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妃听得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臣妾没这个意思……臣妾没有……”
许景挚一声怒吼:“滚!”
锦妃连忙爬起来,一句都不敢再辩驳,颤颤微微地退了下去。
景雀捂着脸,看着锦妃离去,衣袖下笑意遮不住。
许景挚心疼地走过来,扶起景雀,细细看他脸上的伤:“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跟进宫来,你不听。你继续住在浅邸,就没这么多事。”
景雀睫毛上还挂着泪,眼睛此时晶莹得很。
他望着许景挚,满眼是泪:“陛下去哪,奴便去哪。身份与奴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你啊……”许景挚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御医院找御医给你开几幅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可不能破了。”
景雀垂眸:“若是没了这张脸,陛下便不喜欢奴了吗?”
许景挚怒目:“别胡说,快去找御医给你看看。”
“奴不去。”景雀扭过身子,“这一路上要过好多地方,让人看见,宫里又都是闲话。”
许景挚宠溺地笑着:“好,你不去。孤找御医来给你看,行了吧?”
景雀鼓着嘴,不言语。
景雀本就是梨园的小倌,自小就学得一身讨男人欢心的本事。偏又长得比女子还美,腰肢比女子还软,在许景挚还是宁王,在浅邸的时候就颇得许景挚的喜欢。
许景挚年少的时混迹秦楼楚馆,男女通吃,来者不拒。
许景挚心里一直葬着一个深深爱慕的女子,若不是为了皇家子嗣,他根本就不愿意去后宫与女子鱼水欢合。
他称帝十七载,只有最初的那几年里去后宫勤奋耕耘,之后便一直是由景雀伺候休息。
他有五个儿子,在他眼里没有一个比得过北寰言。
后来后宫虽然陆陆续续有贵女进入,许景挚偶尔也去后宫尝尝鲜,可后来进入宫里的那些贵女都没有怀上子嗣。
许景挚不在意,一向不管后宫事宜。
后宫自有一套她们的生存法则,他懒得掺和。只要不扯到前朝,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可勤王府那事……
明显是有人动了心思。
他年过半生,马上寿辰之后就四十一了。东宫还没主人,后宫那些有皇子的女人自然是急得要死。
朝臣们其实也着急。
只是许景挚这些年政事内外一把抓,阴狠果决的性子,让朝臣们只能干着急,不敢劝说。
君强则臣弱。
许景挚强得可怕,群臣不敢多嘴,只能小心翼翼地做事。
眼下竟然有人想借着西境勤王府的事,在朝堂里闹起事端。他倒要看看这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今日早朝,锦家跳得太早了。不敲打下,恐怕收不住。
景雀这一下,看似是无心挑拨锦妃,其实是给了他敲打锦家的机会。
这人,成日里跟在他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
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大内官了。
有如此善用的左右臂膀,从不废话妄议朝政,没有子嗣,没有二心,还解床笫之欢,怎么不比后宫那些女人得宠?
景雀想着时辰快到了,连忙道:“陛下快去后宫吧,想必蔚世子与姚小将军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许景挚想起之前朝堂的事,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让他们等着!”许景挚对门外道,“宣御医来。”
门外立即有小内官应下,匆匆忙忙地去了。
*
蔚巡生与束茗一道,带着姚子安一起进宫。
皇城进后宫都在栖凤门候着的,等内官来带路。
等着的时候,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的四角吊着“齐”字样的木牌。
蔚巡生挑眉,对姚子安轻声道:“你岳丈也来了。”
齐丘为西境五洲上州刺史,再往上升,便是要入许都为六部之首的人。他身为西境政务总领,来给东陵帝贺寿,情理之中。
“什么岳丈!”姚子安不满,“我还没与齐仙韵成婚呢!”
“迟早都是,你难不成还敢去退婚?”蔚巡生看热闹不嫌事大,调侃姚子安。
齐丘从马车上下来,边上侍女立即上去扶后面下来的人。
蔚巡生定睛一看,乐了,他又戳一戳姚子安:“千里追夫。”
“什么千里……”姚子安一眼便看见了马车上下来的齐仙韵。
她怎么来了?!
齐仙韵站在马车上,就看见姚子安,笑眯眯地向他挑了挑眉。
齐仙韵下了马车,立即去扶齐丘:“爹爹慢些。”
齐丘看见蔚巡生一行人,很是懂礼向他们行礼:“臣见过世子、世子妃、姚小将军。”
蔚巡生还礼:“齐刺史不必多礼。”
姚子安还没有官品,齐丘比他地位高,按照规矩,他必须跟齐丘行礼。
姚子安抱拳,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见过齐刺史。”
齐丘现在看姚子安就是岳丈看女婿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喜欢。他笑盈盈地让姚子安起来,上下打量着姚子安身形——孔武有力,个子奇高。
这些时日他在许都住着,也听了许多姚子安来许都之后跟许都军门过招的事。许都军门对他姚家枪法赞不绝口。
齐丘守着西境边境十几年,深知边境苦寒,边关将士艰辛。
姚子安日后必定是要子承父业,上战场杀敌,若是没有过人的本事,如何能全身而退?他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嫁入姚府之后没多久便守寡。
他同意姚府的婚事,就是看中了姚家的气氛。
姚家虽然行伍,但刚正不阿。
教出来的儿郎都是铁血汉子。
在边境那种地方想要生活下去,没有一点血性,活不长久。
齐仙韵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喜欢姚子安,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姚子安,倒是把姚子安看地不好意思。
齐仙韵甚是喜欢姚子安这身腱子肉,百看不厌。
见姚子安害羞,她偏要逗他一逗,她走到姚子安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细声细语道:“齐仙韵见过姚小将军。”
其实姚子安挺怵看见齐仙韵的,主要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齐仙韵太泼辣,让他想起他娘在家里耀武扬威的样子。
眼下齐仙韵老老实实地过来行了一个女儿家的礼,没有了之前那般跋扈的样,倒也是一个看上去文静的姑娘。
齐仙韵今年已经十七,脸已经逐渐长开,有了女子妩媚的样子。
大户人家精养出来的姑娘,骨子里总有一种恬静悠远的气息。
今日是姚子安见齐仙韵第二面,少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多了平常女子的温柔安静,姚子安这才第一次正眼瞧见齐仙韵若是论长相,可比西凉城里大多数姑娘好看多了。
姚子安眨眨眼睛,绯红爬到耳根。
束茗在一边看着,捂嘴轻笑。她撞了撞蔚巡生的胳膊,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看姚子安的耳朵。
蔚巡生顺着看去,只见姚子安脸上的红都快爬到了脖子。
这般害羞的姚子安,蔚巡生也是第一次见。看来这婚事,应该是成了。
姚子安支支吾吾:“齐姑娘多礼了……”
齐丘看着姚子安心思单纯,会心一笑,这女婿确实符合他的心意。
“奴桃红,见过蔚世子,世子妃,姚小将军,齐刺史,齐姑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众人齐齐转身看向身后。只见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官福身向众人请安。
桃红请过安之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各位贵人久等了,陛下已经下朝,在咸宁殿与皇后娘娘一起等着贵人们。请各位贵人随奴来。”
众人跟着桃红往后宫走去。
束茗这是第一次到这样宏伟壮丽的地方。
以前她在村子里,见过最高最大的,那便是山了。
后来被带入了西凉城,看着西凉城繁华缤纷的街道,她目不暇接。
如今到了许都,东陵帝国的都城,她才知道西凉城的繁华在这里都只是冰山一角。
现下进了皇城,耸立在她面前的高墙之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粉青色砖瓦,狭长的宫道被朱红色的宫墙挡住。
偶有落花从墙里飘出,也只能猜想墙那边是怎样的华景。
偶能看见殿宇的角楼,又隐没在层层绿荫之后。
天有流云容容密密,长直的宫道上泛起金色光华。
隆重而又优雅。
宫道走得时间久了,让人心生疲惫。
让束茗觉得,见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她已经进到了这个皇城里。
这么长的宫墙,里面要建多少处所,建多少宫殿楼阁,住多少人啊?
这便是九五之尊,帝君住的地方吗?
蔚巡生察觉出束茗走得气喘,靠向她,牵起她的手,引着她往前走。
齐仙韵看着蔚巡生与束茗只见的小动作,忍不住羡慕。
她的目光在姚子安的臂膀与手掌处来回摩挲,想着这般健硕的臂膀摸上去一定手感很好。若不是帝君大寿,她这会都应该与姚子安成婚了。
齐仙韵虽然也没进过宫,但到底是世家姑娘见过世面。皇宫与她而言太过遥远。她这次来本来就是为了见姚子安。
一路上姚子安走在前面,她对周围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走了约摸一刻钟,才进入咸宁殿。
穿过咸宁殿前面的花园,绕过回廊,才到宫门口。
门口有侍女接应,姚红把人引到,便由咸宁殿的侍女们出来接人了。
皇城里的咸宁殿向来是皇后的居所。
从天上俯瞰,这殿宇的位置正巧修建在后宫正中的位置。周围散布着其他殿宇,但规制都没有咸宁殿大。
只是这殿宇立在那,人走过去,都觉得气势压人。
殿门口内官甩了一下拂尘,朗声道:“西境勤王府世子,世子妃,西境姚将军府姚子安,西境上州刺史齐丘,齐家三小姐齐仙韵到——”
这是束茗第一次见到皇城里的内官。
这内官只是看一眼,便知道来人的身份与名字,着实让她开了眼。
众人进去,看见正殿上坐着一个身着明黄色龙服,身姿挺拔,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身边坐着身着黑金色的凤服看不出年纪的女子。
两人皆是坐在高处,威严睥睨着殿下站着的人。
“臣勤王世子蔚巡生携世子妃,拜见陛下,皇后,东陵万泽国祚绵长!”蔚巡生带着束茗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礼。
“臣西境节度使姚元武之子姚子安,拜见陛下,皇后,东陵万泽国祚绵长!”
“臣西境上州刺史齐丘携小女齐仙韵,拜见陛下,皇后,东陵万泽国祚绵长!”
五人皆是跪下行了三叩九拜大礼。
许景挚抬手,让众人平身。
许景挚第一眼看过去,便是盯着蔚巡生。第二眼便是看了姚子安。
这两人站得笔直,蔚巡生身子先前身子孱弱,与姚子安站在一起略显单薄,可眉宇间有沉静之色,沉得住气。
姚子安个子高大,但身材比例极好,往那一站便是武将气质,身上全是英气。
齐丘已经年近五十,总领西境五洲政务,这些年操心,头发白了一半。
堂下站着那两个女子年纪不大。
看上去面容略小一些,站在蔚巡生身边的,是他年前才娶的世子妃。
娶亲这事,勤王府没来信知会朝廷一声,他也是等到蔚巡生进了许都,才知道他是带着世子妃来的。
一圈扫完,许景挚先是问了蔚巡生:“世子的病如今可是大好了?”
蔚巡生欠身:“回陛下的话,如今是大好了,是薛家医术。”
姚子安瞥了一眼蔚巡生,他这是直接掠过宅子的事,报了平安。
他是不打算把宅子的事,告诉陛下吗?
殿上,许景挚听到蔚巡生说薛家医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亦是感慨:“薛家医术无出其右,当年孤也得到了薛家医术的庇佑这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薛家谁给你治的?”
“是薛彦。”蔚巡生回道。
“薛彦……”许景挚没听过这人名字,应该是薛家后起之秀。
他想着就笑了:“治好了便好。”
闲聊了几句之后,蔚巡生一行人说了贺寿词之后,便纷纷递上了自己的寿礼。
萧皇后看着他们的寿礼都是能用手递上来的,不禁轻笑着,对许景挚道:“陛下,看来这西境送上来的贺礼很是特别呢。别人送贺礼都是着人抬进来的,只有他们是用手递上来的。”
许景挚也好奇,给身边内官示意,把东西呈上来。
内官低着头,走下去,把东西全部都放到一个托盘里,呈给了东陵帝。
蔚巡生与姚府送的贺礼……是银票。
许景挚与萧皇后见到这贺礼,哭笑不得。
蔚巡生低头解释:“陛下,勤王府与姚府送银票并非是对陛下的寿礼不上心……只是因为最近西境不太平,家父与舅父日日都在军营里守着,母亲与舅母很是忧心,也没心思去寻一些奇巧的东西送与陛下。而家中这些年,清明祭祀的时候,总要匀出一些银子来慰问那些丧父丧子的军户,便也没多的银子拿出来给陛下贺寿。臣想着,与陛下而言,边关安定,没有战事,那便是西境送给陛下最好的寿礼了。陛下英明,定不会怪罪西境这般浅薄。”
许景挚听着这话,便明白为什么之前在御书房北寰言为西境据理力争。
只是看这寿礼,就知道即便是他每年多给西境拨了些粮食与军饷,也养不起那些家里没有劳动力的军户。
许景挚没有说话,伸手去拿齐丘递上来的那本折子。
翻开折子,里面写的是齐丘对于西境兵改一些看法。
里面言道,西境边陲地广人少,土壤带着沙,即便是有军田改革,其实也种不出什么。再加上很多军户里已经没有了成年壮劳力,女人们带着孩子老人,很难生存下去。
西境不比南境是东陵粮仓,一季两稻,粮食丰富、好活。也不比北境有对外边贸,能够收取关税,贴补军用。
西境风沙漫天,苦寒之地,应该因地制宜,适当减免部分缺少壮劳力军户赋税,朝廷适当发些补贴,让其度日。
有了朝廷对军户们的优待,解决了他们后顾之忧。
战场之上,那些将士们才敢身先士卒。
许景挚盯着齐丘这折子许久,心中有无数心思掠过。感觉这是西境这几个人联合做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向他这个帝君叫苦。
但齐丘这折子上说的句句属实,西境军比南境军、北境军更难一些,他这个当帝君的又怎会不知。就是因为知道才每年多给一些粮食军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