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法海也说不上来。
习青衫紧紧牵着她,一步一步,缓缓上行,他的手是一如既往的冰凉,正好中和掉了法海手心渐热的温度。
走了大概百余来步,前方的玉梯忽地消失不见,而眼前,凭空出现了一方玉台。
法海本以为这玉台不过是方寸之地,可登上玉台之后才发现,玉石铺就的地面无限向前延伸,一眼根本望不到尽头,这便是落星台。
而此时再回头往下望去,方才走过的玉梯不知何时已耸入了云端,云雾飘渺,好不梦幻。
看出了法海眼中的惊讶,习青衫嘴角噙着笑,道:“你再抬头看看。”
法海听话抬头,群星璀璨,汇聚成河,就在她顶上流转着四溢光彩。
习青衫看向她:“落星台上千星落,可还喜欢?”
“喜欢。”法海望着这漫天星河,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只觉得无论是视野还是心境,都骤然开阔了起来,不过有一点她很好奇,“明明是白日,为何也能见到如此星河璀璨?”
“落星台乃永夜之地,顶上的穹苍便是这片星空,无论日夜往复,星河都将在此永远流转。”
“原是如此。”
法海仰首看天,静赏这无边风光,而在她的身旁,习青衫不知何时低下了头,侧首凝望着她。
“小海。”习青衫突然出声叫她。
“嗯?”法海下意识地偏头,正巧对上习青衫的眼睛,那藏了万千星辰的眸子在此刻盈满了温柔缱绻,不经意间便夺去了法海的所有目光,原本的璀璨星空在此刻忽然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法海产生了两点困惑。
第一,她一直都知道习青衫有双漂亮到足以摄人心魄的眼睛,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以为自己已经产生了抵抗力,可眼下,自己怎么还是沦陷其中了?
第二,温柔也就罢了,缱绻二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是如何得出那眼眸里藏着缱绻之意的?
还没等法海弄明白这两个问题,习青衫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她耳旁炸开了花。
“小海,我心悦你。”
习青衫说这话时并无迟疑,整个人坦荡利落,语气温柔而又坚定,他一向是个想要什么,就定会主动去争取什么的人,他的时间所剩不多,无论法海现在对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要先将自己的心意表与她听。
法海怔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原本平静无波的内心,随着习青衫的这句话而开始怦怦跳个不停。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我那时回答说是因为觉得你有趣,可大概越是觉得你有趣,就越是容易动情。这世上大抵没有一个修士会像你一样,为了一只妖而拼尽全力,我看过很多这世上的虚伪善变,可你却是始终如一的聪慧善良、执着赤诚,我喜欢这样的你。”
“落星台是我诞生之地,于我来说意义非凡,除我之外,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站在落星台之上的人,这无边星景,我只想同你一人共赏。我的心意便如同此间星河,无论日夜往复,都会在此永远流转,永不改变。”
法海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这般厉害,只知此时此刻,无论是她的心还是她的思绪,都乱得厉害。
她并非不知晓这世间有种叫“情”的东西,虽不明其道理,但她知道“情”能让世间的男男女女互相爱慕结合,就像姐姐和江煜先那样。可她从没想过,这个“情”会落在她自己身上,习青衫又怎会心悦于她,她是法家未来的家主,身上寄托着父亲和家族的希望,情之一事,从来都不该是她需要考虑的,不然父亲如何会给她取“法海”二字作为名字?
法海竭力想平复有如波涛汹涌的内心,但无论她默念多少遍清心咒,都好像无济于事。
到最后,法海只有选择暂时不管心念所想,遵循脑中理智,深吸一口气后,尽可能平静道:“习青衫,我身后是法家荣光,我要走的路是一开始就定下的修行正道,绝不会、也不能生出异念,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和……心意,但我们之间,并无可能。”
习青衫并不意外法海会说出拒绝的话,他也深知并非说了“心悦”二字,便能在一起,若真有这么简单,这世上又怎会有那多的痴男怨女。
所以他只笑了笑:“今日表白心意,并非是要你作出对等回应,我是想告诉你的,只是我心悦你这件事而已。其他的,便以后再论——”
“你走你的修行路,我过我的追妻桥。这世间有个词叫殊途同归,路和桥,总有一天有汇聚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表面上:不急,修行路和追妻桥总有汇聚之时,咱们来日方长。
实际上:如何在我身陨之前让媳妇儿爱上我?在线等,挺急的!
这章真的卡死我了呜呜呜
第43章 禁术
活了十八年,法海头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卑劣这个词,她一方面接受着来自习青衫的无数好意,一方面又断然拒绝了他的心意。
偏生习青衫还能毫无所谓地对着她笑,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如此,让她不要有负担,然后又牵着手领她下落星台。
饶是法海再不通情字,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再与习青衫纠缠不清,双脚一踏在地面上,便火速抽回了手,无视还在跳动着的心,试图与习青衫划清关系:“多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和帮助,之后的事,我自己处理便可。”
手心中的顿空让习青衫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有些无奈地笑:“不过是说了几句心里话,你便要如此避我?只是现在说这话,怕是已经迟了。”
来不及问习青衫此话何意,侑吴忽地现身:“青君,人来了。”
随着侑吴的话音落下,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出一人,那人戴着紫色的兜帽,帽檐下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来青君已料到我要来此。”
习青衫抬眼望向来人,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玄懿。”
法海这才想起来落星台之前,习青衫曾说过,玄懿会自己寻过来,还果真如此。
“劳青君记得妾身名讳。”玄懿施施然向习青衫行了一礼。
“玄懿妖姬倒比本君以为的要来得快。”
“青君想要守株待兔,妾身又岂能让青君失望。”玄懿淡淡开口,目光越过习青衫,径直望向他身侧的法海,“可青君殊不知,妾身早盼着与这位法家少主见面,日思夜想的,都是将她除之而后快。”
习青衫眼神一凛:“你倒是承认得利索。”
玄懿神色不变:“既做了,又何惧承认?”
法海迎着玄懿的目光看回去:“我与妖姬素未谋面,不知究竟有何冤仇?”
“有何冤仇?”玄懿眼神里带着讥讽与轻蔑,“你以前既不知,今后也无需晓得,你只需知道,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习青衫挡在法海身前:“妖姬这当真是不将本君放在眼里。”
“青君乃妖界第一人,妾身如何敢不将您放在眼里,若非如此,妾身又何必派媚人花去侍奉青君?”
习青衫闻言倒是笑了:“你把那叫做侍奉?”
“妾身只想与青君结成同盟,是那媚人花不中用,入不了青君的眼,妾身便只能让她这朵娇花,做了妾身的养料。”
“那墨墨呢?”法海问,“你为什么要杀了墨墨的娘亲?”
“雉奴跟随我多年,却想为了一只小白颈鸦离我而去,我又怎能留她?倒也正好借机催那小妖入魔,再将他送到你身边,以魔躯杀之,只可惜了,娘不中用,儿子也不中用。”
至于秘境中事,也是她引诱了无一宫弟子,同瘴妖达成了约定,他们替她杀了法海,她保证放他们自由。
玄懿对她做过的这些事,从未想过要隐瞒什么,只是现如今看来,这些法子都不管用,她便只能亲自动手,不过这倒也是她多年来夙夜以求的愿望,当年没能亲自血刃仇人,今天若能亲自杀了法海,也算聊以慰藉。
玄懿知道自己不是习青衫的对手,也没打算硬碰硬,来之前,她吸尽了蛟龙血,妖力和修为,都不同于往日,她只需要困住习青衫一小会儿,凭她现在的能力,杀个法海,并不在话下,至于侑吴……
“青君同我在这说了许久,就没想过关心一下歧桓吗?”玄懿看向习青衫,余光却注意着一旁的侑吴,侑吴与歧桓二人情同手足,便是这些年感情淡了些,也不可能毫不在意。
果不其然,侑吴厉声开口:“你将歧桓如何了!”
玄懿掷出一枚狼牙:“我将他困在了十重镜中,若是去得早,还来得及给他收尸。”
“你怎么敢!”侑吴接住狼牙,歧桓本体是狼,这枚狼牙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他身上的气息,歧桓最是熟悉,“十重镜是妖界最磨人的牢狱,你竟如此待他!”
“他不该拦我。”玄懿神情冷淡,无人注意,她隐在宽袖下的指甲却在手心掐出了血痕。
明知玄懿就是故意想法子让侑吴离开,但歧桓出了事,习青衫不可能在这时拦着侑吴,只能让他先去救歧桓。
待侑吴离开,玄懿取下兜帽,法海这才注意到,不同于墨墨记忆中那个一头青丝的蒙面女子,眼前的玄懿,一头黑发全白,不禁有些讶然。
似是察觉到了法海的视线,玄懿淡淡一笑:“意外吗?青丝一夜成白发。”
习青衫却早已料到:“这便是你偷习禁术的代价。”
“没错,”玄懿点头,眼里却并无后悔,“只要能杀了法家人,我做什么都愿意。不过事到如今,青君还是不愿和我一块儿吗?”
习青衫抽出闲情:“本君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看见闲情剑,玄懿笑容不禁更甚:“青君还当真是,情根深种呢,只是不知这真心,落在法家人眼里,又有几斤几两重?”
不待法海同习青衫去体味这句话的背后之意,玄懿亦已拔剑攻了过来。
玄懿使的是一把巨剑,那剑通体漆黑,看似沉重,但在玄懿手中却又轻巧无比,且威力甚猛。
玄懿拿出的,是拼了命的气势,但在法海与习青衫的合作抵挡之下,并不占上风,甚至隐隐有落败之象。
玄懿并不在意,她甚至迎面去撞习青衫的剑锋,习青衫直觉有诈,却来不及收回,闲情剑上染了玄懿的血,下一刻,那血便如游蛇环剑而上,形成一条血绳,捆上习青衫的手腕,暂时封住了习青衫的妖力,也封住了他的行动,让他动弹不得。
玄懿捂着伤口半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却带着笑:“我自是打不过青君,便拼了半条命制了这缚灵绳,可以暂时封住青君的妖力。”
“习青衫!”法海见状退到他身边,确认这缚灵绳只是封住他灵力,并未对他造成伤害后,道,“你不要管了,接下来的都交给我。”
“小海!”习青衫眉头紧锁,掌心不住地催动妖力,却毫无反应。
玄懿撑着剑站起身来:“青君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我若杀了法海,不正好助您一臂之力?”
法海闻言愣了些许,玄懿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闭嘴。”习青衫气极,试图强行冲破缚灵绳的束缚。
玄懿察觉到了法海那一瞬间的恍神,心下有了计较,挥剑的同时,继续道:“你以为青君为什么要待你这么好?一个平常修士,何需他三番五次出手相助?还不是为了你的那颗心?”
“玄懿你闭嘴!”
法海好像头一次看习青衫这般生气,鎏金鞭挥出的动作照旧,但她的脸上已慢慢爬上了疑色:“你什么意思?”
玄懿举着剑贴近:“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吗?你的心是女娲石所化,青君接近你,只是为了女娲石罢了,他呀,不过是在利用你。”
他呀,不过只是再利用你。
刹那间,这世上仿佛只剩下了玄懿的声音。
明明前一刻,习青衫还在落星台上说心悦她。
下一秒,玄懿就告诉她,习青衫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的心,为了一颗女娲石。
法海不想相信玄懿的话,玄懿要杀她,自会穷尽办法乱她心神,可若是玄懿说的都是假的,习青衫为什么要那般着急又那般生气?
“男人啊,都是这样,表面上说些甜言蜜语,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会往你心口插上一刀,要了你的命。”
玄懿眼看着法海在她说的话之下露出了破绽,嘴角勾起笑,瞅准时机,妖力齐聚一点,往前送出长剑,欲给她致命一击。
却不知为何,法海在关键时刻忽地又回过神来,堪堪避开了这一剑,只受了点皮外伤。
错过了这最好的时机,玄懿也不恼,不过她还是得抓紧时间,那缚灵绳困不了习青衫多久,她得在他挣脱束缚前杀了法海!
下定了决心,索性也不再收敛,最大限度地释放自身妖力,一会儿化作紫色巨鸟,一会儿化作人形握剑,与法海打得难舍难分。
玄懿此前炼化了不少其他妖类的灵力,又吸食了蛟龙血,妖力大涨,此时又不要命似的悉数释出,法海很快便落了下风。
习青衫很想上去帮她,可他现在灵力被封,发挥不了半点作用,他目前能做的,只有尽快突破束缚。
玄懿这次竟然敢来,便是做好了充足准备,若只用平常的法子,法海知道自己没有多少胜算,而不论习青衫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只是想利用她,她都不能再依靠习青衫了,她必须要靠自己赢过玄懿。
法海丝毫没有迟疑,在心中默念那个自己已熟悉了千百次的咒文,并同时施术结印,而这一回,没有人再来打断她。
金色的光芒自法海周身溢出,极为耀眼,习青衫能感受到法海越来越盛的灵力波动,他直觉不好,却没有办法阻止。
玄懿却忽地笑了:“很好,很好,你还敢用这一招,那倒要看看,究竟是你我谁胜!”
紫光与金光在空中相撞,发出巨大震动与轰鸣,二者初时势均力敌,各不相让,但慢慢地,金光渐渐占了上风,紫光越来越弱,终地濒临溃散。
与此同时,习青衫也终于冲破了束缚,奔到了法海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海终于,开大成功。
第44章 鸑鷟
玄懿被金光击中的那一刻,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族人们濒临死亡时的绝望惨叫。
有鲜血自嘴角溢出,玄懿下意识地用手去抹,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抹不干净,身体承受了狠狠一击,整个人如同枯败的树枝般站不稳脚,踉跄着往后退步,将要扑倒在地之际,有人自身后抱住她的腰身,急切地唤她:“阿懿。”
是歧桓。
玄懿涣散的目光勉强聚拢,想要试图挣脱开他的怀抱,却发现双手无论如何都已提不上力。
歧桓抱着她,不住道:“阿懿,你坚持住,我来了,我一定会救你,一定会。”
习青衫揽着法海,剑指歧桓眉心,声音冷冷:“你还想救谁。”
既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术,玄懿重伤濒死,法海也没好到哪里去,勉强撑着一口气站着,眉头皱成一团,五脏六腑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