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西境真的来人汇报了,才发觉,那些多给的粮食军饷,远远不够。不然也轮不到勤王府与姚将军府掏私银贴补。
许景挚心思转了几圈,长叹一口气,拿起几百两银票与折子,道:“这大约是孤寿礼上收到了最沉重的寿礼了。”
齐丘欠身上前:“臣知道陛下看重西境军,想着多给些粮食与银子或许能接西境军的难处。这法子,是臣想了许久与勤王殿下姚节度使商量之后的结果。即是朝廷有意恩惠西境军户,不如直接登记造册,发到那些军户的手上。也好让将士们记着,这恩惠是朝廷给的,那命报效,也要报给朝廷才是。”
许景挚暗笑,蔚光良与姚元武那两只老狐狸啊……
人虽然没来,却也还是一心想着自己儿子能平安回去。
齐丘说得没错。
与其每年多给一些粮食与军饷,让勤王府与姚府去发,倒不如登记造册,由他这个西境上州刺史以朝廷的名义发下去。
这样百姓记恩,是记给朝廷的,而非勤王府与姚府。
这样一来,即便勤王府与姚府有谋反之心,西境将领食君禄,受君恩,也不一定会跟着他们一起造反。
蔚巡生老老实实地拿银子来贺寿,这事倒是与西境局势没关系。
而是实打实地告诉朝廷,他们蔚府姚府这些年救济西境贫苦百姓,也没多的银子去买些奇珍异宝来送。
他姚蔚两家在外面没其他产业供给,都是朝廷给多少赏多少,我们就拿多少。即便是想起兵造反,哪来的银子?
别看西境送来的贺礼表面很寒酸,但内里的好处一目了然。
这是让朝廷去收买西境军人心,给了许景挚一张西境军底牌。让他不要成日里想着扣世子,搞阴谋阳谋猜忌西境。
齐丘带着西境这样大的诚意来许都,而朝堂之上却有人说他们有谋反之嫌……
这事恐怕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还真需要派人好好查一查。
许景挚把东西收下,看向堂下这几个人:“西境的寿礼,孤已经收到了。这事毕竟是朝政,等明日孤把兵部尚书唤来,把这折子给兵部,让兵部商讨个可行的制度出来,便会回复你们。”
正事说完,一行人准备告辞。
许景挚道:“世子与世子妃留下。”
姚子安与齐丘皆是一愣。
束茗有些不安地看向蔚巡生。
蔚巡生用安慰的眼神看向束茗,告诉她没事。
*
许景挚带着蔚巡生与束茗往御书房走,内官宫女们远远地跟着,刚好是听不见说话的距离。
夏日来临,花园里的花开得姹紫嫣红。烈日骄阳在头顶,有葱郁树冠遮蔽着,便没有那么晒人。湖面上有微风骤起,吹得人心旷神怡。
许景挚边走边道:“世子娶世子妃是大事,为何没有写折子与孤说一声?”
蔚巡生垂眸:“回陛下的话,这事父亲母亲原也没想到会成。”
“哦?”许景挚站定回身,看着蔚巡生。
蔚巡生道:“陛下知道,我原本体弱多病。生病这十多年,母亲日夜操着心,生怕我哪日便夭折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为了我这病,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哪怕是用她的命换我的命。”
许景挚听着心中有一丝怜悯。
蔚巡生继续道:“后来母亲在上香时遇见高人,受高人指点,说是找到一个生辰八字合适的姑娘,与我冲喜,便可以让我的病痊愈。母亲爱子心切,若是说有办法救我,无论什么,母亲都愿意做。所以母亲翻遍西凉城,替我寻那个与我时生辰八字相匹配的姑娘。”
蔚巡生回身,把束茗拉到他身侧:“陛下,这姑娘就是可以给我冲喜的人。她生来贫苦,又有眼疾,母亲只想着她与我冲喜,若是身子好些了,那便是她无量功德。母亲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许她世子妃的名份。虽然拜过天地,也是草草了事。在母亲眼里,这姑娘根本就不算是我的妻,又怎么能报给陛下呢?”
蔚巡生话虽如此,可他看这姑娘的眼睛里有暖光。
许景挚看蔚巡生宠溺这姑娘,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光,那时他也曾深深地迷恋过一个女子。
这么说来这姑娘明明没有资格当世子妃,最后却成了世子妃,一切皆因他喜欢她。
所以,他在勤王妃的面前努力替她争取过。
许景挚看向束茗。
这姑娘出身不好,患有眼疾,可嫁入府中也不过半年,就有了这样不输世家小姐的气度,想必也是一个聪慧的人。
真好啊……
许景挚心中感慨——
能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遇见了自己最喜欢的人,那便是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吧?
若他十七岁的时候也能不管不顾地守护在她身边,最后在他身边,与他长相守的那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她了呢?
时光唏嘘,流年不在。
他这一生甚少有后悔的事,她是唯一的。
“世子妃。”
许景挚看着束茗还稚嫩的脸,仿佛看见了那个葬在他心底的人。
束茗上前一步,福下身子:“陛下。”
“你是幸运的,能遇见蔚巡生。”许景挚轻笑着,整个院子的花好似都抖了抖。
束茗颔首:“是。”
“你这一清二白的身份,确实是勤王府最有力的护身符。”许景挚望着她,意味深长地说,“守住你的本心,才能守住你想守住的人。记住了吗?”
束茗其实没有听懂,可她还是应了一声:“记住了。”
“巡生,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参西境的事,你可知道?”许景挚继续往前走,说这么大的事的时候,仿佛如鸿毛一般,并不重要。
蔚巡生丝毫不意外,跟着许景挚:“早就在西境黑市上做好了局,现在不用,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需要孤帮你解决这次麻烦吗?”许景挚负手缓行。
蔚巡生笑着:“大可不必。这点小事,让臣自己处理吧。”
“这事已经交由锦中丞查验,很快提审的文书就会到临府了,你且注意些吧。”
束茗听着心中一紧,锦中丞?
是……锦海?
这事跟锦家有关系?
蔚巡生抱拳应着:“是。”
*
从宫里出来,一路上束茗都心神不宁。
许景挚跟她说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她这一清二白的身份是勤王府最好的护身符……
可若是她与锦家有关……
那她的身份不就变成了勤王府的催命符了吗?!
“你怎么了?”
蔚巡生见她从宫里出来,额头就一直渗着汗,以为是天热,取出手帕替她擦拭。
束茗看着蔚巡生,心里忽然生出许多念头。
“巡生……”
束茗拉住蔚巡生的衣袖,想要说什么。
姚子安远远地喊了一声:“蔚世子,您走快点,我都快被晒死了。”
蔚巡生看去,不仅是姚子安在太阳底下晒着,就连齐丘与齐仙韵也顶着烈日等他们出来。
蔚巡生反手拉住束茗,道:“有事回去说。”
立即快走几步,跟着一行人上了马车。
两车人在朱雀大道分道扬镳,分别前,齐仙韵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向姚子安:“姚小将军,我能去临府找你玩吗?”
姚子安挠挠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
齐丘知道女儿的小心思,不然也不会答应带齐仙韵来许都贺寿。他见齐仙韵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姚子安培养感情,虽然觉得她过于主动,却也没说什么。
毕竟他俩是有婚约在身,姚子安对齐仙韵多一分感情,婚后他们生活就多一分幸福。
只是姚子安在这事上很是不开窍,齐仙韵这么明显示好,他还不知该怎么应对。
蔚巡生心里直翻白眼,平日里跟他说的头头是道,到自己身上就跟个傻子一样。
他实在忍不了姚子安这般无能,撩起车帘,替姚子安答道:“随时欢迎。”
齐仙韵高兴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多谢世子!爹爹,我们走吧!”
等齐府马车走远了,姚子安才回过味来,埋怨蔚巡生:“谁让你替我回答了?”
蔚巡生胳膊撑着车窗,手撑着脸,一脸艳笑:“你若不想她来,我让周年追上去再说一遍也行。”
姚子安当即脸红:“那有出尔反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知道吗?”
蔚巡生撇嘴:“我可没说我是君子,我不需要驷马难追。”
“你!”姚子安本来就说不过蔚巡生,蔚巡生耍赖,他就只能憋着。
蔚巡生指着他:“瞧你那点出息!就会窝里横!先前不知道谁说齐家三姑娘是泼妇来着,怎么这么快就转了性?”
姚子安辩解:“她也不是一直都在撒泼啊?!”
没救了。
还没过门呢,就先护上了。
唉,这男人心,海底针啊。
变脸比翻书还快。
蔚巡生懒得理他,放下车帘,道:“回府。”
束茗心里一直有事,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心里一直念着的是她与锦家的关系。
蔚巡生回过身,见束茗心神不宁,忍不住担忧,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从皇城里出来,脸色就一直很难看。”
束茗抿了抿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同蔚巡生说。
北寰舞虽然带她去看了锦家家徽,她手上牌子也是锦家的,可如今她已经到了许都,锦家并没有人来认她。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其实锦家已经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
若是锦家不来认她,那她就还是那个从小山村里出来的盲女。
她的存在不会威胁到勤王府,更不会威胁到蔚巡生,不是吗?
再者……
陛下寿宴上,蔚巡生肯定能看见锦家人,看见那个花纹。
即便是她不说,蔚巡生也能推出大概。
眼下他身上的事,已经够多、够麻烦了。
若她是锦家之女这件事不能帮他脱困,那还是暂时不说得好。
束茗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下定了决心,强颜欢笑:“大约是今日日头太大,晒的。”
蔚巡生蹙眉,把手背贴在她额头上,确实体温有些高:“回临府,让凌芷给你煮些去暑的药,别好端端地病了。”
“嗯。”束茗连连点头。
*
蔚巡生与束茗前脚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府,后脚就有人递上文书,说是想要蔚巡生与姚子安配合他们去御史台走一趟。
蔚巡生接过文书,确实是御史台调查令。
在东陵,只有三司有权力签署调查令。
调查令上到一品大员,下到平头百姓,都可以直接调查审问,无须顾忌身份。
这调查令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签下来的,只有朝廷遇上重案大案,才可以由三司长官共同签发。
今日早朝参西境勤王府与姚将军府的事,三司在朝堂上长官都听着。
这事是陛下允许锦海调查,自然签署调查令一趟畅通无阻。
临府门口有动静,北寰言第一个知道。
他急急从后院出来,看见来送调查令的人,上前做了个揖:“这位御史,此事倒也不必这么着急。眼下到了午膳时间,蔚世子他们刚从宫里出来,还未来得及休息。虽然是调查,却也没有定罪,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您说是吗?”
来传令的御史很是卖北寰言面子,他笑道:“言少卿说的是。只是调查,也不着急这一会的功夫。”
北寰言道:“御史大人请先回去吧,等蔚世子他们用了午膳,养足了精神,下午我自会带他们前去御史台。”
御史一听北寰言下午把人带去,立即欠身道:“如此,便有劳言少卿了。”
第76章 提审
蔚巡生看着御史客客气气地走, 笑着踱到北寰言身边:“言少卿好大的官威?人虽然在大理寺,可御史台看见了都要卖你三分薄面啊。”
北寰言睨了他一眼:“他们是知道我办事不讲私情,才肯给我这面子。这事来得突然, 你且与姚子安商量商量, 再去回话吧。”
蔚巡生一脸可惜:“原来不是你去帮我们说话啊?”
北寰言蹙眉:“既然在去黑市之前就知道有人要对你们下黑手, 为什么不提前提防?”
蔚巡生嫌弃地看向姚子安,重复了一遍:“对啊,你为什么不提防?”
姚子安哑口无言。
北寰言真的懒得理他们, 从衣袖里面抽出一本折子:“这是今日御史台折子,具体的都写在里面了, 你们自己看吧。”
蔚巡生接过来, 不依不饶:“你真没帮我们说好话?”
北寰言不理他,转身往后院去。
蔚巡生追上:“你不想帮我们说话, 干嘛今天去上朝?你不是奉旨在家休沐的吗?”
北寰言侧目, 不看他。
蔚巡生快走两步,转个身一边倒退一边挡在北寰言面前:“看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明里暗里都是想帮我们, 为什么不坦诚点呢?”
北寰言站定,伸手要把折子拿回来。
蔚巡生立即把折子藏在身后:“给我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北寰言望着他:“我看你似乎不需要这折子, 也能应对自如。”
“那可不行,”蔚巡生把折子塞进自己怀里, “你给的东西, 我自然要好好收着。万一有什么暗语呢?”
北寰言回身, 看向束茗:“世子妃脸色不好, 我让凌芷给你摸摸脉, 配一副去暑药喝吧?”
“啊?”束茗在想自己的事, 听见北寰言叫她,也没听清是什么,只管应下,“哦,好!”
蔚巡生心疼束茗,见她从宫里出来一直神思倦怠,便也顾不得缠着北寰言,连忙跑过去,看束茗情况。
这招挺好使。
北寰言松了一口气,转去西苑找凌芷。
凌芷此时正顶着烈日蹲在药园里看药,她一般不爱穿裙子,一身淡蓝色的衣衫,上衣刚好长到膝盖,被白色的纱绫束着腰,好似一个小裙子。
她怕裤子在药地里融了泥,不好洗,便卷起一个边儿,刚好露出纤细的脚踝。
凌芷左手拿着一本小册子,右手拿了一只小毛笔,低着头专心写着什么东西。
北寰言见状,轻叹一声,去附近屋里找了一把伞。
走到凌芷身边,帮她打着,心疼地问:“这么大的日头,不晒吗?”
凌芷抬眸,看见北寰言拿着伞,笑眯眯道:“我马上就写完了。”说完她又低头去写。
她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只。
北寰言也蹲下去,看着她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