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喜欢吗?”这些,还只是法芊芊所看到的,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习青衫为自己做了更多。
法芊芊失笑:“那不然呢?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法海垂着眸:“我不知道。”
法芊芊并不意外法海给出这个答案,法海过往只专心于修行,又从未与其他男子相处过,天生于“情”之一字上却根基,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是正常。
可正因如此,她这个做姐姐的,才要与她来聊这些女儿心事,同父亲希望小海一心只有修道的观念不同,法芊芊希望法海能有普通女子该有的生活,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已经错过了很多,不该再断绝她爱人的权利与机会。
“小海,其实喜欢一词很简单,喜欢一个人,你会喜他之喜,忧他之忧,同他待在一起你便会觉得高兴,一靠近他,你便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法海有些困惑:“那不就是普通的心疾吗?”
“傻姑娘,”法芊芊笑她,“心疾和心动可完全不一样,心疾是病,会让你觉得痛觉得不舒服,心动时的心跳加速却不一样,那是喜欢一个人的正常体现,不会让你有丝毫痛意……小海,你可是因他心动过?”
法海沉默着没有出声,她忆起了同习青衫待在一起时突如其来的几次心悸,若依着姐姐的说法,那并非是她心疾的缘故,而是她对习青衫动心了?
江煜先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过来,许是定了亲太过得意,整个人轻飘飘的有些不着调,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说了句不着调的话:“若你实在摸不清主意,我就教你一招,亲他一下,身体的反应最不会骗人,亲的时候你若是觉得脸红心跳,那你定是喜欢上他了。”
法海来不及反应,倒是法芊芊瞪他一眼:“瞎说什么呢江煜先。”
江煜先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芊芊,我们的婚期定下了,就在下月初一。”
下月初一,也是法海的十八岁生辰。
第46章 亲一下
因着江法二家结亲,江陵城聚了不少自各地远道而来的修士,一是应邀前来观礼沾沾喜气,二则是想要趁此机会目睹盛清会新晋魁首的尊容。
法询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来的人越多,证明法海的名气越大,也就越能重振法家的威名,只是不知为何,法海不似往日那般对他这个父亲言听计从,好几次叫她去与那些个前来拜访的修士论论道,她都已身体不适为由推拒。
而事实上,法海并不是有意推拒,她虽对重振法家一事还心存犹疑,但还是想要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更远些,也就乐得与人交流,只是施用法家禁术带来的伤还没好完全,最近几日又不知为何,心疾频发,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应付他人。
幸得有习青衫在身旁,每次心疾发作,只要有他及时输送灵力,就能缓解一二。
缓过这一波的疼痛,法海问习青衫:“为什么你的灵力对平复心疾如此有用?”
“你的心是女娲石所化,凡人之躯,不堪神力,就会产生排异反应,而我自天地灵气中诞生,灵力与女娲石一脉同源,便能镇压这排异反应。”这还是习青衫头一回主动与她提起女娲石这个词。
法海不解:“女娲石有的是神力,你既与之一脉同源,为何你又是妖?”
“这世间有人成神,便有人成妖,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习青衫曾是有机会成神的,只要成功化龙,便能在天上占据一席神位,但他生来就是一尾青蟒,也没觉得做蛇有什么不好,而且他更爱俗世里的山水自由,便选择了做妖。
如果化龙成神,他也许不会有陨灭之危,但多半可能不会再遇到法海,只能一个人孤寂地活过一个又一个万年。
他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漫长生命中的无趣,不知何时起,这万年的时光于他而言,不过是每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毫无意义,直到认识了法海之后,他才发觉这世上还有别的他未曾体验过的趣味,而这意趣,只有法海能给自己。
正因如此,便是知道能借女娲石之力再多活个千年万年,他也只觉毫无意义。
女娲石和法海,习青衫只能选一个,那他就选法海。
法海不知道习青衫定下过怎样的抉择,既聊到了女娲石,她便又顺口问了一句:“你是为何想取我身上的女娲石?”
法海问完之后就后悔了,因为她看着笑意僵在习青衫的脸上,唇角也似是藏着几分苦涩与无奈,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看待习青衫的,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想看见习青衫露出除了开心以外的表情,这让她原本已经平息了痛意的心口,此刻又抽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味道向四肢百骸蔓延开。
一向对法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习青衫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看着她的眼睛道:“小海,女娲石就是你的心,我习青衫过去没有、现在不会、以后也绝无可能取你的心,我喜欢你,只要是会伤害到你的事,我便都不会做。”
因着法海身体不适,便倚卧在床,习青衫为了方便给她输送灵力,就坐在床沿一侧,二人本就离得很近,习青衫说这话时,又刻意朝她靠近了几分。
习青衫再次把他的心意剖到了法海面前,在他的注视之下,法海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直跳,脑海里不知怎的忽地冒出江煜先之前说的那句话来——
若你实在摸不清主意,我就教你一招,亲他一下,身体的反应最不会骗人,亲的时候你若是觉得脸红心跳,那你定是喜欢上他了。
然后鬼使神差的,在本就靠得极近的距离上,法海又往前凑了凑,贴上了习青衫的唇。
那一瞬间,法海能看见习青衫倏然张大的瞳孔,看见他眼睛里清晰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能感受到脸颊上骤然升起的温度,也能听见那仿若打鼓般振鸣不止的心跳——
不止来自于她,也来自于习青衫。
这回不止是心,法海发觉自己的脑子也乱了,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火速拉开与习青衫的距离,一把扯过被子躺下。
“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从被子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习青衫僵坐在床边,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都没反应过来,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太过轻柔,轻柔到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探舌舔了舔唇瓣,上面还余留着一股淡淡的苦味,近来法海每日都在喝药,唇上药味不散,这苦味便是她方才亲过来时,留下的证明。
短暂的愕然过后,是无限的欣喜雀跃涌上心头。
习青衫很想更进一步,拷问法海的心意,但见她缩成这样,也知这会儿不宜再逗她些什么,只怕把人惹急了,把迈出的一步又缩回去,便只轻咳一声掩下心中激动,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厨房给你煲个莲藕排骨汤。”
法海面上不显,其实对吃食要求很高,习青衫最近便迷上了下厨,当初学的绿豆糕好似打通了他在厨艺上的任督二脉,在七宝筑的这些时日,他每日都换着花样为法海开小灶。
习青衫离开之后,法海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她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头上的床幔,愣愣地出着神,等到面上潮红褪去,心跳慢慢恢复正常,方觉自己刚才行为的荒谬与唐突,但她从中意识到,她可能,也是喜欢习青衫的。
法海心中并无什么人妖之间不可相恋的禁忌,却受长期以来父亲灌输的观念影响,潜意识觉得自己不该与情爱一字沾边。
所以即便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但法海实际上并不愿意承认,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习青衫,特别是在亲了他之后。
而接下来几日,习青衫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每日都要回一趟青恒山,与法海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每次出现时便哄着她喝下一碗药,然后便又匆匆离开,倒也没空主动提及那日发生的事,法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担心,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每见习青衫一次,他面上的血色都好像要比之前少上几分。
时间转瞬而过,法芊芊与江煜先的婚期也如约而至。
这日虽也是法海的生辰,但法芊芊的婚事才是重头戏,从寅时起,七宝筑上上下下便开始忙个不停。
法芊芊要早起梳妆,法海也就乖乖地坐在一旁陪她,看人为她描眉点粉、抹胭脂、涂口脂、染丹蔻。
法芊芊从铜镜里看见法海撑着脸直盯着自己的模样,知她虽然一句话不说,其实很是舍不得自己这个姐姐。
待梳妆完毕,法芊芊避退旁人,打开了早就准备在侧的妆匣,递给法海:“小海,生辰快乐。”
匣子里是一方手帕,用的是上好的丝绸,摸起来柔软顺滑,上面绣了一只双翼腾飞的鹰隼,在山林间盘旋翱翔,栩栩如生。
手帕的右下角,还用金色丝线绣了个小小的“海”字。
法芊芊看着她笑:“送你的生辰礼,我绣了许久呢。”
法海攥紧这方手帕:“谢谢姐姐。”
“也不问问我为何绣一只鹰在上头?”
法海笑笑,乖巧道:“姐姐请说。”
法芊芊拉过她的手,道:“姐姐能想到最自由之物,便是那天上的鹰,振翅而飞,无拘无束,我希望我们的小海能如这鹰一般,自由自在。姐姐知道你自出生那一刻起便承了太多的厚望与期盼,可是小海,你首先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什么法家最后的希望。你虽名为法海,却并不意味着要断情绝爱、远离红尘,哪怕一次也好,姐姐希望你为自己活一次。”
若是往常,法芊芊大概是不会与她说这些的,可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现在不说,日后不能常陪在法海身侧,可能就再也说不出口。
娘亲体弱,从某些层面来说,法海是她一手带大的,法芊芊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她在想什么,她在纠结什么,虽从未言之于口,但她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法芊芊能看出法海对习青衫有情,也能看出她对自己感情的迟疑与挣扎,她的妹妹是该翱翔九天的苍鹰,有强大的能力除魔卫道,自也能靠着这份强大产生足够的底气去爱己所爱。
法海很是惊讶于一心为法家操持的姐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震惊之余,却也不乏感动。
法海紧紧反握住自家姐姐的手,吸了吸泛酸的鼻子,点头道:“姐姐,小海记住了。”
门外传来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声音,有人来催促新娘子出门上轿。
法海替她盖上喜帕,牵着她的手送她出门:“姐姐,愿你所愿皆所得,无论发生什么,小海永远是你的后盾。”
法芊芊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出声就是哭腔,只轻轻拍了拍法海的手,由江煜先扶着上了花轿。
江煜先向法海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对芊芊好。”
法海点头,看着迎亲队伍越走越远,这才转身欲回房。
在她身后,习青衫立在门口,一袭月白色长袍,玉冠束发,正看着她笑。
不知为何,法海忽地就有些想哭。
第47章 心鳞
许是因为一个一直陪在身边的人突然离开了,本以为以后的路只有自己一人独行之时,骤然回首,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陪伴,难过与感动交杂,便使人红了眼眶。
但法海到底还是忍住了,并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落下泪来,更何况,这是姐姐的喜事,她不能哭。
习青衫陪着法海走回了后院,待到四周闲人散去,他才开口道:“生辰快乐。”
法海扯了扯嘴角:“谢谢。”
耳边隐隐还能传来似有若无的喜乐声,院子里也张满了红绸,习青衫停下脚步,感受着这片喜庆婚事,眼里有着艳羡之意:“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还挺羡慕他们的。”
这话法海就不知该如何去接了,她到现在仍没想好,怎么处理与习青衫的关系,于是她选择了战术性沉默。
可习青衫这次并没给她继续逃避的机会,忽地转头看她:“既亲了我,你便不打算负责吗?”
语气里颇有些良家女被轻薄后又得不到回应的委屈,让法海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负心汉的错觉,她握紧了手:“我……我可以解释。”
“我不听什么解释。”习青衫朝她贴近了些,双目看着她,眼底藏着些许希冀,认真道,“小海,我只想你告诉我,你对我,可有一丝半点的心动。”
不求太多,只求一丝半点便可,这是习青衫做的最大的退步,可连这一点点要求都半晌没得到回应。
法海默不作声,习青衫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可就在这时,法海忽地缓缓点了点头,她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不想骗他,于是习青衫眼底的那一点火星,便又蹭的一下被点亮。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习青衫再不想压抑自己的感情,一把将法海拥入怀中,在她耳侧喃喃道:“这便足够了。”
这话似是在对法海说,又似是在对他自己说。
“可是习青衫,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相较于习青衫的激动而言,法海要冷静许多,她甚至都没出手回抱他一下。
“没关系,”习青衫松开怀抱,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轻笑道,“你不对我负责,可我亲了你,我是要对你负责的。”
法海还没来得及想他要怎么个负责法,习青衫伸出手,一道光芒闪过,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上,静静躺着一枚深青色的鳞片。
“这是?”
“给你的生辰礼物。”
法海接过那枚鳞片,细细摩挲,质感坚硬,摸着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习青衫介绍道:“这是我的心鳞,蛇族每千年褪一次鳞甲,唯这心鳞不变,从我诞生起便伴我至今,算是我的命脉至宝,凭这片心鳞,妖族上下,无人可伤你,以后我若不在你身边,它也可以替我保护你。”
“这般贵重,”法海讶然,试图还他,“我不能要。”
习青衫笑,反手将心鳞送入她体内:“礼物既然送出去了,便再无收回的道理。”
法海垂首去看,心口处隐隐有青色光芒闪烁:“那你取这心鳞之时,可是痛得厉害?”
“怎么这么问?”
“这几日你总是面色苍白,我一直没来得及问。”
习青衫愣了愣,笑着揉了揉法海的头:“没事,拔一枚鳞片而已,而且有这心鳞在,你的心疾发作时,痛楚也会减少很多,只是如需根治,还要些时日。”
“我的心疾,还有办法根治?”
习青衫笑着点头:“有办法。”
但直到最后,习青衫都没告诉法海这办法是什么,只让她每天乖乖喝下一碗汤药。
法海觉察到不对之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但一切都已来不及。
习青衫给的汤药和心鳞的确有效,她心疾发作的频率减缓了不少,而且痛意也大大减轻,这天夜里,她便一如往常入定打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忽地察觉到了一股磅礴妖气,七宝筑四处悬挂的角铃也因此响个不停。
这妖气她很熟悉,是习青衫!
习青衫一向将自己的妖气隐得极好,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这般汹涌溢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