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安脸红了一片:“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他了。”
“而且,他奉旨在家已经休息了好些时日了,前天不上朝,昨天不上朝,怎么偏偏在御史台有折子参我们的今日去上朝?”蔚巡生看向北寰言的屋子,“他那明显是提前接到了消息,想去朝堂上坐镇,不想让下这套子的人,事情进行的太顺利。这不才有了御史台下文书提审我们的事?”
姚子安听得恍然大悟。
“他啊……”蔚巡生笑着,声音故意放大了些,“刀子嘴豆腐心,说是不管我们,其实心里记挂得很——”
“嘭”的一声,北寰言房门大开。
北寰言从里面出来,黑着脸:“既然不想休息,那就现在去御史台!别在这里聒噪,扰了太傅休息。”
蔚巡生笑眯眯地站起来:“我这不是在记你的好么?不高兴别人记你好啊?”
北寰言懒得理他,快步往府外走去。
蔚巡生笑得合不拢嘴,给姚子安一个眼色,意思是,你看我说啥来着,这人是不是刀子嘴豆腐心?
姚子安无奈地摇摇头,跟上北寰言。
*
午正刚过,街上骄阳炙烤得厉害。
过往的人少,两边铺子也放下遮阳布,人躲在铺子里纳凉小憩。
姚子安没骑马,跟着北寰言与蔚巡生一起做的马车。
北寰言还是身着官服,端正地坐在对面,眼睛却是看向马车车门的方向。
凌信在外面驱马,朱雀大街修得平整,马车一点都不颠簸。
一路上北寰言都没与蔚巡生姚子安说话。
蔚巡生闭目靠在车壁上,眼睛在眼皮底下一动一动的,似乎是在想一会怎么应对审问。
这些事姚子安一向不擅长,他懒得想,反正一会有蔚巡生应对。
“到了。”
凌信停下马车。
北寰言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马车停在皇城外。
东陵所有的中央办事机构都建在皇城里面,从朝南门,由朱雀大道进入。
北寰言等凌信停好了马车,带着他们往宫门走。
皇城守卫归御林军管,御林军统领现在是秋薄。秋薄与北寰言父母是同门,北寰言算是秋薄的师侄。
御林军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加上北寰言长得极其好看,面相很是好认,皇城守卫看见他带着人来,只是相互行了礼,便放他们进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
北寰言进了宫门,身后就有内官一路跟着随时准备差遣,身前有内官一路小跑去御史台通传。
现在就连姚子安也信了北寰言在许都的地位。
这人虽然身上只有官职,但在皇城的待遇堪比东陵太子!
锦海一听北寰言带着蔚巡生与姚子安来了,连忙从官署里出来,站在门口迎接。
见面时态度极其客气,一点都不像是提审。
北寰言欠身道:“不知锦中丞方不方便让我旁听一二?”
北寰言这话说的是商量的语气,可锦海又不是那么没眼力的人。
北寰言想旁听,回头去回话,是给陛下回的话。说白了就是来替陛下旁听,谁敢拒绝?
锦海立即笑盈盈道:“是,这审问本就需要大理寺来人监察,言少卿与我一起问话罢。”
北寰言摆手:“这是御史台的事,我人在大理寺,这案子即是陛下交给御史台了,那便是锦中丞主理,我在一旁听着便是。”
锦海知道北寰言这人办事,事不交到他手上,他绝对不会逾越。
锦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蔚巡生与姚子安进御史台。
御史台本就不是审问人的地方,没有专门审问大狱。
眼下台里还有别的事,锦海审问蔚巡生也只能去御史台偏房。
偏房堂上摆着桌椅,堂下摆着椅子。
蔚巡生是世子,陛下封的是正二品,世子里面最高的品阶。
审蔚巡生,堂上之人,没人可以坐着审。
锦海让人撤了椅子,站着提问。
堂上有御史台审问官锦海,刑部陪审左衡,旁听大理寺少卿北寰言,堂记是翰林院派来的堂记官。
符合三司签署调查令的规矩。
锦海先是抱拳向蔚巡生一礼,道:“不知道世子可知道今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
蔚巡生回:“知道。言少卿同我说了。”
锦海点头:“即是知道,不知道世子可有什么话想要辩解?”
蔚巡生轻笑:“辩解?有罪之人才需要辩解吧?锦中丞这么快就查定了朝堂上参奏的那件事,是真的?”
锦海没想到蔚巡生年纪轻轻,伶牙俐齿。
若是平常审问,他此时必然是要拍桌立威。
可眼下,在场是个人品级都比他大,他不敢咆哮,只能清了清嗓子:“是下官用词不当。不知道世子对于勤王府鼓动西域在边境线上施压一事,有没有想说的?”
蔚巡生双手拢在衣袖里,缓缓道:“锦中丞在朝中任职,不曾涉及西境边境线上的军务。中丞不了解西境军务,没关系,我说与中丞听——眼下入暑,西域那边酷热干燥,少水。我东陵西境边境线上有西域唯一一条四季不干的河。每到夏季这个时候,西境的城防总要紧一些,历年军报皆可以查证。也不是单单就这一年到了这时候,西境就开始不安分了。”
北寰言目光微敛,看来蔚巡生虽然常年卧病在床,西境军务他还是捡起来了,丝毫没敢懈怠。
锦海看向姚子安,想听听他的说辞。
姚子安抱拳:“世子说的是,我十二岁之后便跟着爹爹在边防守备军里轮值。西境多风沙,入夏之后气候干燥酷热难耐。西凉城外不足百里的地方便有一条河。以西域那些奇巧机械之力,想从百里之外进攻我西境,易如反掌。爹爹常年在西境与西域那些人周旋,知道那些人阴险狡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加强城防,城外驻军。兵部历年西境夏季军报,皆可查证。”
锦海确实不曾接触兵务,蔚巡生与姚子安说的这些事,他需要时间去兵部调阅资料。
他接着往下问:“那玉玺是怎么回事?”
姚子安烦得要死,这事每提起一次,他就后悔一次,肠子都快悔青了。
蔚巡生道:“我们去境外黑市买点东西,碰巧遇见有人在卖。只需一两银子。我与姚子安打赌那东西真假,便买到手了。”
“好端端的,去境外黑市做什么?”锦海似乎抓住了一个疑点。
蔚巡生见他如此着急,不紧不慢地笑着回话:“是呢,那时候,去境外黑市做什么呢?言少卿?”
锦海愣了一下,看向北寰言。
北寰言蹙眉,没想到蔚巡生平日里扒他扒得那么紧,到了该卖他的时候,也毫不客气。
他这是打定主意,想让他惹一身骚。
北寰言淡然开口:“陛下有密旨,不便告诉锦中丞。”
“……”
锦海顿时觉得这案子太难了。
他问蔚巡生为什么去黑市,蔚巡生就问北寰言为什么去黑市。
言外之意就是,他去黑市买到玉玺的那日,见过北寰言。
若是说他西境在黑市上与西域有勾结,那当日也在黑市的北寰言就没嫌疑了吗?
这案子这么想,到这里还怎么往下问?
北寰言回答是陛下密旨。
那就是说,在那封告密信里,勤王府与西域有来往的时间点,北寰言其实也在西境。
北寰言任职大理寺少卿,不仅专门替陛下办贪官案,还解决了许多大理寺近些年悬而未决、惊动许都的大案。
朝里朝外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西境勤王府这案子把北寰言扯进来,任谁都不敢把北寰言也纳入审问的范围。
一时间,锦海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往下问了,把目光转向刑部陪审左衡。
左衡看锦海投来求助的目光,他思索片刻道:“世子与姚小将军说的,都需要去兵部求证。再者……”
左衡看了一眼北寰言,若有所思继续道:“再者也需要再派人去西境了解情况,这事一时半会还无法结案……不如锦中丞找到更多的疑点之后,再来问世子与姚小将军,如何?”
锦海心中长叹。
他动了接这案子的心思,本来是想着自己的妹妹在后宫有皇子傍身。眼下东陵帝已经四十有一,东宫之位尚未有主。
自己在前朝若是把这案子办妥了,给陛下一个挟制西境的由头,或许他的外甥就多一分入主东宫的可能。
可眼下,只是问了几句,锦海就明白自己抄了一个他抄不动的硬茬。
这勤王府的小世子,看上去年纪小,心思可一点都不小。
朝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能安然自若的站在这里,必然城府极深。
历朝历代,有军权的边关将领与谋反、通敌、叛国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都是胆怂三分。
可世子一两句话,直接把当朝宠贵拉入了这烂泥中,那许多事,就不是他只靠问能问清楚的了。
他能去问东陵帝,派北寰言去西境做什么吗?
北寰言去西境的事若是能说,又何必下密旨?
锦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接的这个事,是谁都不敢碰的差事。
难怪他在朝堂上说要查这事的时候,东陵帝没有丝毫犹豫,就直接拍板让他去查,连问众卿意见都省了。
锦海想明白之后,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蔚巡生一直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上面,其实目光多是落在了北寰言的身上。
北寰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宇蹙得比谁都紧。
他望着蔚巡生,心中暗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锦海无奈,只能道:“这案子确实不太容易查,按照世子所言,最近西域有异动实数正常现象,可到底是有参了勤王府与姚将军府一本,这事这么简单结案,于上无法交代。只能请世子与姚小将军回去等些时日,等下官进行多方调查之后,在找世子问话?”
蔚巡生摆出一副极其配合的态度,轻笑:“好啊。”
蔚巡生一行人前脚出了御史台,锦海后脚就托人去给自己的妹妹锦妃带话。
锦海觉得这事有必要跟妹妹商量一下。他总觉得这事查不下去,是他消息闭塞的缘故。
有些关键的事,他还没接触到。
锦妃在宫里多年,已经积累了不少人脉,有些消息在宫里不是秘密。他需要跟锦妃互通一下消息。
毕竟他想帮助自己外甥登上太子之位这件事,本身就没错。
只是他以为的机会,并不是一个好机会。
很快带话的小内官就出来回话,锦海听了以后连连点头,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给那小内官塞了一张银票。
那小内官也不推辞,只是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
*
小内官低着头,回到宫里,饶了几圈,找了一条无人的路,走了一段,一个转身掉头一路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后面不远处有一个院子,名唤承恩殿。
是景雀这些年伺候许景挚住的地方。
这院子本是给得宠的嫔妃,入夜来伺候陛下安寝的时候用的。
但景雀在许景挚面前太得宠,在宫外又没有私宅。许景挚怜惜景雀对他的一片心意,便赐了这承恩殿给他。
赏赐的时候前朝虽然有些微词,但许景挚这人当帝君太过强势,一眼望过去,那些有意见的大臣们,便不敢再议论。
毕竟许景挚在当帝君这件事上,除了私生活不检点之外,其他做得都无可挑剔。
即便是后面数十年没怎么进过后宫,可他到底是给帝国留下了五个皇子一个公主。在子嗣方面众臣工也不敢有微辞。
他是皇帝,宠幸谁都行。内院私生活轮不到外臣置喙。
那小内官一路低头快走,直直到了承恩殿。
他轻叩两声门后,景雀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
小内官推门而入,规规矩矩地站在床榻前,低声把刚才锦妃与锦海之间传话的内容给景雀学了一遍:“锦海想见锦妃娘娘,便托小人去问锦妃娘娘何时有空。锦妃娘娘回话说,陛下寿礼那日,宫里人杂,后宫内官、宫女们大多数都去了合宫夜宴,主场在东面,西面的杏园那日无人,适合见面。”
床榻前面的纱帘放了下来,看不清景雀的脸。
他纤细白皙的手撩开纱帘,递出一张银票:“嗯,知道了。你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回去轮值,也要想好对外说辞。”
那小内官见景雀递出一张银票立即上前接住,颔首道:“是,小人知道。”
“你是个伶俐的,知道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锦家给你什么东西,你都别推辞,拿着让他们心安。”景雀说话轻弱,却透着许多精明。
小内官跪下去,道:“多谢景大监照拂。”
“你且去吧。”景雀让他退下。
小内官不敢多留,恭敬地退了出去,替景雀关上了门。
小内官走后,景雀才从床榻上下来。
脸上的青肿已经消了不少。
他身着半透明的轻纱里衣,透过纱衣能看见他精瘦的身子。虽然不健硕,身形却好看得不像话。身上没有一处多余的肉,却也没有瘦得只有骨头。
这身子看上去不像是三十二岁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子,依然保持了少年时候纤细的体感。
景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围墙外漏出的一角御书房的阁角,喃喃自语:“要不要同陛下说呢?”
第77章 后宫
倏地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 一把搂住了景雀的腰
随即耳边传来许景挚低沉的声音:“什么要不要同孤说?”
景雀侧过头去,轻声道:“别看我。”
“怎么了?”许景挚用另一只手去摸景雀的脸,“你在床笫之间狼狈求饶的样儿我都见过了, 还差这一点?”
“奴也没这么丑过……”景雀还是不想让许景挚看到他浮肿的脸。
许景挚不悦, 伸手, 暴力地捏着他的下巴,掰过他的脸,让他不得不回转脖子望着他。
景雀恼羞成怒:“陛下!”
许景挚看到景雀脸上还没消去的五个指头印, 心疼道:“锦妃这是恨毒了你,下手这么狠。”
景雀轻叹道:“后宫里的娘娘哪个不恨奴呢?”
“方才看见有小内官从你屋里出去……”许景挚话里话外带着不悦, “怎么还有人能随便进你屋子?”
景雀转过身, 软软地望着他:“那是来与奴说事的。”
“什么事,要在屋子里说?”许景挚不依不饶。
景雀轻笑, 指尖顺着许景挚的胸口往上, 轻轻地勾住了他披在身后的发梢:“方才锦中丞在御史台提审了世子,似乎案子很棘手。他没法子继续往下办, 想着要见一见锦妃娘娘。那小内官就是给他们传话的, 传完话便过来与奴翻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