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青衫闻言笑了:“倒还颇有自知之明。”
然后墨墨将头埋得更低了。
法海觉得,她刚才应该找借口把习青衫也支出去才对,无奈地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后,绞尽脑汁组织了下语言,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墨墨的脑袋,道:“墨墨,你知道这尘世究竟有多大吗?我没有遮天蔽日的本事,也自知护不住天下所有的人,但至少在我眼前的人,无论如何我都想护住……你虽曾险些误入歧途,但事出有因,且本性不坏,若能救你一次,将你拉回正道,亦是功德一件,我守住了道心,还做了件好事,两全其美,当然值得。”
“真的会值得吗?”
墨墨不仅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孩,还是一个极度缺乏自信的小孩。
法海试图回一声斩钉截铁的“会”以支撑他的信心,只是还不待她出声,习青衫又开口了。
“值不值得一句话说了可不算,需得你自己去证明。”顿了顿,又故意带着几分散漫的神情嗤笑一声,“可小妖,你能做到让自己值得吗?”
语气里写满了明晃晃的轻视和怀疑,听得墨墨忍不住又握紧了拳头。
法海无语凝噎,这两人还真是不对付,就在她想着又要说什么来打圆场的时候,墨墨终于抬起头:“我能。”
法海:?
习青衫则挑眉看他:“你能什么?”
墨墨眼神坚定:“我能做到让自己值得。”
鱼儿上钩了,习青衫在心里暗笑,面上却仍是端的沉稳,似笑非笑道:“那希望你,说到做到。”
法海悟了,习青衫这是来了一出激将法,而且看着墨墨这坚定的模样,很明显,这法子效果很好。
稳住了墨墨,接下来的一切便要顺利地多。
按照法海的计划,三人在七宝筑修整了几天之后,便动身前往天阳宗。
法家人已经习惯了法海隔三差五地便要外出,也没问她究竟要去做什么,法芊芊和法夫人只例行叮嘱她好生注意安全,倒是法询在他们出行前一夜,破天荒地将法海叫到了书房。
法海进屋时,法询正背手立在窗前,仰头望着窗外明月,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爹爹。”
法询闻言转过身来:“哦,小海来了。”
法海在一旁站定:“不知爹爹今夜找我,所为何事?”
法询并未直言,而是招招手唤法海:“小海,你过来看这天。”
法海依言上前,循着法询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明月皎洁,光景甚好。”
法询笑了一声:“明月照夜是好,可在我眼里,怎么也不如十八年前你出生的那个朔夜。虽在最初看不见丝毫光亮,但你降生的那一刻,带来的光比这漫天月华还要耀眼得多,你是没瞧见那五彩的琉璃光辉,映亮了半边天,让为父至今难忘。”
法海听说过自己出生那夜的异象,但并未亲眼见过,是以心底并无太大的波澜,面上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只遵礼静立一旁倾听。
法询也并未想法海能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自顾自地说着:“那时我便知道,法家苦了十七年,终是又迎来了重振的希望。”
“为父对你期望很高,而小海,你也从未让我失望过,天赋异禀之外,还自小勤学苦练,无论是道学术法,还是性情为人,都不输其他修道宗门的弟子,今年堪堪十八岁,便在端午祭礼上为法家长了不少颜面……所以为父想着,是时候了,是时候让法家的名号重新入世了。”
话说到这一步,法海便大概知道她爹想要做什么了。
“可是爹爹,依小海所看,目前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我年纪尚轻,阅历不足,现在做的,也还远远不够,更何况……”
法询摆手止住了法海想说的话:“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法家寥落,没法再以血脉聚才,要想重回当年的盛况,只得开门立派,招收弟子,你虽不凡,但以你现在的资历……不够,确实还不够,可是为了法家,为父希望,你能早日做到这个‘够’字。”
法海很熟悉法询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目光如炬,里面饱含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满心希冀,看起来写满了信任与慈爱,没有半点儿严肃之意,而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一种无力感却无端飞快从心间划过,但是法海并未过多在意,草草忽略掉心底这丝异样,问道:“爹爹……希望我如何?”
法询自窗前的小桌旁拿起一纸信笺递给法海,道:“为父希望你,在盛清会上,一举夺魁。”
那信笺,是从天阳宗寄来的邀帖。
作者有话要说:
尝试改了个文名试图自救,工具人男二即将上线~
第29章 盛清会
盛清会由天阳宗组织发起,每四年举办一届,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擂台斗法,二是秘境历练,结束后,参会者所获的积分相加,最高者即为魁首。
天阳宗给魁首的奖励,便是在力所能及之处,满足其一个愿望。
在最初设立盛清会的时候,便存了锻炼小辈的心思,所以盛清会的比试只有二十八岁及其以下的年轻修士才能参加,后来考虑到秘境历练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危险性,便又添了个年满十六的最低年龄限制。
只要是年龄符合要求的修士,都可以报名参加盛清会,但自己报名的这部分人,还需通过初选比斗,才能进入终试。
法海今年刚好达到要求,九华谱恰好又就在天阳宗,她便想借此入手一试,可没想到,天阳宗竟会给她送来邀帖。
有了这纸邀帖,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个直通名额,不用进行资格初选,便可直接参加终试。
每届盛清会能参与最终比试的名额只有七十二个,其中有五十二个直通,均是名门世家中的佼佼者,而那些普通修士,只能去争剩下的那二十个席位。
法家式微,法海早就做好了与旁人争那二十个席位的准备,这邀帖的到来,倒是个意外之喜,省去了她许多功夫。
不论是为了法家,还是为了墨墨,亦或是为了她自己,这场盛清会,她都要全力以赴。
天阳宗自开宗立派以来,便一直扎根于崆峒山。
虽有缩地令在手,但去宗门仙山的时候,还是有不少的限制,并不能随心所欲。
因此法海和习青衫到达崆峒山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正好赶上初选报名的最后一天。
虽说已是最后一天,宗门前排队报名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但好在天阳宗组织有序,人多却不算杂乱。
墨墨已经化为原形,立在法海肩头,有点经验的,都能察觉到那是只与人结了契的妖,虽说与妖结契的修士大有人在,但在许多人看来,这仍是非正统的法子,很少有人会拿到这种场合来,因此引得不少人侧首注目,再加上法海旁边跟了个容貌出众的习青衫,一行人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法海顶着众人的视线,上前向守门弟子递了邀帖,那守门弟子查过名帖后,很快便唤来了引路弟子。
引路弟子年纪不大,很是活泼,领着二人边走边道:“二位道友好,我叫景时,是天阳宗渊河真人门下弟子。”
法海回道:“我叫法海,来自江陵法家,这是……我家的客卿,习青衫。”
习青衫没有说话,只跟着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景时并未在意,侧头笑着看向法海:“我知道你,容师兄给我们许多弟子都讲过江陵端午祭的那场大雨,能得容师兄夸赞的人不多,法姑娘你一定非常厉害。”
法海余光轻扫了身侧的习青衫一眼,只道:“是容师兄谬赞了。”
说曹操曹操到,铺着青石板的山路一转,便就看见容湛立于不远处。
公子翩翩,白衣谪仙,风骨俊秀,迎风而立。
此情此景,不可谓不美哉。
只是法海并不懂这美,而习青衫则对此不屑一顾,唯有景时兴致勃勃地冲容湛招手:“容师兄,容师兄!”
走近了些,法海依礼问了声容师兄好。
容湛微微颔首:“法姑娘,习公子。”
习青衫摇摇手中折扇:“不过一面之缘,倒难得容兄还记得我。”
景时趁机抢答:“过目不忘对容师兄来说不过小事一桩。”
容湛只笑了笑,不置可否,将目光移至法海肩上的那只白颈鸦:“端午祭时,容某好像并不曾见过这小白颈鸦。”
墨墨察觉到对方投过来的探究眼神,略显烦躁与不安地将头转向一旁。
法海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墨墨的脑袋以作安抚:“前些天才结契的。”
容湛收回视线,没再多言,只温声叮嘱道:“结契的日子尚短,万事记得多当注意。”
“多谢容师兄提醒。”
“本是在此等候无一宫弟子,不曾想先遇着了你,路途劳顿,先让景时带你们去休息片刻,待我忙完了便领你在天阳宗四处转转。”
习青衫不着痕迹地挡在法海身前:“还是不麻烦容兄了,盛清会这样的大日子,天阳宗首席弟子想必定会忙得不可开交。”
容湛客气道:“习兄言重了,盛清会自有宗门前辈组织操劳,我只是做些小事罢了,不过说来倒是奇怪,若没记错的话,习兄当初说自己是散修,又怎么会和法姑娘一同来赴盛清会。”
抢答选手景时再次上线:“他现在是法家的客卿。”
容湛闻言微愣,随即笑了笑:“那便恭喜习兄了。”
习青衫亦是含笑受了这声恭喜。
明明两人面上都挂着笑,可就连法海都隐隐感觉到,此刻的气氛好像不太融洽。
于是法海适时开口:“无一宫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容师兄先忙,我们就先告辞了。”
“也好。”容湛点点头,又继续道,“这几日还只是初选,法姑娘可以趁此机会先休整几天,容某期待着在盛清会大比上同你切磋一二。”
法海闻言有些意外:“容师兄……也会参加这届盛清会吗?”
“自然。”
“之前有传言说容师兄已拿过连续两届的魁首,这次便不会再参加了。”
容湛十六岁时第一次参加盛清会,便一举夺魁,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盛清会魁首;二十岁时第二次参加,亦是毫无压力地拿了第一;而这一次,他本来确实是没打算再参加的,盛清会对现在的他来说,意义不大,直到月初时在端午祭上看到了法海,看她年纪轻轻便可以一己之力祈雨成功,着实令人不容小觑,他这才改变了主意。
输赢无所谓,他只是想和法海正大光明地比一场。
但容湛并没有告诉法海这些,只笑道:“能与天下修士交手切磋的机会,便是我也不想错过。”
“如此……”法海不疑有他,“那便还请容师兄到时候多多赐教了。”
和容湛说了回见后,景时领着二人来到了天阳宗的传送法阵,从统一入口去往赴会人的临时住处。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引路弟子,景时介绍道:“天阳宗客房都位于西六、西七两峰,此处名为暮霞居,在西七峰,共有四间厢房,虽然比起其他的客居稍稍小了些、偏了些,但少了旁人的喧扰,而且暮色时能望见霞光潋滟,风景最好。”
法海是来参加盛清会大比的,住处如何她并不十分在意,看着眼前的独座院落,暮色风景如何不知道,但确实僻静。
景时既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又交代了两句,很快便就离开了。
没了旁人,墨墨从法海肩上跳下,化作了人形。
还不等他开口说句话,习青衫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道:“你先进去看看。”
墨墨不想听习青衫的话,但看着习青衫的眼睛,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只能乖乖推门进了院子。
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习青衫看向法海:“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啊?”法海的反应有些慢半拍,“有吗?”
习青衫斩钉截铁:“有。”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上空挡着太阳的一团云,火烈的日光倾泻而下,暮霞居周围都是些矮丛灌木,没有树荫作挡,那日光正好落在二人身上,虽不及正午时灼热刺目,但还是让法海下意识地垂了眸子:“也许有吧。”
根本不用思考,习青衫的手就已经利落地展开了折扇,他用扇面挡在法海头上:“说来听听。”
法海盯着头顶的扇面出神,然后突然问道:“习青衫,你说,若是我拿不了头筹该怎么办。”
“之前可没见你担心这个,因为容湛?”
法海摇摇头:“参加盛清会的人那么多,就算没有容师兄,也总不乏其他能人异士,我能做的,唯有尽力一试。只是兴法家、救墨墨,都在此一搏,我总忍不住去想,若是失败了,我该怎么办。”
“失败了又何妨,兴法家不能急于一时一刻,而救墨墨,一本琴谱而已,大不了我替你闯一次天阳宗的藏书阁。”
法海似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轻声重复了一遍:“失败了也无妨吗……”
本以为法海心中无忧无惧,一心只有修身问道,却不知她心里还压着整个法家和墨墨,若不是听她亲口告诉他这些,习青衫也差点忘了,她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也会有压力难解和无措的时候。
于是习青衫微微俯身,看着法海的眼睛,仿佛哄小孩一样温柔道:“失败了也无妨,纵是天塌下来,也还有我顶着。”
习青衫说这话时很自然,自然到他自己都有些感到意外。
双目对视,法海怔愣片刻后,突然道:“我知道了。”
习青衫见她想通了,眉目也跟着舒展了些。
天边云团又聚了起来,在上空形成荫蔽,习青衫收回折扇,正欲说些什么,却忽地被法海攥住了衣袖。
习青衫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移开折扇,笑着解释道:“日头这会儿又被遮住了,我们……”
一句“我们先进屋”还没说完,就听法海道:“习青衫,我们以前见过吧……在少习山。”
习青衫的笑容稍微敛了敛,却还是如常道:“才过了多久,你就忘了。”
“不是这一次,是十年前,我第一次去少习山的时候。”
习青衫没有再接话,目光落在法海身上,思绪却仿佛穿过光阴,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第30章 初见
十年前,法海八岁,虽不及同龄人那般调皮,却也不如现在这般沉稳,刚学会缩地千里之术,便耐不住性子想要尝试一番,并且十分自不量力地将目标定在了千里之外的扶风城。
结果可想而知,扶风城没去成,来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上。
若换了旁的孩子,忽然来到一个极为陌生的环境,多半会吓得啼哭不止,可法海不一样,她对恐惧的感知力一向很低,而且自小就有份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以至于发现目的地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时,她还能找个石头坐下来冷静思考一下。
眼前所见,绝不是富丽繁华的扶风城,而以她目前的能力,那传说中的皇城多半是去不成了,至于这里……虽然不知道是何处,但是看看四周,除了没什么人烟,风景看着倒还不错,来都来了,那就随便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