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巡生听着只觉得临允教给他的东西,比家里先生教得要深远。
更多的指向的黎明百姓。
束茗则是才入门的水平,临允丝毫没有嫌弃束茗才疏学浅。
他身为帝师,给皇家皇子做开蒙教育几十载,给束茗讲起《论语》这种基础的课程,得心应手。
束茗听着,只觉得临太傅学识渊博,一点盖面,能从一字,一词,一句中信手拈来许多小故事,小典故,让她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听懂这些难懂的句子意思与典故。
即便是不出府,此次许都之行也让蔚巡生与束茗这两人获益良多。
两人跟着临允学了几日,无论是视野还是心境都比之前开阔不少。
蔚巡生心道:有这样的老师,即便帝王是个庸才,也能心存正念,礼贤下士,守住江山功绩。
这便是临允这个帝师的能耐。
姚子安不爱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日日往校场上跑。
很快就跟许都里的小将军们混成了酒肉朋友。
许多神往姚家枪法的军门,都遣自己家小辈去猴山校场找姚子安对招。无一例外地全部败下阵来。
姚子安的枪法是实打实的阵前枪,每挥一下,都带着肆虐的杀意。不是这些娇养在许都的公子少爷们能接下的。
再加上他个子高,膂力惊人,手长脚长。一般人在他手下走招,根本占不到便宜。
这些军门小辈与姚子安打着打着,变成了兄弟。
成日拉着他在许都花天酒地。
蔚巡生也没想到姚子安在许都军门这么受欢迎,每日都有人给临府下帖子请他过府喝酒。
哪怕是住在一个院子里,这几日也甚少见面。
但他出入临府很是收敛,即便是出去喝酒,也没敢喝得酩酊大醉。
晚上回府的时候也是走侧门,不敢扰到临太傅。
这晚,蔚巡生在院子里等着姚子安,见他回来,又递给他一酒杯:“我俩喝两口?”
姚子安这几日喝得看见酒就想吐。
蔚巡生把酒递给他,闻到酒味,他立即滚到一边,扶着围栏,吐了起来。
“我还真当你喝酒有瘾呢?也有喝不了的时候啊?”蔚巡生一脸戏虐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吐得七荤八素。
姚子安连连摆手:“从明日起我就闭门谢客。”
“哎?闭门谢客干什么?”蔚巡生挑眉,“你这出去喝酒,不会只去喝酒了吧?许都军门关系,你这几日可听明白了?”
姚子安在一边吐得直反酸水,没空回答蔚巡生。
周年才膳房出来,端来一碗醒酒汤与一些吃食,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蔚巡生拍了拍他肩膀:“起来喝完醒酒汤,吃点东西。”
周年给姚子安递去一方帕子。
姚子安接过来囫囵擦一擦嘴,便把帕子塞回周年手里,站起身来,坐在石桌上顺着气。
好久才端起解酒汤,一饮而下。
他喝完,摆摆手:“许都军门之间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他们父辈经历过‘朝东门’事件,这一代小辈惊醒着呢。军门与军门之间,军门与朝臣之间,皆没有联姻。小将军们娶得都是许都外的姑娘。军门里的姑娘们嫁的也都是一些许都之外的富商,远离许都。平日里他们虽然有些酒肉交集,那也仅限于坐在一起喝酒吹牛,真到领差事的时候,还是各家有各家的主意。军门之间分得清楚,管理得井井有条。”
蔚巡生深吸一口气,他着实没想到许都这些军门有前车之鉴,居然活得比他们更谨慎
他喃喃自语:“我倒是没想到‘朝东门’事情,能影响这么深远。”
姚子安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是呢,没想到在许都的军门一个二个都这么谨慎。生怕被陛下抓住什么错处。”
蔚巡生眯着眼睛,似是在想事。
姚子安吃了一块糕点胃里有了东西,瞬间好受了不少。
“哦,对了。”蔚巡生想起在这里等姚子安的缘由,道,“景大监今日来传话,说是明日让我们进宫拜见陛下。这次贺寿的人太多,只是放在寿礼那一天,见不过来。”
“明日?”姚子安恍然,“难怪你今晚在这里等我。”
蔚巡生意味深长地看向姚子安:“明日我们去宫里,要小心着点。这里水深得很。之前我们在西境查的那些事,最后都指向许都。我们来了这么久了,还没有人发难,着实不太对劲。不过我觉得那些人也忍不了多久了。我们警觉点,总没错。”
姚子安懒得想这么复杂的事,应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手又拿起一块糕点,跟蔚巡生道了一句晚安,往自己屋里去了。
*
北寰言才与临允讨论完策论回屋,见凌信在屋里等他,直直走过去。
“景大监来过了,说是明日蔚世子要进宫贺寿。”凌信问,“你明日要去上朝吗?”
北寰言想了想:“陛下只是让我在家休息几日,没说具体时间。明日……”
北寰言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该去。
凌信从衣袖里掏出一个信封,上面印的是藏息阁的章子:“寒掌事给你的。”
北寰言蹙眉接过来,拆开,仔细看了一遍。
越看眉宇蹙得越厉害。
他沉思良久,才把信放到蜡烛上烧了:“明日我去上朝。”
*
次日不到寅时,北寰言便起身梳洗,身着朱色小团花绫罗制的四品朝服,准备去上朝。
出院门的时候遇见了蔚巡生与姚子安。
蔚巡生这是头一回见北寰言穿朝服。
他平日里在府上穿常服,从来没有把头发全部束起,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白锦将一半头发束在脑后。衣裳也喜欢穿淡色的纱绫,走路随风肆意飘散,宛若谪仙一般,不堕凡尘。
今天换上朝服,朱色的衣服显得他皮肤更加白皙。眉宇间淡然的气质,竟然有一种威严。
这模样虽然没有他平日里穿的常服那般好看得不像话,却是多了许多稳重,遮掩了一些光芒。
蔚巡生挑眉:“上朝去?”
北寰言点头。
“陛下不是让你在府上休息?”蔚巡生眯着眼。
北寰言睨了他一眼:“休息够了,便该去了。”
“哦?”蔚巡生轻笑着,却也没再说话。
第73章 上朝
北寰言带着凌信上了马车, 往皇城里去。
凌晨的朱雀大道上只有零星的几个早餐铺子开门,包子笼屉中腾起阵阵白雾。
临近宫门,各式各样规制的马车变得越来越多。
凌信驾车, 看见宫门外马车聚集, 便让北寰言先下车, 他自己去找个地方停车。
北寰言从马车上下来,立即就有官员过来与他行礼问好。
论年纪,北寰言是如今朝堂上年纪最小的一位官员。
论品级, 他却是已经坐到了四品。上面除了几位尚书,还有几个衙门的长官比他高之外, 其他见到他都要自称下官。
但北寰言教养极好, 有人来与他行礼问好,他便不厌其烦地一一还礼。
跟着众人闲话客套两句, 一起往里面走, 在议政殿前等着上朝。
北寰言看见大理寺卿汤邢早就到了,连忙屈身上前, 作礼:“汤大人。”
汤邢回身看见北寰言, 态度极其温和:“不是在家休息,怎么来上朝了?”
北寰言轻笑:“休养了几日,精神好多了。想着寺里事多, 便来了。”
“总感觉比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又清瘦了不少。”汤邢摸着胡子, “多吃点, 让陛下看见了, 少不得又要念叨我给你事多了。”
北寰言颔首:“汤大人玩笑了, 您是我的长官, 我是您的副手, 我帮您做事,应该的。”
两人闲话的时候,内官高呼上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所有人听到内官呼喊上朝。都站好了位置,徐徐缓缓地往大殿里走。
东陵帝君许景挚在位这十七年来,朝野清明,军门和谐,严抓贪官。
自从北寰言担任了大理寺少卿之后,他便全面接手了陛下钦点的贪墨案子。
这些年他办过的不少贪污案牵扯朝廷四品、五品大员,依然毫不留情被他扯下马。
他虽然担着大理寺少卿的名,却做的是陛下的剑。
他身为世子,没有世子之名。
背靠安王、北寰府、临府,在朝中没有党派,他背后势力之硬,让他有不为任何人威胁收买的资本。
若论金银,他本就富贵滔天。
若论权势,东陵帝君许景挚本就有意让他改回许姓,继任东宫。
没有人、没有一个家族能给北寰言更大的利益,他心无欲念,才能成为一把利剑。
许景挚把北寰言从南境召回,许他入仕登科,只是把他养在翰林院一年,便迫不及待地给了他一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让他为自己所用。
许景挚没有刻意隐藏北寰言的身份与背景。
眼下北寰言这个名字,足以让东陵朝堂上的人们敬畏三分。
休沐了几日,今日他来上朝,让朝堂之上平添了几分肃静。
北寰言跟在汤邢身后,步入议政殿。
许景挚坐在上面看见北寰言来上朝,不由得心下有些诧异。
众人跪拜、起身。
景雀站在一旁,甩了下拂尘,长吟:“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御史台御史上前:“臣有事禀报。”
许景挚扬了扬下巴:“讲。”
御史跪下,把折子横在手中,垂首朗声道:“臣奏请陛下圈禁西境勤王府世子蔚巡生与西境五洲节度使之子姚子安。”
这话一出,朝堂瞬间就炸开了锅。
北寰言在堂下侧目向后看去,那人鬓角边有汗渍缓缓渗出。
许景挚不做声,只是仰靠在龙椅上,睨着那人手上的折子。
众人只是小声议论了一会,见许景挚许久没有说话,便也不敢再说,纷纷噤声。
朝堂之上有风穿过,声响竟然比众人呼吸声更大。
呈禀这奏折的御史,见帝君不做声,当即也不敢继续往下说,只能等着许景挚发话。
朝堂上安静了约有五息的时间,许景挚才问:“何事?”
那御史声音有些抖:“御史台接到密报,说是勤王府与姚节度使,与西境有勾结。最近西域边境局势紧张,也是为了保自己儿子平安回去而造的势……”
“勾结?”许景挚嗤笑,“有证据吗?”
“有!有!”御史连忙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东西,横放在奏折上,“这是举报之人送到御史台来的东西。”
北寰言回身,定睛看着那个放在奏折上的小东西,深吸了一口气,平了平心境。
景雀见状立即上前,把奏折跟那东西一齐拿了上来,放在许景挚案牍上。
许景挚懒懒地伸手把奏折拿过来,扫了一眼,而后又看了看那小东西——
商禄王朝的玉玺。
御史见许景挚看见了玉玺,才敢继续回话:“有人说在西凉城境外黑市上看见姚子安花一两银子买下这玉玺。这玉玺微臣验过,是真的。真的玉玺怎么可能花一两银子就买到?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再者这玉玺,后来是在勤王府里找出来的。说明勤王府也脱不了干系。陛下,这事可大可小,望陛下彻查此事!”
御史说完便微微屈身站立不动。
许景挚冷哼一声,把那玉玺放在桌上,满眼戏虐——一块别国玉玺,就想在许都朝堂之上搅起西境的风云……始作俑者还真是敢想。
他敛了敛气息,抬眸,沉声问堂下:“诸位有何高见,都说说。”
朝堂上这些老狐狸怎么不知道这事轻重?
可谁心里也没底。
这些年陛下往西境送军粮军饷,每次都有给多的。勤王府那小世子才出生没多久,便下旨亲封。
可见西境军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但西境没有任何挟制,也是事实。
今日御史台这一状,告到御前,那便是有心之人想要给陛下送一个可以挟制西境的理由。
正巧勤王府蔚世子与姚府小将军来许都贺寿,正是借着这个由头把他们扣在许都的好机会。
帮西境说话,惹了陛下不悦,日后少不得要被厌恶。
不帮西境说话,似乎也不对。这事到底是需要有人来唱白脸。
老狐狸们纷纷颔首,低头沉思,最后都极有默契地把目光投向了北寰言。
这时候,只有北寰言能不管仕途地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
北寰言心中一叹,今日上朝来就是为了这事,躲不过去。
当即侧出一步,抱拳欠身:“陛下,这事……不可偏听偏信。既是举报,应有人去核实才是。”
今日看见北寰言来上朝,许景挚就知道他定是得到了什么风声。这事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发声,只有他敢。
想必他是提早就知道今日有人会在堂上参西境勤王府。
即是来了,一定是想好了对策吧?
许景挚挑眉:“言少卿觉得,谁去核实才好呢?”
北寰言语顿。
这事他不能毛遂自荐。
因为蔚巡生姚子安两人眼下就住在临府,他毛遂自荐,那就是给朝堂上那些看不惯他的人于话柄,说他有包庇之嫌。
但北寰言捉摸了一晚上,也想不出有谁能不偏不倚地查这事。
此时许景挚问他,他也只能俯着身,没话说。
就在所有人等着北寰言出主意时,站在一边锦海上前一步,俯身道:“微臣愿意替陛下查一查这事。”
许景挚眼眸微眯,望着锦海,似笑非笑。
他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拍板:“好!锦中丞忠义!这事就由你去查!”
北寰言垂眸蹙眉,缓缓闭上了眼。
退朝以后,北寰言一个人走着,垂眸想着事,身后听见锦海唤他:“言少卿,留步。”
北寰言站定,回身,看着锦海。
锦海抱拳笑道:“前些时日听说言少卿奉旨在家休养,没敢叨扰。今日见少卿来上朝了,便知道身子是养好了。”
北寰言颔首回礼:“锦中丞多礼了。”
锦海不跟北寰言客套,直说:“听闻蔚世子与姚小将军,现下住在临府?”
北寰言点头:“是。”
“西境与西域合谋这事,非同小可,需谨慎处理。”锦海说得冠冕堂皇。
北寰言望着他,等他下面的话。
“蔚世子与姚小将军身份尊贵,不适合与其他囚徒一般对待……”
锦海还未说完,北寰言道:“锦中丞奉旨查案,按照规矩行事便是。东陵国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虽然身份贵重,可到底是东陵子民,锦中丞若想问他们事,只管下文书,提审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