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凝抱歉地对法海、法芊芊及容湛等人施了一礼,道:“师门管教不严,让诸位见笑了。”
容湛在天阳宗时,师兄弟之间的关系一向是亲近和睦,少见这般场面,只淡淡一笑,不复多言。
丁凝再将视线转向法海:“今日之事既是我无一宫之责,我们定当一力承担,重惩罪徒,给法家一个交代,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至于那一池锦鲤……待我回无一宫之后,必将亲自挑选十八条精心喂养的三色鲤登门送上。”
法海不置可否,只道:“锦鲤是小,我不过是担心有人借此事大做文章罢了。”
丁凝道:“法家高风亮节,旁人的风言风语,何足挂齿。”
法海却只摇了摇头,淡淡回了句:“人言可畏。”
好在无论如何,锦鲤之死总算告一段落,无一宫毕竟还是当世的修仙名门,是以法海并不担心她们会为了这样一个弟子枉失公正,从而落人口实。
只是虽说赵倩这人着实令人讨厌,但那个叫薛雨桐的,也不见得是个简单之人。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无一宫之人究竟如何,只要不再触碰法家利益,都与她无关,而法海现在要关心的,只有端午祭礼。
令人头疼的端午祭礼。
——
翌日。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江陵人看重端午祭祀,天还未亮,整座城便已开始蠢蠢欲动。
有人忙着薰苍术,有人忙着挂艾草菖蒲,有人忙着包粽子,也有人忙着摆摊设点,只等着城中百姓出游,借此大赚一笔。
法海则是一大早便开始焚香沐浴,脱下平素里惯穿的暗红色衣裳,换上崭新的白色祭袍,腕上系好五色丝线,长发披肩,只在腰间用白色丝带微微一捆,再由法芊芊为她描眉画唇,最后于眉心间点上朱砂,全然不同往日风格。
法芊芊早知自家妹妹生的好看,只是自小差不多是当着半个男孩子养大的,不重梳妆打扮,今日为了祭礼头一次披发点红妆,虽说衣裳只有一袭纯白,但中和了法海的气质之后,红唇微抿,别具一番清冷之美,仍让人看得离不开眼。
法海却是没功夫欣赏她的妆容,不知为何,今晨起来她就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她到现在还是没想清楚江家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让出主祭人的位置,实在是心难安。
法芊芊见她还在愣愣地出神,便开口笑道:“让这么美的姑娘去主祭礼,不知道人家到时候究竟是看祭典呢,还是看祭台上的那个人呢。”
法海到底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姑娘,本来还在担忧今日祭礼呢,经法芊芊这么一说,双颊微不可见地一红,红唇抿得更深了:“姐姐说什么呢。”
法芊芊轻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一场祭礼罢了,姐姐相信你定然可以的。”
法海却只是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午月午日午时,三午相重,极阳之刻,正是举行祭礼最好的时机。
祭台之前早已围满了江陵城百姓,端午祭礼本就不可错过,更何况今年的主祭之人是早已沉寂多年的法家人,他们定是要来凑这个热闹的。
法海跪坐在艾草菖蒲装饰的轿撵上,低垂着眉眼,大家只能隔着流苏编制的轿帘描绘她的身形,却瞧不见她的面容。
在江陵城百姓的注视下,法海乘坐的轿撵稳稳当当地准时停在了祭台下侧。
待钟声响过三次,法海终于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而也就是那一刹那,容湛头一次领会到了什么叫做香车美人,黑发白衣,唇红似血,虽然只有三种颜色,却已是无比的绝色。
法海低垂了一路的眼眸,也终于在此刻抬了起来,她本是打算抬眸后目不斜视地走上祭台的,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却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眼帘,引得她微微一愣。
那人像是注意到了法海看过来的目光,还冲着她微微笑了笑。
——是习青衫。
不过好在法海反应极快,只微微停顿了一下,还未让人察觉有什么不妥,便已回神向台上走去。
祭台上放着法家早已备好的新鲜祭品,蔬菜瓜果、牛羊豕酒,皆一应俱全。
法海深吸一口气,无视掉正午时分的炎炎烈日,无视掉端午之际特有的闷热之气,静待乐声奏起,行九拜之礼,请神赐福。
拜礼毕后,燃香供奉,念读祭词。
祭词虽繁杂,但法海都早已一字不落地熟记于心。
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好不容易到了送神的阶段,就在法海以为终于要结束的时候,祭台下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江陵久旱不雨,正逢端午祭龙神,还请司祭为我百姓祈雨。”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便是数之不尽的附和之声:“是呀是呀,还请司祭为我们祈一场雨吧。”
法海面色无常,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抬眼看向台下刚才说话的那人,是个眼下一点泪痣,手拿折扇轻摇的锦袍公子哥儿,也正是江家少主,江煜先。
怪不得江家当初那么快便松了口,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祭礼那一段纯属胡编乱造,请勿考究。
不过许久未上线的男主终于又露了面了呀=v=
第8章 祈雨
在寻常百姓眼里,求仙问道者总是无所不能的,不过是祈一场雨罢了,定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只有那些真正求仙问道的人才知道,祈雨并非易事。
风雷雨雪、天象乾坤,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自然法则,若非妖孽作祟,不可轻易更改。
所谓祈雨,不过是给百姓一个心理安慰罢了,祈愿上达天听的可能性向来微乎甚微,故而真想要有润雨天降,还需得你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只是修仙之人毕竟还是肉体凡胎,若非灵力强盛无比,几乎没人能成功施行降雨之术。
江煜先本身就是修仙之士,定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今日如此,就是摆明了认准法海不能成功祈雨,要她法家在整座江陵城的百姓面前难堪。
赵倩虽说犯了错,但祭礼还是要观的,听闻在场百姓都在吵着要法海祈雨,不由得便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虽说今日她被丁凝施了禁言术,须得寸步不离地待在丁凝眼皮底下,全无半点自由,但只要能看法海出丑,心里也就快活几分,当然,若是薛雨桐那厮也能丢人现眼一番,她就更高兴了。
容湛却是难得地皱了眉,这要求未免有些太过强人所难,他自认灵力不低,若施降雨之术也不见得会成功,更何况法海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而且江陵一带虽天热未雨,却也未成旱灾,何需如此当众刁难?
法海沉默着立于祭台之上,未应一言,周遭百姓的请求之声却越来越大。
江煜先再次开口了:“司祭为何不应?江陵城万千百姓的心声,能或不能,还望司祭给句明话才是。”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片百姓的附和之声。
白辛因受不了端午的热气和满城的雄黄酒香,早就化作原形缩进了习青衫的衣服里,听见外面的吵闹声,忍不住从习青衫胸前探出一个头来,吐了吐蛇信,同习青衫说话:“这些人为什么非得为难法姐姐,真是太过分了!”
习青衫远远地望了眼那个眼角有一点泪痣的男人,又将白辛的头往下按了按,方才淡淡道:“人性如此。”
白辛不满:“难道山主就任由他们这般欺负法姐姐吗?”
习青衫挑了挑眉,反问道:“不然你要我如何?是该引水淹了这些起哄的人,还是放你出去咬死一个算一个?”
白辛顿时无言,这两个办法……好像都不怎么靠谱,唉,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的法姐姐呢?
还没等白辛充分运转他的小脑瓜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容湛心中却已有了主意。
他本打算以天阳宗首席大弟子的身份,站出来为法海说句公道话,只是还未等他开口,法海便已应言:“既是江陵百姓的祈愿,法家自当不负所托。”
在场的修仙之士,眼中无不闪过一丝意外。
习青衫却好似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选择一般,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法海未施过降雨之术,自是心中无底,而紧握的手心之中,也早已满是虚汗,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就如今的情形来看,唯有拼尽全力去赌一场,大不了豁去这一身灵力,也要降得甘霖,不让人看轻了法家。
下定了决心,法海刺破食指,以血画符。
将血符供于祭台之上,点香三支,拜跪天地,将该走的仪式完成之后,方以双手结印,开始默念古咒。
明明是无风的环境,众人却见得法海突然之间长发飘扬,衣袂翩飞,似是有一股气流在其周身涌动。
而只有修仙之人才看得出来,纯净而深厚的灵力正从法海体内源源不断地溢出。
没过多久,晴朗的天空中便就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云霄,天边堆积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明晃晃的太阳也渐渐被掩盖了锋芒,却迟迟不见有雨落下。
灵力和体力的不断流失,让法海变得疲惫不堪,额上慢慢浸出了密密的细汗,鬓发也逐渐被染湿,口中念咒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终于,在整座江陵城百姓的期待中,伴随着又一声惊雷,有雨滴从天上飞落下来,淋在人们的脸颊上,消去暑气,带来一阵又一阵清凉之意。
“下雨啦!”
“是啊是啊,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真是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雨势不大,但足以让百姓们沉溺在降雨的喜悦之中。
江煜先看着空中落下的细雨,怔愣了片刻后,竟是无奈地笑了,真与她说的不错,法家小海果然厉害。
而无一宫和天阳宗等人皆是神色复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定不会相信法家这三十多年来出的唯一一个身具灵力的人,竟然已经强到这个地步。
开始下雨的那一刻,法海也已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虽只是茫茫细雨,却耗了她不少心力,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连顺利走下祭台的力气都没有,现下她只能凭借过于常人的意志力勉强支撑着自己站在祭台之上,若是多走一步,都会立马倒在祭台之上,而且只要她一离开,这场雨就会停止,法家好不容易重新得来的一点点声望,又会瞬间烟消云散。
白辛看出了法海的疲惫,急的嗷嗷大叫:“山主你快想想办法啊,法姐姐快坚持不下去了。”
习青衫没说话,却是掩袖微咳了一声,电光一闪,今日最响的一道雷在人们头顶炸开,紧接着,便是突然加大的磅礴雨势。
与此同时,法海用以维持落雨的灵力也在一瞬间被人轻轻化解。
哗哗的雨声,隆隆的雷声,以及百姓们愈加兴奋的欢呼声在法海耳边不断地回响,闹得她头痛欲裂,来不及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法海只知道,有人在帮她。
有了这一意识,就好像有了依靠一般,法海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脑海中一片混沌,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身子绵软软地就向后倒去,闭眼的那一刹那,她仿佛看见了一副银白色的面具,莫名的熟悉感从心底生起,嘴角无意识地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呢喃道:“大哥哥,你来了。”
……
习青衫瞬移上祭台的时候,雨势达到了今日最大,暴雨滂沱之中,连近旁之人的脸都看不清楚,更别说隔着重重雨幕,遥望那高高在上的祭台了。
等容湛反应过来,担心法海因为体力不支晕倒而冲上祭台时,空旷的祭台之上,除了一桌祭品和那几支还未燃尽便被雨水浇灭的贡香,哪还有半个人影?
而此时的法海,已被习青衫带离祭台,瞬移到了江陵城外一处废弃的庙宇之中。
雨打屋檐,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滴答声,法海还处在力竭之后的昏睡之中。
习青衫用妖力烘干了法海的衣服后,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白辛却是兴奋地片刻都停不下来,在地上不住地前后梭行,蛇信嘶嘶地吐着,落在习青衫耳边却是少年话多到略显聒噪的声音。
“啊啊啊啊我好久都没这么近距离看见过法姐姐了,不知道她到底还记不记得我啊!”
“法姐姐今天真的好棒啊,在那么多人面前第一次施雨就一举成功,真不愧是我的法姐姐啊!”
“不过山主今天也好棒啊,竟然在法姐姐快要倒在地上的时候瞬移过去接住了她,还有这场大雨!白辛已经好久没看见过山主这么帅气的时候了!”
“法姐姐法姐姐你快醒醒吧,我是白辛呀白辛,就是当初你在少习山救过的那条银环蛇,我长大啦,你快醒过来看看我。”
被白辛吵到青筋直跳的习青衫终于忍无可忍道:“闭嘴。”
山主一开口,白辛就只有蔫的份儿,可怜兮兮地把头趴在地上,再不动弹了。
恰好在这个时间点醒过来的法海则是一脸茫然。
这是哪?
闭嘴说谁?
她说话了吗?
而注意到法海醒了的白辛前一刻还蔫趴趴的,下一瞬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原地复活,蛇信也吐地更欢了:“法姐姐醒啦!法姐姐醒啦!”
习青衫睁开眼,正好与法海看向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无视掉白辛的声音,唇角不禁向上扬了扬:“你醒了。”
他本就生的俊美,又长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忽的这么一看一笑,法海不免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偏过头,侧开对视的目光,然后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随即撑着地面坐起,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后,问:“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习青衫笑:“我带你来的,难道不明显吗?”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习青衫继续笑:“看姑娘应该是个有心性的人,不会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倒在祭台之上,所以念在之前的救命之恩上助你一回,不行吗?”
不得不承认,习青衫的话还真说在了法海的心坎之上,她想要呈现给江陵城百姓的,是一个有能力的法海,更是一个有希望的强盛法家,而不是一个在端午祭礼上祈了场雨便精力透支而晕倒的虚弱之辈,即使这场祈雨并非普通百姓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去纠结为何,习青衫终归是帮了她一次,法海抿了抿唇,真心实意地轻轻开口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线的是男友力MAX的山主大人&专业吹海三十年的白小辛同学
第9章 面具
见法海只顾着与习青衫说话,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白辛不高兴了,甩着尾巴在地上蜿蜒爬行了两圈后,在距法海只有几寸距离的地方停下,竖起半截身子,一双豆豆眼紧紧盯着法海,还刻意歪了歪蛇头,发出“嘶嘶”的蛇语声。
如果忽略掉它是一条危险毒蛇的事实,看起来倒还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