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映漾【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28 09:28:40

  远扬正把那个碎掉的保温杯丢到垃圾桶里,接过绮桑的手帕就顺手又塞回到原来的屁股兜,这次包括她递过去的淡蓝色的手帕。
  绮桑:“……”
  远扬也看到了那条手帕,扯起嘴角笑:“手帕回头我洗干净还给你。”
  绮桑没点头也没摇头,仍然维持着半米距离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拎着放玉米的食品袋,裤兜鼓鼓囊囊地走在前头。
  只是因为这个小插曲一打岔,气氛到底没那么窒息了,绮桑甚至多看了远扬的屁股好几眼,对他屁股兜到底有多大这件事产生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好奇。
  公园里人不多,春暖花开的季节,一男一女来公园的基本都是来恋爱的,好几对小情侣都在偏僻的角落你侬我侬。
  远扬把本来想去人少角落聊的念头掐了,选了个公园正中间花坛旁边的长凳,阳光直射,光明磊落。
  绮桑对远扬这些心理活动毫不关心,她安静地坐到远扬指定长椅上,仰头眯眼看着天上的太阳。
  天气真奇怪,前天晚上的雨像是天上漏了个大洞一样往下掉,今天天上却一片云都没有,阳光肆无忌惮毫无遮挡。
  那个噩梦般的晚上,被晒得仿佛是一场梦,而她的外婆,延续了那场噩梦,躺在了照不到阳光的病床上。
  远扬低头从食品袋里拿出一根热气腾腾的玉米,外面的玉米皮黏着灰,应该是他刚才捡东西的时候蹭上去的,他想到绮桑干净的手帕,想了想又把玉米塞回到食品袋里,晚点带回去给家里老头子吃。
  没了玉米做缓冲,他清清嗓子,从另一个屁股兜里拿出一本小本子,索性直接就开口问了:“五月三日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你都在做什么?”
  脸上很少会有微表情的绮桑因为这个问题眉心轻轻地皱了一下,但她也没犹豫,回答:“我在郊区枫城墓园,顾嘉嘉的奶奶葬在那里。”
  远扬:“有人证明吗?”
  “我一个人去的。”绮桑语速仍然是平时的速度,“不过进墓园的时候,墓园门口守门的应该看到我了。”
  “那天下午守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秃顶,穿着蓝色夹克,手里的保温杯是黑色的,有点旧。”
  没有人能证明她那天下午是不是去了墓园,她用自己的方式给自己做了反证。
  远扬记下了她说的细节,继续问:“能说一下你五月三日一整天的行程吗?详细一点的。”
  “我外婆失踪后我一直在找她,五月三日一早我去了她年轻的时候常去的布厂,就是宁家巷前面的那个人民纺织厂,那个地方解放前是个手工造布坊。”
  “也是我一个人去的,不过我当时拿着外婆的照片问了好几个纺织女工,她们应该还能记得我。”
  “中午我回了一趟美心,我的积蓄不多,大部分钱都拿来开店了,这几天开不了店但还是会有些老街坊订的馄饨饺子外带的收入,送完这些外带,我就去了墓园。”
  “从墓园回来之后听到码头仓库起火了,我就过去了。”
  “再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绮桑几乎是在娓娓道来,很详细很合作,说的时候一直抬头眯眼看着太阳。
  她皮肤很白,在阳光下脸上的绒毛细碎地闪着柔和的光。
  远扬低头,他这本本子是日常问询证人用的,除了绮桑这一页密密麻麻,其他的都记得乱七八糟,普通人没人会像绮桑这样镇定,没有人会在外婆病危好友被杀的前提下,如此条理清晰。
  “你有没有见过我爸爸?”远扬突然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绮桑侧头看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摇摇头回答:“没有。”
  “你跟我爸很像。”远扬说得更加没头没脑,“我爷爷奶奶是前后脚走的,一个星期之内,急病,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他是独子,办葬礼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流过,后来也没有,一直都没有。”
  “我考上警校也是因为他。”远扬没管绮桑木然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我从小就特别擅长打架,长得也招人打,所以初中那会差点被人拉去混帮派。”
  “那帮人在学校门口堵我被我翻墙跑了,又跑我家去堵。”
  “结果我爸拿了菜刀一声不吭的冲出去见人就砍。”远扬笑了笑,“不是吓人的那种,是真砍。”
  “门口那个拉着我的人手臂大腿加起来一共缝了十几针,其他几个看到这阵仗吓傻了,说实在的,我也吓傻了。”
  “幸好那几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鸟,没敢报警,事后我怕那些人报复,直接报考了警校。”
  远扬看着绮桑笑:“所以你这样性格的人,我熟。”
  绮桑一直木着脸,看着远扬冲她笑的欠揍样子,第一次别开了脸。
  “读警校有心理课,你们这种性格的人在教科书上大概有三分之一那么多,有天生的也有后天遇到事情形成的。”
  “不过天生得少,你和我爸,都没有天生这种性格的人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明显特征,所以应该都是后天遇到事情形成的。”
  “我爸……”远扬笑笑,“命苦了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娶到我妈,结果我妈为了给他生个孩子,直接人就没了。我爷爷说,我爸从那次哭过以后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了,手指头被机器切掉两个都没哭过。”
  “能变成这样的,遇到的事都不会小,咱们俩的交情,也就是小吃店给我打个折的交情,私人事情我不会多问。”
  “你这里比我聪明多了,有些事你也没遮掩过。”远扬指指脑袋,“我知道你不信任警察,我也知道你心里藏着不少事,今天这份问询记录,除了不在场证明之外,其他的都得发散了问,问出来的答案你会隐瞒多少公开多少,你自己心里肯定有杆秤。”
  “但是我们警察呢,办案也不是百分之百信任证人的话的,我们断案,需要证据。”
  “所以我接下来的问题,你可以不用像不在场证明那样,说得那么条理清楚。”
  “我们有我们的判断,我脑子再笨,也不需要证人来帮我们梳理因果。”
  他不指望绮桑会配合地有什么说什么,但是他也同样不需要绮桑把问题嚼碎了分析好了再吐给他。
  阳光下,绮桑的眼睫毛在她的眼底投下了一片阴影,远扬却看到那黑漆漆的眼瞳似乎亮了下。
  很短暂地一下。
  “你问吧。”绮桑不再盯着他,“有遗漏的,我会补充。”
  这个小警察,一点都不笨。
  这确实让她意外,但是也只是意外了那么一下。
  路,终归还是得自己去走。
第十六章
  远扬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让绮桑聊聊她和顾嘉嘉。
  这个问题非常发散,远扬甚至没有告诉她他想要知道什么。
  绮桑看着刚刚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那对小情侣,青春正好的年纪,脸上都带着羞涩朦胧的笑,手牵着手,狭窄的公园小路被两人挤着挨着走出了大马路的错觉。
  阳光洒在这两人身上,像是跳跃的金色的点缀。
  不像她,哪怕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下,这些金色的温暖的东西都只会让她觉得刺眼。
  格格不入。
  “我和嘉嘉,是能对话的朋友。”
  “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
  没了。
  远扬张了张嘴,把脏话咽下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我不信佛,所以别跟我说这种需要禅悟的东西。”
  绮桑微微皱起了眉,这种发散性的问题会让她觉得不舒服,像是在她的身体上随便戳一刀,就试图从里面挖出她的心。
  心脏被骨骼肌肉层层包裹保护,要挖出来,就得挖一条长长的路。
  但是远扬刚才那一通乱七八糟东拉西扯的话她有一点是认同的,警察查案比她专业也比她有更多合法的手段,她应该提供更多得未经她加工的信息,才能让警察更快速地查案。
  “我是个弃儿。”她说。
  远扬抬头看她,脸上的惊讶表情不加掩饰。
  绮桑有些羡慕这样的表情,阳光在远扬这里,也很融合。
  “我是个女孩,出生并不受欢迎,所以刚生出来就被丢在垃圾桶旁边,我外婆凌晨去倒夜壶发现了我,那时候我还有一口气,她想如果她走了,我就死了,所以她救了我,登记户口的时候跟了我外婆的姓。”
  “嘉嘉的家庭也并不和美,她妈妈跑了,她奶奶生病走了,她跟她爸爸几乎无法对话,所以我和她刚认识的时候就很有共同语言。”
  被抛弃的人独有的共同语言。
  “后来她帮我找店铺,我帮她和廖临水分手,慢慢地感情就变得深了。”
  绮桑歪着头想了想:“我和她,有些互相依赖的情感在。”
  “你怎么帮她和廖临水分手的?”远扬找到了切入点,“顾嘉嘉和廖临水分手,为什么需要你帮忙?”
  绮桑:“廖临水这个人很混,喝醉了或者不高兴了都会打嘉嘉出气,嘉嘉其实很怕他,不太敢主动提分手。再加上廖临水录了一些他们在一起时候的录像,嘉嘉提分手,廖临水就会拿那些录像威胁她。”
  绮桑:“我等廖临水喝醉的时候把他打晕了,绑了以后去他家里把他藏着的那些录像带都拿回来了,廖临水没有可以威胁嘉嘉的东西,就只能分手了。”
  远扬:“……”
  绮桑:“这算犯法吗?”
  双方都算,但是都没报警。
  远扬直接略过这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去廖临水家里偷东西的?”
  绮桑低头想了下,回答:“三月下旬,二十号。”
  远扬:“一个多月过去了,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绮桑:“美心小吃店是三月二十六日开张的,开张前廖临水帮我们找了个泥水工重新刷了一遍墙,我就是用这个借口请他吃饭的。”
  远扬点点头:“那顾嘉嘉和廖临水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绮桑记得很清楚:“4月22日,嘉嘉生日那天。”
  远扬一顿:“这中间怎么隔了那么久?”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绮桑说:“二十号我偷了东西之后,廖临水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在枫城。”
  远扬在这条信息下面打了个标记。
  他继续问:“你用这种方法让廖临水和顾嘉嘉分手之后,廖临水有没有打击报复?”
  绮桑垂眸,表情看起来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难,比她刚才自我剖析是个弃儿的还难。
  “没有。”绮桑最终回答,并且加了一句,“这很不合理。”
  远扬:“……”
  绮桑:“他们分手以后第二天廖临水去找过嘉嘉的爸爸,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远扬:“顾力勤?”
  廖临水为什么要找顾力勤?
  “我和嘉嘉爸爸关系很差,他是不会告诉我任何事的,但是应该和钱有关,因为那天嘉嘉爸爸去了一趟银行。”
  说完这句之后绮桑盯着远扬看了一会,补充了一句:“我和嘉嘉爸爸关系差,主要是因为房子的问题。”
  远扬唔了一声,他一直在想廖临水和顾力勤为什么会见面,对这句很平常很合理的话并没有多想。
  记下这个问题,远扬继续问:“4月30日那天,你和顾嘉嘉见过面吗?”
  “见过。”绮桑语速虽慢,但是节奏一直没有变过,回答问题都不犹豫,也不躲闪,“嘉嘉分手之后除了开店,其他时间都和我形影不离。”
  “那几天她的中饭和晚饭都是在美心吃的,吃完晚饭一起收拾一下厨房就回去接我外婆,然后回家,最近的《戏说乾隆》她和我外婆都很爱看,一般在家看完了就洗洗睡了。”
  “三十号那天我最后一次见到嘉嘉就是吃中饭的时候,她那时候看起来和平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下午我外婆走失,我在找外婆的路上路过嘉嘉的代销店,想要告诉她外婆的事,但是那时候代销店已经关门了,我给她打了传呼,但是她一直没有再联系我。”
  远扬:“三十号那天吃午饭的时候你们聊过什么还能记得吗?”
  绮桑:“前一天晚上的《戏说乾隆》。”
  远扬:“……”
  他觉得自己都快被绮桑这种一会日常一会诡异的画风搞精神分裂了,她这样悬浮神秘的人,嘴里为什么会出现戏说乾隆这样的电视剧!
  他转了圈笔,继续问下去:“你认识顾嘉嘉多久了?”
  绮桑:“我去年十一月中旬到枫城的,到现在,我们认识也快半年了。”
  远扬:“她除了廖临水,还有没有其他经常联系的人。”
  绮桑:“廖临水嗜赌,嘉嘉的朋友都看在嘉嘉的面子上借过钱给他,廖临水从来不还,嘉嘉这几年开店的钱几乎都填在里面了也没还清,所以和廖临水恋爱以后,嘉嘉除了廖临水没有其他朋友。”
  “不过经常联系的人还有两个,一个是给代销店供货的英姨,住在隔壁市,联系方式我给过你,嘉嘉还欠她四千两百多块钱的货款。还有一个是李玲,这个人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住在宁家巷45号,嘉嘉失踪以后她来找过我,说嘉嘉欠了她一千块钱,三分利,我看过欠条,是嘉嘉的笔迹,不是廖临水借出面的。”
  “借钱的时间是4月10日,那个时间点嘉嘉已经决定等廖临水回枫城后就和他分手,小吃店和代销店的收入虽然不多但是每天也能有些盈余,经济上算是这半年来最好的时候,所以我没想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借钱。”
  “而且我来枫城以后,也没有见过顾嘉嘉和这位李玲有过接触,我只知道她刚结婚没多久老公就死了,之后一直没有工作。”
  远扬记下了李玲的名字。
  他比绮桑知道得多,他知道李玲是谁,她的丈夫当年是在一起恶性斗殴事件中被人砍死的,而她不知道哪里拿到了一大笔启动资金,这几年一直在做民间放贷的事情,局里盯她很久了,只是这案子不在沈强他们组,他能拿到的消息也不多。
  今天找绮桑,拿到的消息比他想象的多很多。
  再后面的问题,就比较敏感了。
  远扬的笔又转了一个圈,问:“你外婆和顾嘉嘉平时关系好吗?”
  “清醒的时候很好。”绮桑还是那个节奏,不犹豫不回避,“不清醒的时候她攻击性很强,所以和谁关系都不好。”
  无懈可击的答案,但是和之前的比起来,简单了很多。
  远扬正打算继续问,绮桑却抬起手,遮住了远扬的本子。
  那只手非常漂亮,阳光下几乎是莹白色的,只有指关节因为平时做了很多厨房的事变得比一般人粗一些。
  “我接下来说的话,我希望你能在自我判断后再决定要不要记下来。”绮桑说,“因为我也不确定这件事和嘉嘉的死会不会有关系。”
  远扬背后的汗毛无端地竖了起来,像是食草动物被盯上之后突如其来的警觉。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