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烟,饭菜的香味自四面八方飘来,白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蛇信“嘶嘶”地吐着正欢。
正等的有些无趣的法海看见盘在树上的白辛,微微讶异过后,一边探手去摸它,一边抬头向习青衫看去:“你什么时候把白辛带上的?”
“一直都在。”
“那之前怎么不见它出来?”
习青衫语气悠悠,答案给的十分简单粗暴:“蛇懒,还馋。”
法海看了看摇头摆尾着撒欢的白辛,默了片刻,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
白辛哼唧一声,甩了甩尾巴,内心活动颇为丰富,他不过是被那一碗五花肉折腾的睡的晚了些,因此起的也晚了些,而起的时辰恰好正是用午饭的时间罢了,什么懒啊馋的,和他白辛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法海和习青衫一整日都守在树上,不见有任何异象,白辛醒了之后倒是东爬西溜的,一会儿消失不见,一会儿又卷着个果子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虽然在法海看来白辛不过是一条不会说话的小蛇,但有了它在,气氛明显活络了不少,时间也因而过得很快,转眼便是黑夜降临。
村落里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天边一轮弯月皎洁柔和,整个村子都沐浴在月华的照耀之下,就像是披了层泛着柔光的薄纱。
随着暮色升起的除了月亮,还有法海的警觉性。
不复白日里的潇洒观望,此刻法海手中已握着鎏金鞭,立在大树延伸出的一根粗壮的树枝之上,四周茂密的枝叶是她天然的屏障,而一身玄色衣裳更恰到好处地将她的身形隐没在树影与夜色之下。
习青衫就在法海身后的一侧背手而立,白辛则乖乖缠在他左肩之上。
夜风徐徐,驱散裹在周边的热气,大多数人家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少部分还点着烛火,不知在忙碌着什么。
等待之际,法海余光虚瞟了一眼习青衫的脚下,和她立着的这个地方相比,不知他站脚的树枝有多细,习青衫却恍若没有重量一般,稳稳地立在上头,丝毫不见有任何负担。
身轻如燕,修为莫测。
除此之外,法海脑子里寻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此时的习青衫,不过一个小小细节,便足以看出习青衫的能力,所以那日他说自己为媚人花所惑、无力敌之,是真是假着实有待商榷。
若是真的,他修为不低,怎会中了小小媚人花的暗算?若是假的,那他为何要撒谎?又为何要以此为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
又过了一会儿,最后一盏烛火忽地吹灭了,拉回了法海不断延伸的思绪,万籁俱静,整个村子陷入了彻底的沉睡。
法海回过神来,微微晃了晃脑袋,抛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集中注意力盯望着宝儿他家,毕竟除妖才是今日的正经事,关于习青衫的问题回头再提也不迟。
午夜子时,鬼门大开,出来游荡的除了百鬼,还有各种妖魔,是以周遭的妖魔气一到子时便越来越强盛。
在法海尚未察觉之前,习青衫便闻到了令人不甚愉快的乌鸦的死气,就连白辛也变得有些烦躁:“臭鸟臭鸟,真是要臭死了。”
习青衫用手指点了点白辛的头,传声道:“稍安勿躁。”
白辛这才消停了些许。
在正主到来之前,习青衫又看了眼法海,问道:“一个白日下来,灵力恢复了几成?”
法海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宝儿他家的房屋,空着的那只手却是握了握拳,又忽地放开,然后道:“七成。”
习青衫挑了挑眉,没再多言,七成不算多,但对付个小妖,应该是绰绰有余,看来他是可以作壁上观了。
呀——呀——
呀——呀——
呀——呀——
法海并不曾听见群鸟振翅而飞的声音,也不曾看见哪里有鸟群飞过,阵阵鸦啼之声却从四面八方传来。
声声凄鸣,如怨如诉。
法海很快便反应过来,握紧了手中的鎏金鞭,神情紧绷,他们等了足足一整日的妖怪终于来了。
鸦啼声刺耳无比,村子里却好像无一人听得见,自然也不见有任何响动。
明明是一群乌鸦一齐鸣叫的声音,在法海的视线里,却只飞来了一只小小的颈部纯白的黑鸟。
那只黑鸟在宝儿他家的上空盘旋了三圈,停在了他家的屋顶之上,然后张口发出了今夜最为凄厉的一声鸣叫之后,其余的鸦啼之声纷纷停歇,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法海愣了片刻,才认出那是一只白颈鸦,只是个头不大,看起来与一般乌鸦大小无异,想来应该还只是只半大的鸟。
可很明显的是,这只白颈鸦身上有很重的妖气,而刚才那些纷扰的鸦啼声,不过是为了迎接它的到来罢了。
那白颈鸦停驻片刻,一阵蓝光一闪,原地立着的便成了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岁大的孩童,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好看得紧,只是眼底却没有儿童稚嫩的光芒,有的只有无尽的怨恨与悲戚。
乌鸦喜食腐肉,善夺人心魂,怪不得老板娘会说宝儿他娘亲就跟惹了疯病似的时哭时笑,应该就是被这小白颈鸦夺了魂,神志不清,若非他只是个孩子妖,那妇人也不可能会留命至今,倒是被习青衫说对了,还真只是只‘小妖’。
只是——
现如今化妖竟这么容易的吗?小妖法海确是见过不少,而这小孩模样的妖……除了那些父母俱为成妖的,她还真没见过。
而这只小白颈鸦身上只有他一人的妖气,身边明显没有成妖跟随。
习青衫见法海立在原地不动,看了一眼那只小白颈鸦,道:“妖物就在眼前,法姑娘却按兵不动,是欲如何?”
法海心中虽知他是妖,但眼前的他却只是个孩子,若要她睁着眼对一个孩童模样的人下杀手,她着实做不到。
思忖再三,法海闭了闭眼,终是回道:“救人,渡妖。”
“那姑娘可还需要我帮忙?”
法海摇了摇头,对付个孩子妖还以二打一的事她做不来。
二人交谈之际,白颈鸦已做好了施术的阵仗,法海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握紧鎏金鞭,脚下发力,挥鞭便向小白颈鸦而去,打断了他正施夺魂术的步子。
那白颈鸦已经连续十多天于子夜来此施夺魂之术,昨夜便应是最后一晚,只因着端午佳节阳气过甚才未曾前来,今夜正当施术夺全魂的关键之际,却又有人来横生枝节,怎能不气?
一双冰冷的水蓝色眼睛刹时就变得通红,抬眼瞪向法海,双手用力一甩,便是无数的黑羽利箭飞出。
招式不多,妖力有限,每一次攻击却都仿佛拼了命似的用尽了全力,而且速度极快。
法海见他年幼,有意渡他,却无心伤之,再加上灵力并未完全恢复,只能先集中精力一一化解攻击。
白辛在远处观望,他本就对鸟类有天生的敌意,见状又是急的嗷嗷直叫:“法姐姐怎么不打他啊,别只守不攻呀,快教训那只臭妖怪!”
习青衫默了默,然后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只妖?”
白辛后知后觉地“呃”了一声,选择了闭嘴,不过在闭嘴之前,他还是心心念念着他的法姐姐:“山主你盯好了,一个不对就赶快利落出手,别看我们都是孩子妖就给我面子……”
习青衫:……
“放心,你在我这里没什么面子。”
法海和小白颈鸦从屋顶上打到院落中,孩子妖终归只是个孩子,几轮连续不停的攻击下来,便有些疲累,速度也就缓了不少,法海正准备找准时机用鎏金鞭缚住他,却听“吱呀”一声,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法海背对着门看不见,白颈鸦却是看的个一清二楚,是那个人类小孩儿出来了,他拿这个除妖师没奈何,可不代表他对付不了一个人类小孩儿,当即一手用妖力将那小孩儿拽出,一手操控着黑羽利箭,冲他命门而去。
白颈鸦的优势是速度,法海虽快,但白颈鸦比她更快,等她反应过来,已来不及挥鞭阻挡,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宝儿被害,只得以身为盾,挡在宝儿前头。
宝儿不过是被尿意憋醒了,听闻外边有吵闹声,便揉着眼睛想出来看看,可还没待他看清什么,便觉得有什么拽了他一下,然后就是一个陌生的姐姐突然抱住了他,留得他一脸莫名地立在原地。
白颈鸦似是没想到法海会扑身救人,也愣在了原地。
那黑羽利箭从法海的背后刺入,位置很不凑巧,差一点便会没入心脏,而平素里脆弱的心脏今日倒好像是颗石头般坚强,除了伤口处传来的钝痛和失血的晕眩之感,法海未觉有任何异样。
而法海中招后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习青衫便从树上瞬移到了院落中,脸色不大好看,袖子一挥,便将那白颈鸦掀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然而还是赶不完榜单了ORZ
第15章 报仇
白颈鸦被压制的厉害,趴在地上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如果忽略他赤红眼睛里敛不住的恨意的话,瘦小单薄的孩童身躯倒显得有些可怜。
对于习青衫来说,一只小小白颈鸦构不成什么威胁,见他在地上无论怎么挣扎也起不来之后,也就先将他扔在一遍不管,俯身去扶法海,眉头微皱,脸上难得的没有什么笑意:“你觉得如何?”
剧烈的疼痛之感自伤口处扩散开来,法海甚至能感觉到衣衫被温热的鲜血濡湿,无力分神去思考习青衫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瞬移到此,她只是咬着牙微微摇了摇头:“皮肉伤,不碍事。”
嘴上说着没事,习青衫扶她的时候法海却是连自己独自站立的能力都没有,整个人几乎是半靠在他的怀里才勉强立着。
宝儿先前还纳闷这些人是谁,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法海甫一出声,他就醒过神来,这不就是昨天给过他五色丝线的那个姐姐嘛!虽然她当时戴着面具,可她的声音他却没忘,除此之外,他还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姐姐突然冲过来抱住他是为了救他,并且因此受了伤。
宝儿虽说只是个孩子,但也瞧出了场面的不寻常,最喜欢的娘亲莫名其妙地病了,最依赖的爹爹在屋内睡着没有丝毫动静,而昨天遇见的那个善良的姐姐也突然负了伤,眼前还有一个赤着双目恶狠狠的同龄人死盯着他,心里面不由得便有些害怕,缩在法海和习青衫的身后,整个人因恐惧而在不住地发抖,他不知道那个趴在地上的人究竟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自己,他不敢说话,又紧张又怕,只能紧紧拉着法海的衣角,缩在他们身后。
法海察觉到了宝儿的紧张与惧意,她其实很想伸出手轻轻拍一拍宝儿的头以作安抚,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背后射入的黑羽妖箭疼得她连说句话都觉得费力,力量正从伤口处流失,她只能强忍着痛意,将目光投向地上趴着的小白颈鸦妖,问道:“你妖龄尚幼,为何要对人施夺魂术?”
小白颈鸦妖见挣脱不了习青衫所下的束缚,干脆不动了,冷哼一声,哪怕自己现在是案板上待宰的鱼肉,也全然不把法海放在眼里:“做错事的人类,都该死。”他的语气里满是阴冷和记恨之意,声音却明显的还很稚嫩。
白辛老早就看这鸟妖不顺眼了,伤了他法姐姐不说,还敢这么与受伤的法姐姐说话,他很想化作人形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一番,但化形必会有妖气显现,若是暴露了身份,被拳打脚踢的怕就是他了,不过好在自己现在是蛇身,也可以缠上去咬他几口解气。
心动不如行动,白辛吐了吐蛇信,颇有些恶狠狠地瞪了那小白颈鸦妖一眼,然后从习青衫身上溜下来,飞速爬到了小白颈鸦身边,蛇嘴一张,两颗锋利的毒牙在月色的照耀下似是泛着冷光。
只是还不待他下口咬下去,便听法海急急喝了一声:“白辛!”许是叫的急了些,再加上受了伤的缘故,刚落口便是一阵的咳嗽。
白辛张嘴去咬的动作生生顿住,聪明如他,自然知道法海这声唤是什么意思,不情不愿地收了口,爬离了小白颈鸦身旁,在习青衫的脚下盘作一团,耷拉着脑袋,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习青衫扶着法海,冷冷地看了眼那伏在地上的小白颈鸦妖,薄唇微抿,却终是没有多言。
法海此时没空去安慰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白辛,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闭了闭眼,待气息稳了一些后,微微喘息着道:“你说……咳咳……你说是做错事的人类,他们不过是普通村民,何以招惹了你们妖族?”
小白颈鸦妖眼眸又红了几分,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咬牙切齿道:“他们做错了的事,你怎么不去问他们!人类还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不论他们做错了什么,凡间尚不可论私刑,你又怎么能施夺魂之术害人?”
小白颈鸦妖不为所动:“这是他们自找的!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习青衫则淡淡开口:“何需与这小妖多言,杀了便是,那夺魂咒术,也自然就解了。”
那小妖闻言也不害怕,冷笑一声:“只怪我修行不够,不能手刃仇人为娘亲报仇雪恨,要杀就杀吧。”话落竟还干脆利落地闭了眼。
习青衫也一向是个爽快的主儿,见他这么说了,正欲抬手毫不留情地一击,却被法海抬手止住。
法海看着趴在地上的小白颈鸦妖,他嘴上说的慷慨无畏,那微微有些颤抖的纤长睫毛却是暴露了他还是有一点害怕,她背上的伤口还疼着,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想笑,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妖,前一刻还斩钉截铁地要她自己去问这户人家做错了什么,下一瞬便说了是为母报仇,偏生本人还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本就无意杀这小妖,之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正欲出声问问宝儿在他娘亲出事前家中可曾猎杀过鸦雀,身后的屋门却被猛地推开,一个男人提着把斧头冲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向地上的小白颈鸦妖砍去。
法海心道不好,小白颈鸦妖现在被困在地上,毫无防挡之力,宝儿他爹又是猎户出身,身强力壮,这一斧头下去,必会重伤!
眼见着斧头就要落下去了,法海本能地想要上前推开老杨,却被习青衫拦住,回头不解地看他,习青衫却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前面。
法海这才发现,斧头悬停在了距小白颈鸦妖几寸的地方,好像在那里生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老杨的攻击,任他青筋显露,拼尽力气也无法将斧头再往砍下一寸的距离。
法海心下讶然,她不会傻到会以为这屏障是小白颈鸦妖自我保护的结果,很明显,是习青衫的手笔,但明明习青衫在她身边什么都没做,连手都不曾抬起过,如何在瞬间的功夫里施了这保护结界?
老杨眼角微红,明知是徒然无功却还是抡着斧头一下又一下地砍着,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是你这个妖怪害了我媳妇儿,是你这个妖怪害了我媳妇儿……”
见爹爹出来了,宝儿此时也不躲在法海身后了,但他从未见过爹爹这般癫狂模样,仿佛着了魔一般,心下畏惧,却还是上前抱住老杨的腿,小声抽泣:“爹爹……爹爹我怕……宝儿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