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巡生点点头, 合上书,静下心来, 研墨练字。
*
没几日, 帝君寿礼便到了。
这一日许都家家户户都跟过新年一般张灯结彩。
今日朝堂之上重臣只是同许景挚道了一声吾皇万寿无疆, 便匆匆退下了。
许景挚这日从早膳之前就一直没消停, 礼官轮流进来念繁长的贺寿词。他很是不耐烦, 有些坐不住。
景雀见缝插针给他一些小甜头, 让他不那么无趣。
重臣退下之后,便是周边国家遣来的贺寿使臣,上前贺寿。
许景挚即便是再不想过寿礼,也要想着周边国家使臣在此,也不能办得寒酸了,让人回去笑话。
这些年边境线逐渐平稳,东陵国力日益强势。周围小国为求和平,纷纷借贺寿的由头送来厚礼。
许景挚的寿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一项外交任务。
接见使臣,合宫夜宴,回礼下赐,展示国力。
因为这些年来东陵贺寿的使臣越来越多,本该是当天祭天的流程,都被搬到了寿礼的前一日完成。
也就是说,本该只操劳一日的,现下要操劳两日。
前一天晚上许景挚歇在承恩殿的时候就发了好一顿牢骚:“难怪许安归不想当这个帝君!真是个苦差事。”
景雀伏在他身上,扯着他的寝衣系带:“安王殿下那是知道只有陛下能胜任这个位置。陛下几既是累了,今晚就好好歇着,养足了精神,明日……”
许景挚不悦,翻身,压住他:“怎么?你这是在说我精神不济?”
景雀轻笑着搂着许景挚的脖颈,轻轻一吻贴了上去:“奴这不是心疼陛下吗?哪能日日都要啊?今日奴也跟着陛下站了一天呢,现下身上也乏得很。哪是陛下不行啊?是奴在求饶呢。求陛下,心疼心疼雀儿吧,雀儿明天还要继续在陛下身边站一日呢。”
许景挚摸向景雀的小腿,把他腿拉起来:“这里酸胀得很?”
景雀连连点头:“是呢。”
“也不知道偷个懒?”许景挚翻身下来,躺好。
景雀拉起被褥,给许景挚盖上:“陛下都知道奴招人恨了,人前人后都有人盯着呢,马虎不得。一马虎,就有人来烦陛下。奴的事,都是小事,不足以让陛下烦心。”
许景挚把他揽过来:“别说话了,睡觉。”
景雀靠在许景挚怀里,握住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
终于是到了午膳时间,膳房早早摆了午膳。
许景挚快饿抽了,扑到饭桌前,也不顾着礼仪,一直拿着筷子,连续指着:“那个、那个、那个……”
几位尚食连忙去试菜,把菜夹到许景挚身前的盘子里。
许景挚一筷子全塞嘴里。
景雀在边上连忙道:“陛下!慢点!”
许景挚连连摆手,嘴里没空说话。
景雀在一边看着连忙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后面还有合宫夜宴。”
许景挚一听,瞬间就吃不动了。
景雀见他这样,连忙哄:“就剩下半天了。”
午膳过后,许景挚在承恩殿小憩了一会便被景雀喊起来,穿衣去后宫。
上午处理完前朝的事,下午就要马不停蹄地去后宫,接受后宫嫔妃的参拜。
后宫嫔妃以皇后为首,皇后是许都世代簪缨萧家所出。
萧皇后这次送寿礼送得非同凡响。
她先是请众人坐定,让周围侍女逐渐把殿宇周围的厚厚、不透光的毛毡放下。
众人疑惑至极地小声议论,不知道这萧皇后送给陛下的是什么东西,大殿之上也没看见萧皇后搬上了什么。
空空如也。
最后一缕阳光被遮蔽的一瞬间,屋内并没有如众人所想那般幽暗。
头顶处有什么发出微光,引着众人去看。
许景挚抬眸,看见殿宇之上,竟然宛若星空一般,有璀璨的星光。
“那是?”许景挚看向坐在身边的萧皇后。
萧皇后让人把殿宇周围的毛毡拉起,众人在看见,铺在殿阁上的那幅绣品。
那绣品做得精巧。
用湛蓝色、浅蓝色、湖蓝色、草蓝色、白色等颜色的绣线,层层过渡出夜间天空若隐若现云里的模样。
似夜空,也可以是说是深海。
内里缀着无数个大圆润的珠子。
方才发光的似乎就是这些圆润的珠子。
萧皇后颔首道:“这是千名秀女,日夜赶工,秀一个月,才秀成个铺展一丈长,四尺宽的‘星海’。缀在上面的珠子,是外域东海而来的夜明珠。即便是在夜晚,也能发出光亮。嵌在这夜幕之中,便是在屋里也能赏鉴的‘星海’了。臣妾记得陛下很是喜欢在繁星甚多的夜,坐在廊下望月小酌。日后若是殿下想了,外面天气不好,便可以看看这图,一解优思。”
星海,东西如名。
这东西,真的只有萧皇后这种百年世家才可以做得起了。
无论是一语双关,还是权力炫富,放眼整个后宫,只有皇后可以如此任性。
许景挚望着这东西,脸上没有表情,左手拇指搓着食指。
景雀跟着许景挚这么多年,知道他这个动作的意义——无聊。
许景挚转向皇后的时候,脸上挂着笑,语气平淡:“孤很是喜欢。”
景雀颔首,微微笑着。
许景挚在登基之前手上掌管着东陵黑市。东海夜明珠这东西,放到市面上或许值钱,可在黑市里,却一点都不稀罕。
许景挚早些年拿这东西,在勾栏瓦舍砸人玩儿,一点也没心疼过。
如今得了这么一幅,看上去好像无人能比,实则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他与皇后有约在先,他不博皇后的面子罢了。
萧皇后微笑着转向殿下:“诸位妹妹们也给陛下准备了寿礼,陛下看看吧。”
许景挚一脸不耐烦,撩起衣袍,倏地起身:“交给景雀吧,孤有些疲了。合宫夜宴开始之前再来喊孤。”
许景挚下午专门走一趟咸宁殿,为的就是给萧皇后这个面子。
如今萧皇后已经献完了礼,他便没必要再待着了。
许景挚负手离开。
景雀带着一众小内官下去把众嫔妃准备的寿礼接过来。其实许景挚不看,这些嫔妃才是松了一口气。
哪个能比得过百年萧家家底?
拿出来也不过就是多一个在后宫被人耻笑的谈资罢了。
景雀看着那些嫔妃的侍女纷纷把东西送过来。
东西琳琅满目,只是看一眼便知道那人的家底。有奢华的,有花心思的,有重意境的,甚至还有些次品。
景雀这些年在宫里,见多识广。他见着了,也不说,只是颔首全部收下。
这么看,西境勤王府与姚将军府送来的银票,却是非常务实的一种选择。
省时省财省力。
东西收完,景雀颔首:“各位娘娘的心意,奴收到了。不打扰各位娘娘叙话。奴先退下。”
萧皇后对景雀很是客气:“景大监慢走。”
锦妃坐在一众人里,看见景雀脸上没落下一点痕迹,便有些后悔为什么没下死手,把他脸上用指甲刮破些。
现在仔细想想,她时候怒急,怎么可能没下死手?
是景雀自己使了巧劲,才没让她真的伤他那么深。
幸好他是个阉人。
若是后宫嫔妃,对付他恐怕少不得要废些许力气。
*
许景挚离开后宫直接去了御书房,从昨天开始就准备寿礼,案头压了一堆事。
半个时辰之后,景雀把东西点完了,送入了许景挚的私库。
刚准备进御书房伺候,外面有小内官小跑过来伏在景雀耳边说了什么。
他点头,让那人去,对着身边,在殿前轮值的小内官说:“你们今日伺候警醒着点,陛下这两日没看过折子,案头上事多,免难心燥。若是殿下问起我,你们说就我去西头去了。”
“是。”小内官们诚惶诚恐。
景雀撩起衣袍,下了长阶,往后宫西苑去。
许景挚那晚在承恩殿听景雀说起这事,心里就有了主意。
今日特地提前放了后宫嫔妃,就是给他们俩制造见面的机会。若是今日把后宫嫔妃的行程安排得太满,他们见面便会延期。
眼下许都里似乎有人想搅浑水,不知道那人隐藏在何处,又效忠于哪里。不事事留心,恐怕会落得被动。
许景挚不怕这些小动作,却很想看看那背地里捣鬼的人是谁,便许了景雀自己去追这事。
第81章 斗法
景雀到的时候, 锦妃与锦海已经见了面。
皇城里有许多偏僻小院子。这院子便是其中之一。
只有两个入口,皆有锦妃宫里的人把守。
两人又站在院子中间水池边,这距离根本听不清楚。
景雀前后看了看, 确实没人。提起一口气, 一跃而上, 翻上矮墙,如猫一般轻轻落地。淡然地走向假山之后,听着二人谈话。
“哥哥初心是好的, ”锦妃手里拿着鱼食,一点一点地洒向池子, “只是这事没有哥哥想的那么简单。”
“不知道娘娘在后宫听了什么消息?”锦海也觉得这事难办, 不然不能着急找锦妃。
锦妃道:“西境勤王府,比我预想的要难对付。以为他们不在许都, 许多事鞭长莫及……现在看来, 即便是不在许都,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保得一时平安。”
“这话是怎么说的?”锦海不动。
锦妃道:“你知道这次西境勤王府与姚将军府带着齐刺史来许都贺寿, 送来的寿礼是什么吗?”
锦海不在宫里, 宫里的事当然不知道。
他茫然地摇摇头。
“他们让朝廷不要再以军饷的名义给西境军多发军饷与粮食了。而是直接把那些丧失了壮劳力的军户们直接登记在册,由朝廷供养。”锦妃轻轻一哂,“朝廷解决的西境将士们的后顾之忧, 他们食君禄,受君恩, 最后卖得是陛下的帐。你说这招高不高?”
“这么说, 西境是自己把西境军的钳制手段, 送到了陛下手上?”锦海恨地捶手, “我就知道蔚世子那般有恃无恐, 一定是有什么后招!都怪我, 在朝廷里没有更多盟友,不然这事我也不会顶上去。”
锦妃看向锦海,道:“哥哥这般做也是为了我,我铭记于心。”
“我这几日去兵部查了往年西境的军报,确实一到夏季,西境军便机警得很,边关异动,不敢松懈。”锦海急得直跺脚,“这事恐怕十有八九都是有心之人做的局,为的就是想趁着陛下寿礼之时圈住勤王府世子。但西境送来这一手杀手锏,寿宴之后,世子要回,陛下恐怕也不会阻拦啊!”
“那也未必。”
锦妃声音向景雀这边靠了靠,景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锦妃道:“这事还说不好,若是陛下想让世子回去,拿到西境送来的寿礼时,就应该发话了。可陛下没有,勤王府的事还没定论。哥哥把朝堂之上人人都避讳的事接过来,虽然不一定办得好,却也在陛下面前得了脸面。陛下怎么都要记我们锦家情。”
“唉,我现在哪敢想让陛下记情啊?”锦海长叹一声,“只要陛下、蔚世子、北寰言不在这事上对我有所怨怼才好。”
锦妃挑眉,看向锦海:“我们也不是如此被动,这些时日……”
“景大监?!”
景雀错愕回头,看见锦妃身边的侍女正往里来。
锦妃与锦海宫中私会,本是犯了大忌。
听见侍女在外面喊景大监,锦海吓得动都不敢动。
锦妃在宫里许久心思深沉,暗示锦海不要出去。
景雀两步便跃到那侍女的身边,与她换了个角度,自己站向她的身侧,眼神阴冷地怒斥道:“跪下!”
整个后宫都知道景雀的身份,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被他这么一呵斥,那小侍女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景雀扬起精致的下巴,看向假山后,问道:“锦妃娘娘可是在这里?”
锦妃款款从假山后面走出来,一脸温和笑意。
景雀双手拢在衣袖里,身子向后微仰,似笑非笑地看向锦妃,先发制人:“不知道锦妃娘娘在这里,有何贵干呢?”
那侍女抬头,想要跟主子禀报景雀偷听的事:“主子……”
刚一抬头说话,景雀就一脚踹过去:“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这一脚冲着那侍女的脸去。侍女当即被踹的满嘴是血,便不敢在试图告状,只能翻起身,继续跪在一边。
锦妃见自己贴身侍女被景雀这么欺负,怒火攻心。
可她知道,假山后还有锦海。
今日这事若是遮不住,她惹得事可就大了。
前些时日她与景雀才有嫌隙,景雀一向不是善茬,找人盯着她,来找她事,也是情理之中。
可她这些年在后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锦妃沉下心来,冷然道:“景大监是记恨我那日在御书房前的事,所以今日便找着来,让我不自在?”
景雀轻笑,朱唇宛若木棉花一般红艳炫目:“我哪敢呢?只是路过,看见这个贱婢在门口鬼鬼祟祟,以为是跟哪个偷情呢,特地过来看看。不想是锦妃娘娘在这里……喂鱼。”
说着景雀还故意往假山后面看了一眼,似乎还想探查什么。
侍女见景雀口齿之间就颠倒黑白,抬起头,连连摇头,想告诉锦妃,事情不是这样的。
锦妃眼下哪有空注意侍女在干什么,心里只想着别让景雀发现了假山后面的锦海。
“景大监有怒气冲着我来,欺负我的侍女,算什么本事?”锦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
景雀把锦妃努力镇定的样子收在眼底。
偷听这事本来就是偷偷办的,他不想把事闹大。可他想起了那日她打他的那一巴掌,眼眸便眯了起来。
“我是有怒气,难道娘娘想我与你就这么冰释前嫌?”景雀说着故意要往里面走。
锦妃吓得横跨出一步,挡住景雀的去路,却又装得及其淡定:“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确有此意。”
他等的就是锦妃这句话。
景雀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好啊,娘娘说的,那我开条件?”
侍女望见景雀阴凉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锦妃被迫应道:“你说。”
景雀往回走,走到那侍女身边蹲下去,怜惜地替那侍女擦了擦下巴上的鲜血:“我看上她了,娘娘可愿意把她给我?”
侍女呜呜哭了起来,连连磕头:“景大监饶命,景大监饶命啊……”
这侍女是锦妃从家里带来的,伺候了她许久年,是她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