,勤王妃便耐不住性子问道:“薛神医,昨日您也看了一晚上了,可看出什么来?”
这话也是蔚光良想问的,只是他碍于身份不好做出这种无礼之举。
好在薛彦并不在意这细枝末节的事情,直言道:“老夫还没有看出世子的病因。”
听到这话,勤王妃心便凉了半截。
薛家人都看不出来病因,那她的儿子可能真的就没指望了。
想到这些年为了这个孩子操碎了心,到头来忙了一场空,勤王妃悲从中来,竟然不顾形象,掩面而泣。
在一旁的蔚光良也是如此心境。
前一晚蔚巡生还跟他说不能纳妾,勤王府也不能有第二个孩子。
若蔚巡生活不下来,恐怕蔚家这一脉到他这里算是绝了后了。
蔚光良眼睛里的精气神,瞬间飘散得无影无踪。
“可……”
薛彦顿了顿,似是还有话要说。
这一声直接吊起蔚光良与勤王妃的气,他们皆是屏气凝神,望着薛彦,希望他说出个什么来。
“我观察了下,觉得世子院子的风水不好。”薛彦一本正经道。
蔚光良愣愣地望着薛彦。
勤王妃也忘记了哭,只是下意识回头去看蔚光良。
“我想着,不如先让世子换个地方住,可好?”
薛彦说完一脸诚恳地望着勤王与勤王妃。
就连站在一边旁听的舒星,也瞪大了眼睛。他想不明白师父这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蔚光良这人征战沙场多年,最不信的就是这些鬼神之说。
在他眼里若真的有鬼神,那他刀下亡魂就应该日日夜夜缠着他才对。
勤王妃一开始提出娶一个生成八字好的姑娘来给蔚巡生冲喜这事蔚光良就不赞同。
若是这些歪门邪道能治得了蔚巡生,这世上病弱的人就都去找生成八字好的姑娘成婚便行了,要医师何用?
可他想着宽妻子的心,想着勤王妃近十年为了儿子的病寝食难安,便也没反对。
再者蔚巡生今年已经十七,明年十八。
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应该选个人成婚。
但他身子这样,哪家大户会把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姑娘嫁过来?
蔚巡生的身子多半也无法行房事,子嗣更是没有指望。
若姑娘嫁过来没多久蔚巡生就死了,那姑娘就要守一辈子活寡。没有孩子,也无法继承王爵。
大型操办蔚巡生的婚事,弄不好相当于毁了一个好姑娘一生。
再者西境与朝廷的关系,也不像平日里看上去的那么相安无事。
他们毕竟离许都远,东陵帝君许景挚没有制衡措施在手上,难免会更加关注西境局势。勤王府以后能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还未可知。
眼下买个姑娘来冲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他俩情犊初开,能留下个一儿半女也是好的。
那个姑娘,蔚光良见过。
模样是个好模样,只是有眼疾。
蔚光良虽然对薛彦说话的保有怀疑,但他也没别的法子。
勤王妃看着蔚光良,是想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蔚光良把这事在心中转了几个来回,最后道:“就依薛神医所言,你去安排巡生换地方的事情。”
见蔚光良应下来,勤王妃立即着人去通知春生阁。
*
蔚巡生喝着药,听琼花来说王爷决定让他搬地方住,不由眉宇一蹙。
他把药一口闷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这事是父亲同意的?”
琼花回道:“是。王妃让奴来问问世子,想搬去哪里住。”
蔚巡生眯着眼睛,略加思索之后,道:“你去跟母亲回话,说我想搬到藏书阁住。”
“藏书阁?”琼花不解。
因为藏书阁只是一个藏书的地方,不能见明火,地下没有地龙。
再者那藏书阁建在王府池塘一个孤岛上,周围四处是水,寒得很。
马上就入冬了,西境风沙肆虐,温度骤降,若是再搬到那么寒的地方,恐怕世子身子是扛不住的。
蔚巡生见琼花不应,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琼花很快回过神来,眼下世子爷病着,没力气。
可若是她继续这样,难保世子不会发怒。
自从世子妃来,世子爷性子变得温和不少,但那只是对世子妃而已。
这眼神无异于告诉琼花不要多事。
琼花知道自己身份,主子的事情她没资格置喙,立即福了福身子,去找王妃回话。
勤王妃听闻蔚巡生要去住藏书阁,一时间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春生阁走。
进了春生阁,看见蔚巡生躺在床上喝粥。
强压下心中怒火,走到蔚巡生身边坐下,好声道:“怎么想着要搬去藏书阁?”
蔚巡生把手里的粥一口喝完,把碗放在一边回道:“我病着,成日里躺在床上无趣得很,想着藏书阁书多,可以寻个乐子。”
“可是那里太冷啊,我的儿。”
勤王妃能理解蔚巡生的苦闷,所以在他身子好些的时候,他要出门,她也并未阻拦。只是藏书阁冬日里太过寒凉,他这身子骨肯定是扛不住的。
勤王妃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道:“不如这样,你搬去离藏书阁最近的桃园,如何?那里地方大,什么都有。你搬过去,离藏书阁近,着人去找书也方便。”
蔚巡生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便点点头:“全听母亲安排。”
第26章 流言
入夜, 束茗又悄悄地来看蔚巡生。
蔚巡生跟她说,他们要搬到离藏书阁最近的桃园住。
束茗疑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挪地方住?”
蔚巡生道:“西境冬日风大无趣, 搬到那里书多, 我可以每日教你认字, 闲来无聊还可以给你读书。”
“真的?!”束茗一想到可以读书认字,就浑身是劲,“藏书阁在哪里呀?”
蔚巡生道:“离这里有些远, 在王府的最西边。”
“啊?”束茗仰头想了想,“那么远, 王妃是怎么答应你搬过去的呢?”
蔚巡生笑道:“自然是依靠我这个聪明的脑子啊。”
“……”
束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蔚巡生聪明她是知道的。可她也知道勤王妃是不想蔚巡生离她太远的。
这事束茗在脑子里转了几圈,忽然回过味来:“你……不想离母亲这么近?”
蔚巡生笑而不语。
束茗压低了声音道:“你觉得母亲离你太近, 免不了操心, 你想换个远点地方,母亲便会不会日日都来看你了?”
蔚巡生道:“是, 但也不全对。我知道母亲不愿意让我搬得特别远, 所以我说的第一个地方是藏书阁。那里没有地龙,周围全是水,寒凉得很, 母亲不会放我去的。但我一般说出口的要求,母亲无不应的, 所以她便退而求其次的让我去桃园。”
束茗明白了蔚巡生的策略:“若是你一开始就说自己想去桃园, 王妃一定是会让你换一个再近一点的地方……所以你开始就把筹码开得特别大, 留下跟王妃讨价还价的余地。”
“是。”蔚巡生知道她心思敏捷, 便不予余力地想教她。
无论是诗书, 还是谋略, 还是揣摩人心。
其实蔚巡生更想说的是,若他离母亲远点,天气寒凉,母亲必会省了他们的晨昏定省。
再加上马上就到年关了,府上应酬事多,母亲也不一定日日有空来桃园。
他每次这般病得不轻的时候,总要养一段时间,没力气乱跑。
这样离得远了,他养病,跟在他身边的束茗挨罚次数就会变少。
他这般花心思,只是不想她无缘无故地被母亲罚。
显然束茗也想到了自己离安王妃远一些,就不会老被罚。这姑娘脸上藏不住事,只要高兴,眼角都会坠着,变成弯月。
蔚巡生靠在床上,看着她的小脸,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
夜里屋黑,束茗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知道蔚巡生已经抬手,只是轻轻地对他说了声:“谢谢。”
蔚巡生笑开了,那一瞬屋外有月光透下。
他轻轻地揉了一苡糀下她的脸:“是我谢谢你才对。你是我的福星啊。你一来,薛家人就来了。”
因为薛家人来了,他荒若冬原的心里,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春意。
*
这些时日,除了蔚巡生的病,就只有读书认字这件事可以牵动束茗的心了。
蔚巡生愿意教她读书识字,这是她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束茗坐在自己屋里听着院子里搬地方发出的吵杂声音,想着自己离藏书阁越来越近,心里喜悦压抑不住。
“琼花姐姐,快别收拾了。”
窗外传来小侍女跟琼花对话。
似乎就在束茗窗外,她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怎么不让收拾了?”琼花问。
“是王妃来说的,说是世子爷去桃园的东西全部都重新置办,这里东西都还原封不动的留着。”小侍女声音细弱,说得极其小心。
琼花似是不明白这事什么意思,但是也没多问,立即吩咐院子里的人不要再搬东西了。
那小侍女跟着琼花,追加了一句:“王妃的原话是,原封不动留着。”
“动过的东西要物归原位?”琼花立即领悟王妃说话的意思。
好在她们刚开个头,动的东西不多,一说什么都不用拿了,她便让人把院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归了位。
不仅如此,就连蔚巡生与束茗,还有春生阁上下侍女小厮的衣服,也全部都重新来量身定做,全部做成新的。
桃园里不经常住人,缺的东西多,这次采买是陈姑姑带人出去亲自挑选的。
只是世子搬离春生阁,这看似很好办的事情,却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
全府上下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个薛神医嘴一张一合,就让王府花出去上千两银子。
让世子搬离春生阁的理由,竟然是春生阁风水不好。
一时间阖府上下都在传——这薛神医恐怕也没什么真才实学,怕不是走江湖的骗子。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勤王妃的耳朵里。
勤王妃怒问陈姑姑:“这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陈姑姑颔首:“王妃要查这事吗?”
勤王妃坐在暖阁里,身子歪着靠在锦团上,手里拿着手炉,有所思存。
这薛彦是自己哥哥姚元武费尽心思帮她找来的,若是她不信自己哥哥,倒也说不过去。自己哥哥总不能想着让自己的妹妹过得不好。
再者姚元武就这么一个外甥。姚子安平日里做坏事,没少了蔚巡生的份……
可若说这薛彦有什么本事……
他已经在府里住了大半个月了,除了那日来府上,去摸了一次脉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春生阁。只是日日在医馆里翻着脉案,回了客房也是伏案整理看过的脉案。
不仅如此,他还要蔚巡生搬离春生阁,不带走任何东西。
连里面的侍女仆从都不允许把春生阁的东西带出去。
这举动属实让捉摸不透。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若不指望着薛彦治愈蔚巡生的病,她还能指望谁呢?
这些年能用的法子,能请的名医,能做的事,她已经全部都做过了。
即便这薛彦行为怪异,做事让人捉摸不透,那又如何呢?
试过总比没试过强。
想到这,勤王妃忽然想到之前蔚光良与蔚巡生跟她说的一件事。
勤王府一直被人监视……
这事非同小可,若是蔚巡生从出府开始就一直被人监视,那王府里面恐怕少不得会混入一些耳目。
这事可大可小。
仔细想想,薛彦是姚元武找来的,若真是靠不住,伤的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情分。
到底是谁,这么想让她听信薛彦是江湖骗子的传言,从而把薛彦赶出去呢?
“查!”
勤王妃想明白这事,当机立断:“你去秘密查这件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王府里散播这种谣言!”
陈姑姑立即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
终于是搬到了桃园。
已经是初冬时节,冬日里的风比秋天更加冷冽。
桃园顾名思义,这院子里种的全是桃树。
春日里,满园殷红如烟雾缭绕一般,把这里遮得密实。可冬来风起,这桃园满园枯枝,便萧条的不像是有活物的地方。
故而,这里只有春日主子赏花来小住,没有主子冬日也来这里长住。
自蔚巡生说要在这里长住开始,府上泥瓦匠们就没消停过。冒着寒风,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到底是把这桃园给整修出来。
桃园正屋里地龙烧得火热。
这里屋子比春生阁屋子大得多。
正中是花厅,左边是茶室,右边是书房。花厅后面穿过一个天井,才是寝室。
这寝室照着前面屋子建得极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