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下,那人便已经跑了。
凌信落地想追,北寰言一把把他拉住:“不用了,那些人是有备而来。小心中了埋伏。”
北寰言提醒凌信出城时候感受到的气息,这人明显是有人接应。
凌信蹙眉还剑于腰封。
北寰言转向姚子安:“现下,信我们了吧?”
姚子安再蠢也知道这事是有心之人挑拨的。
那人故意在军营里散播御史台参了西境的事,让西境军逐渐有了厌恶情绪。今日又挑着所有将领不在校场上的时间,挑事闹事。让西境军与禁卫军打了一架。
两边谁也说不清楚这打架缘由是什么,只是看着自己兄弟挨揍,忍不了。
北寰言见姚子安沉默不语,又道:“最开始打架闹事的人查不出来,很有可能也是这些人假扮的。这里这么黑,人那么多,谁也不认识谁,只认得军服。”
“你想怎么查?”姚子安问北寰言。
北寰言查案自有方法,他不答,转过话头道:“今夜这事还没结束,我们要尽快赶回皇城。明显是有人不想让你们这么简单的离开许都。”
姚子安不懂,秋薄与陈松却是已经想明白了。
陈松道:“我们先回去。石大哥你留下给这帮喝酒闹事的一点教训。”
北寰言走向姚子安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让你的副将速速点清你们带来的人,看看有没有少人的。还有屋子里的东西有没有少的。”
姚子安看向青漠:“你点人,查东西。等我消息。”
青漠蹙眉问:“主子能回来?”
现在显然以青漠为首的西境军已经不相信许都里的人。
姚子安看向北寰言,似乎是在求证什么事。
北寰言正色道:“这事,我说我来查,那便会一查到底。无论是动用藏息阁的势力还是黑市势力,我都会不予余力。请你相信我。”
姚子安看了看跟在北寰言身边的凌信。
凌信微微点了点头,他也想让他信任北寰言。
姚子安回头看向青漠:“你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带着兄弟们在这里等我。”
说罢便把手中的枪丢给青漠,头也不回上了马。
第85章 攻心
宫里合宫夜宴还在继续, 许景挚明显已经没了兴致,坐在上面脸上挂着怒意。
这会没人敢惹他,景雀跪在一边, 静静地把许景挚喜欢吃东西, 往上挪了挪, 又帮他把酒斟满。
蔚巡生坐在下面,看见那六人狂奔出皇城,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
他安然地坐在皇子们对面, 端起一盏茶,茗了一口。
合宫夜宴前庭是男子们的宴席, 后宫里由萧皇后主持的便是夫人们的宴席了。
宴席摆在春湖边, 正好印着月色,闻着满塘荷花夜开风露香, 极其雅致。
岸边灯火通明, 印在水里阑珊轻飘。
萧皇后坐在最上面,左边是嫔妃们按照品阶依次而坐。右边则是夫人们按照品阶依次而坐。
束茗眼下是世子妃的身份, 虽然没有报备朝廷, 但确实是除了嫔妃以外,品阶最高的。
公主坐在右边第一位,她坐在第二位, 身侧还有个空位。
她望着这空位许久,都没看明白这位置是留给谁的。
萧皇后似乎很是在意束茗, 见她一直盯着身旁的位置看, 便道:“那位置是长乐郡主的。”
束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嫡公主许思。
萧皇后笑着说:“陛下一向娇宠长乐, 她来与不来, 位置都是要留的。”
坐在一边的整个东陵唯一一个嫡出的公主, 咬着唇低头, 静静地吃东西。
萧皇后看向自己的孩子,知道她心中不平。
许景挚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她的孩子是嫡公主,这唯一的嫡公主本应该是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可公主许思生来胆小,不如北寰舞那般大胆。
北寰舞及擅骑术,自从来了许都,每次许景挚去秋猎一定会带上她。学问又有临太傅日日在旁指导,视野与思路也比公主许思开阔许多。
在策论这一块,许景挚偶尔兴起问北寰舞,她竟然也能答得有模有样。
临允对外的学生只认北寰言一个,可怎么看北寰舞的学问也是临允亲自悉心教导,堪比科举出身的两榜进士。
有如此冒头扎眼的小辈在许景挚身边转悠,嫡公主许思在北寰舞身边自然稍逊一筹。
许景挚不是对自己这个女儿不好,只是北寰舞太过耀眼,盖住了她的光芒。
束茗好像听蔚巡生说过,北寰双子在帝君许景挚这里非常受宠。
现在看,整个东陵皇子不如北寰言,公主不如北寰舞,后宫床笫之事似乎是那个在边上伺候的内官景雀最得宠。
偌大的一个后宫,宛如摆设一般。
朝堂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微辞……
束茗缓缓抬眸,看向坐在对面锦妃。
锦妃正巧也在看她,那眼神,三分傲慢,三分清冷,三分淡然。
锦妃直视着她,见她看过来,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此时束茗身边有侍女上菜,那侍女不小心手一抖,竟然把菜全部洒在了束茗的衣服上。
“啊——世子妃恕罪!世子妃恕罪!”那侍女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萧皇后见状连问:“没事吧?”
束茗摆手:“没事,没事。我去后面换一身衣裳就行了。”
她转向那个侍女:“别跪了,带我去换身衣裳吧。”
那侍女不敢动,悄悄抬头去看萧皇后。
萧皇后见束茗不生气,还想护着那侍女,便也不想在追究,只道:“既然世子妃饶恕你,你便好好地引着去,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那侍女感恩戴德,连忙带着束茗往最近的殿阁去了。
侍女提着灯笼,沿着石路,把束茗往湖对岸引。
离春湖最近的殿阁是春湖边上赏月阁。春湖一向是后宫嫔妃们夏季喜欢赏月纳凉的地方,故而这里常备着东西。
侍女推门而入,阁内点着灯。
“世子妃,衣服在这里。”那侍女把束茗引到换衣服的地方,“奴帮您换衣服吧。”
束茗应了一声。
这侍女帮她把衣服褪下,又拿起一件干净的换上。
“换好了。”那侍女说话声音大了些,便有人推门而入。
束茗转头看去,瞳孔微缩。
锦妃缓缓而至,雍容华贵至极。
侍女退了出去,把门合上。
束茗颤声唤道:“锦妃娘娘……”
锦妃却是盯着着她看了许久,方才高傲冷然瞬间散去,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她张开怀抱,想要抱她:“让我看看你。”
束茗吓得后退一步,撞在了木施上。
锦妃见她这样,眼眸中瞬间有泪涌出:“你这是在怪我。”
束茗不敢接任何话,只能木木地站在那里。
锦妃见她不言,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铜牌,提起,送到她眼前:“你见过这个吗?锦家的家徽。”
锦妃手上的那块铜牌跟她手上的那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锦妃这块干净无暇,她手上的那块污秽发黑。
束茗抿着唇,望着那块铜牌,心里防线在一点点地崩塌。
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她却问不出口。
她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也不知道锦妃与她是什么关系。
她怕她与她的相认,是另一场谋局的开始。
锦妃见她满眼惊恐,喉咙动了又动,始终一言不发,便知道这孩子是不想认她。
锦妃泪如雨下,呜咽道:“娘亲,不是故意丢下你不要的……”
这一声娘亲宛若惊天巨雷,直接劈到了束茗的心中,把她的心劈了成了齑粉。
来许都无数纠结的夜里,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锦妃见面时候的场景。
她想过扑上去抱住她痛哭一顿,也想过嘶声呐喊质问她,更想着自己终于有了知道了自己亲生母亲是谁之后,有短暂的温存。
可每每梦到这里,她的身后总会出现蔚巡生的影子。
她看见蔚巡生衣衫褴褛,身上满是血痕,手上戴着镣铐,蓬头垢面地站在那里。
那样一个如玉的男子,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竟然就因为她,因为宫中这些勾当而落得这般下场。
她怎么忍心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狼狈?
她哭醒了无数次,夜夜庆幸这是梦,也夜夜在这焦灼中睁眼到天亮。
她心里总是存着一丝丝的侥幸,总想着,若是锦家忘记了还有一个她,那她不就可以“自由”了吗?
可眼前的事实是,锦妃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
许景挚的话,忽然在束茗耳边炸响——你这一清二白的身份是勤王府最好的护身符。
她仿佛被火灼烧一般,抽出手,惊恐地逃窜,扑向另一边窗棂。
斗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她看不清锦妃脸。
“你不想认我?”锦妃见她四处逃窜,也不敢再逼,只能远远地站着,抽泣,“那不是我本意,那真的不是我本意啊!”
束茗不相信!
她不相信!
可很快,她明白了——
锦妃应该是在入宫前就有了心仪之人,在入宫前就与那人花前月下珠胎暗结。
锦家是清贫人家出身,到了他们这一代才出了一个进士,才有机会把家里的女儿送入宫,家里的老人们为了门楣,说什么也会按着锦妃,把她送进宫来。
哪怕是她已经怀了孕,有了孩子。
是了,都对得上了。
为什么她被人送走,养父养了这么多年银子没断过——那一定是锦妃跪在族老面前苦苦哀求而来的啊。
为什么她是锦家人,却不能留在锦家——那是因为她留下,她的身世就是家丑,是奇耻大辱,为了保全锦妃,她就必须死!锦妃为了她活下去,不得不把她送走。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娘亲没来接她回家——那是因为她的娘亲从入宫那一刻起,就没有自由,如何才能来接她回家呢?
“我父亲呢?”
什么都想明白的束茗,这一刻竟然想到的是既然母亲不能来接她,为什么父亲不来?!
锦妃听到那个负心郎,心里一直插着的那把刀,就又往深处捅了捅。
“他跑了……”锦妃说这话的时候哭得崩溃。
束茗什么都想明白了。
她便不哭了。
她的亲爹,不配她为他哭泣。
而眼前这个人,如今也不配来求她原谅。
她亲眼见过锦四小姐的排场,若她能有一个正经身世,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是她年少无知珠胎暗结,生下她,让她受尽苦楚。
若是为人父母不能护其周全,谋得长久,那何必要生?
生时不养,现在又要来与她相认,企图用一点点的泪水就想让她忘记过去十多年受到的侮辱,她怎么可能这么好糊弄?!
“所以你现在来认我,图什么?”
束茗逐渐收敛了情绪,缓缓站直了身子,所有的恐惧逐渐从她身上退去。
她变得温婉,冰凉。仿佛方才慌得乱窜的人,不是她。
锦妃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跟束茗讲,不曾想她连问都不想问。
她不想知道她的过去,亦不想她苦涩纠结现在,只问她有何贵干。
锦妃惊讶于这孩子心思敏捷,盯着她半晌,才道:“蔚巡生,他不可能活着走出许都。”
束茗瞳孔微缩。
“而我,可以救你出囹圄。”锦妃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慈爱。
第86章 无耻
“你……做了什么?!”束茗再也忍不了, 扑上去,抓住锦妃的胳膊,狠狠地盯着她, “把我送走还不够吗?一定要把我爱慕的人也杀了, 你才满意吗?!”
锦妃被束茗捏得生疼, 一眼横过去:“入了宫,有了皇子。那我便是为了锦家世代荣耀而活。我必须不择手段把我的儿子送上太子之位,不然那便是死。”
束茗摇头:“你想拿勤王府做祭品?从陛下赐府开始你就在谋着勤王府!你怎么就这么笃定只要蔚巡生死, 你的儿子就一定能坐上太子之位?!”
锦妃淡然一笑:“即便是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坐上去,也可以增加他成为太子筹码啊……”
束茗窒息了。
这个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这个人竟然草菅人命, 什么人都可以拿来做垫脚石。
而她, 竟然还想着自己与母亲重逢时那些感人心脾的场面。
“哈哈……”
束茗痴笑,松了手, 缓步踱向床边, 她日日夜夜念着的母亲、伟岸的幻想在这一夜碎成了粉末。
“茗儿,”锦妃走过去, 拉住束茗的手, “茗儿,我可以保住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接你回锦府!如今以我权势, 家族耆老们已经不可能再逼我做任何选择了!我可以护得你周全。我……我可以让你恢复锦家大小姐的身份,我可以给你找一个良婿。可以给你备厚厚的嫁妆, 让你风风光光地再成婚!只是茗儿, 勤王府如今已是风雨飘摇, 你不能再回去了!”
束茗厌恶地把锦妃的手甩开, 避向一边:“你让我恶心。”
“茗儿!”锦妃见束茗执迷不悟, 心如刀绞。
束茗淡淡道:“我即已经是勤王府世子妃, 我便不会背叛了他们。我会与勤王府……共存亡!”
锦妃见好言相劝无用,便也不再如此卑微,她站直了身子,望着束茗:“你以为你是锦家大小姐的身份暴露,勤王府还能得几时好?陛下只会认为勤王府与宫内三皇子勾结,有结党之嫌!”
束茗缓缓握紧手,假装镇定:“我身份暴露了,那你们锦家也别想好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买卖你不亏吗?!”
锦妃笑得好看:“谁说我要把这事,告诉陛下了?!”
束茗心里一紧。
蔚巡生……
不,蔚巡生不会介意她的身份,只有勤王妃会……
她是要把她的身世告诉,勤王妃?!
束茗怒不可遏:“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娘?!”
锦妃眼眸里又泛起方才的淡然与冷傲:“无耻?在这里,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万人朝拜,哪来的无耻?输了就是一具白骨,怎么感受得到无耻?”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动勤王府?!”束茗百思不得其解。
锦妃道:“以前是因为毫无头绪。今日我遇见了你,我便有了非动他们不可的理由。以前我没有能力守护的东西,现在我有能力守护了,那我便要一一拿回来,放在身边好好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