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去调查了顾国富和绮红霞的关系，宁家巷有超过五个目击者证明顾国富曾经尾随绮红霞，一直照顾绮红霞的那位陈阿姨也说，绮红霞在清醒的时候和顾国富有过肢体冲突，互骂对方是疯子，绮红霞砸坏了顾国富的三轮车，导致顾国富有两天时间不能出去捡垃圾。”
远扬翻看自己的记录本。
他记得绮桑在证词里也说过，顾国富对她们有敌意。
这次他们调查顾国富和绮红霞的关系属于常规调查流程，但如果这个流程被省略了，那么绮桑的供词也会让他们去调查顾国富和绮红霞。
目前为止，除了她自己是被领养的和顾嘉嘉欠债的那两条线索没有找到延展的可能，其他的线索都在他们确定事情可能性的分叉口起到过决定性的作用。
“另外一种可能，也是我们目前主要推测的方向，就是案发现场存在第四个人。”
“按照杀人动机来排序，廖临水仍然是这个杀人案的重大嫌疑人。”
沈强拍拍桌子。
“这是我刚才和上头开会梳理下来的廖临水的行踪调查。”沈强把手里的文件递给远扬和康平安，“3月21日，也就是绮桑进入廖临水家里偷东西的第二天，廖临水接到他们团伙老大下达的命令，去北方出了一趟长差，4月18日才回枫城。”
“4月22日，廖临水和顾嘉嘉分手，23日，顾力勤还给廖临水620元现金，23日至29日这7天时间，廖临水都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我们留在赌场的钉子也都没有再见过他。”
“绮桑有句话说的很对，以廖临水的性格，他和顾嘉嘉用这样的方式分手，是不可能不去找顾嘉嘉或者绮桑的麻烦的，但是廖临水没有，他带着现金消失了。”
“直到4月29日晚上，他出现在宁家巷刺伤平安，之后再次失踪。”
远扬和康平安都沉默了。
他们这一周除了这些常规的调查工作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找廖临水，通过赌场的钉子，通过廖临水曾经的狐朋狗友，通过廖临水家里的老母亲，通过所有出城的能查询的交通工具枢纽站。
可这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一下子从所有认识他的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这是隔壁市调查人口贩卖案提供给我们的资料。”沈强拍拍文件，一脸珍惜，“你们小心点看，看之前擦擦手，饼干碎别掉上头！”
远扬：“…………”
他默默的把打算分两口咬的鸳鸯夹心饼干一口塞进嘴里。
“这案子很大，全国范围的，涉及失踪儿童四千多个，时间跨度甚至延续到了解放前。”
“现在是第二次抓捕，抓到的还都是浮在上头的小虾米，你们之前误打误撞抓到的那个记账的经济犯在里头算是条大鱼了。”
所以才给了这两小子那么多奖金。
“廖临水则是大鱼里的大鱼。”沈强一脸的你们没想到吧的表情，“这小子看起来只是个吃喝Q赌无所事事的街溜子，背地里还是个堂主，他在那案子里头主要工作就是负责保证枫城码头这一块的水路畅通。”
康平安张着嘴，最近一直耷拉着的娃娃脸此刻因为惊讶多了点人气：“他？廖临水？”
他有这胆子？
“人不可貌相吧。”沈强笑笑，给自己抢了一块饼干。
“他这次消失绝对不是因为和顾嘉嘉分手也不是因为捅了你，主要还是因为走漏了风声，他知道警察已经查到他了，所以才跑的。”
“所以我们别花力气去找他的亲戚朋友赌场这种他平时拿来掩人耳目的线索，我们的重点，在水路。”
“枫城码头是东南这一带物资运输必经的水路码头，廖临水平时的工作就是把他们拐骗来或者抢来的孩子通过水路送到全国各地，所以他对水路一定非常熟，如果要跑路，第一个选择的路线也一定是水路。”
“隔壁市的人因为一直在查这个案子，枫城水路从三月份开始就严控出入口，所以我们推断，廖临水如果想做到在陆地上人间蒸发，唯一可能的藏匿点，就在这里。”
会议室里有一张常年黏贴的枫城地图，沈强大笔一挥，在那个已经被画的密密麻麻的地图上画了一个绿油油的圈。
一回头，成功地看到两个正在啃饼干的家伙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
“海里？”茫然的远扬问。
“枫城出海口的船舶停靠地和入海道之间的海里。”沈强帮远扬把定语补全。
“那个地方停了上千艘船，有短时间内暂时不出港的，有因为各种手续没办妥暂停的……”了解枫城的康平安喃喃开口。
上千艘船，他们三个人搜？
那可不是渔船，都是货运轮船，一艘老大了。
“隔壁市……帮忙吗？”康平安问。
他不是不想搜，而是就他们这三个人，或者说整个局里能搜人的凑起来，这一片估计都得搜半个月，这还得排除廖临水发现他们在搜人在这些船之间藏匿，那真的是，大海捞针这针还能动。
而且枫城还有一年三百天的大雾。
“隔壁市拿走了这一半。”沈强在他绿色画出的圈外面画了一个圈，已经出地图了，都不是枫城的范围。
康平安继续茫然地点头。
也对，海域挺大的，隔壁市虽然码头没有枫城大，但是他们也是海边城市。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就在这里。”沈强拍拍手，“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们要听哪一个？”
“好消息。”远扬毫不犹豫。
“人口贩卖这案子要跨区合作，我们局的人接下来的一个重点任务也是寻找廖临水。”
所以搜查，是整个局的一线行动人员一起。
“坏消息？”康平安问。
沈强不嗦，直接公布答案：“从今天开始，我们回归大队，晚上的反黑行动要一起做。”
“不查案了？”康平安皱着眉。
“查。”沈强指了指远扬，“你带着平安继续跟绮桑和手写书的线，只是优先级得在大行动和寻找廖临水之后。”
“人手不够。”沈强重复了他说过无数次的四个字，“你们应该庆幸这廖临水闯的是大祸。”
不然他们这个调查组能被抽的只剩沈强一个人，剩下的体力劳动都回归大队。
毕竟一个是举国调查的重案要案，一个是看起来凶手已经畏罪自杀的杀人案，死者家属还对死者并不关心。
远扬面无表情的咔嚓掉最后一块饼干。
他就知道，沈强这个老滑头肯花大力气给他们从财务那边偷饼干，肯定是没安好心！
第二十章
晚上的行动是周围五个县市联合起来的扫黑行动，扫黑对象是一个已经被多次严打后七零八落的老牌□□，部署工作严密周到，沈强负责的是西北角外围，跑出包围圈的两三只漏网之鱼被远扬和康平安三下五除二绑成了大粽子。
行动很顺利，全程没有自己人受重伤，整个行动全部结束回到局里也才凌晨两点多。
远扬打着哈欠填完最后一份表格，一回头，刚才还在说一会一起去洗漱的康平安已经仰面躺在角落的钢丝床上睡着了。
远扬笑笑，伸了个懒腰起身打算拿了洗漱用品去洗个澡，结果打开柜子发现自己一条干净的换洗内裤都没了。
远扬：“……”
他当警察前要是知道他们一年到头一大半时间都是加班睡局里的，他就不用为了上班方便跟康平安家里租房间了，一个月五块钱呢！
合上柜子，他忍住了同康平安讨一半房租的冲动，决定半夜回家一趟，说不定还能吓一吓自家老头，锻炼老头的心脏。
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乐的远扬屁颠颠地出了门，遇到了接了别的案子也同样半夜下班的法医老姚。
老姚年纪比沈强小，但可能是因为用脑过度，头发看起来比沈强少，人看起来也比沈强老。
“下班啦。”老姚冲远扬笑，拍拍自己的自行车后座，很豪迈地说，“上来，载你一程！”
远扬瞅瞅老姚瘦弱的身板，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蹿上了老姚自行车的后座。
半夜三点，路上没什么人，老姚的破自行车哐当哐当地十分热闹，经过码头，骑车的坐车的都扭头看了那边一眼。
老姚的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废弃场那边的警戒线拆了，雾气迷蒙看起来空空如也，两条人命填在这样的空洞里，一个星期之后，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那姓顾的小丫头，和平安是不是还是初中同学？”老姚问。
“嗯。”远扬应了一声。
他想起老姚那张最终报告，从现场残留的痕迹和尸检结果来看，顾嘉嘉被人从背后锤子重击头部后趴地昏迷过一段时间，被人抓住脚踝拖拽了一米多后清醒，从那段地方一直到河道边，留下了长长一道暴雨都没有办法冲刷掉的挣扎痕迹。
所以这不是过失杀人，这就是一起恶性的故意杀人案件。
“回头破案了，你让平安给这姑娘多烧点纸。”老姚叮嘱，“这姑娘，也是苦命孩子。”
“她那个爸爸，警戒线拉了七天，他就来过一次。”老姚哼哼，“宁家巷里就他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喝了酒就说自己是绝户，赔钱货养不大。没想到现在居然还真被他说中了。”
远扬没接话。
老姚叹了口气，谈兴上来了，就多聊了几句：“不过她朋友不错，就那个开小吃店的。”
“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一眼，给现场勘察的人送点吃的，有什么问题问她，也都回答的很详细。”
老姚感叹：“有时候这人跟人之间，真的是说不准。”
亲爸爸还不如一个刚认识半年多的姑娘。
远扬就想起了绮桑。
他最近经常想起绮桑，每次关键线索出来的时候，每次经过宁家巷，每次翻开顾嘉嘉的卷宗，他都会想起这个姑娘。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想到她黑漆漆的眸子，想到她遇到任何事都冷静自若的脸，远扬就会禁不住想到五月三日那天晚上，她拽着康平安盯着她说，她外婆在里面时的表情。
那种焦急绝望却努力想要拽住最后一丝希望的迫切。
“姚哥。”远扬开口，“吃宵夜吗？”
还在感叹人际关系的老姚对这个话题很迷惑：“你们行动组出去没给吃的吗？食堂今天晚上做的南方大肉包子挺不错的。”
是不错，远扬吃了三个，还喝了一碗米粥。
“饿了。”远扬睁着眼睛说瞎话，指指码头那边拐进去的那个夜宵巷子，“去吃点？”
“你去吧。”老姚马上刹车，“我养生。”
他和年轻人不能比了，大半夜地再吃一顿回家得彻底睡不着了。
***
最后，远扬自己一个人去了夜宵巷子。
会在这条巷子里吃宵夜的通常都是码头搬货工人或者出海回来的渔民，五大三粗，几杯黄汤下肚打架斗殴的事情不少，所以一般敢出来摆夜宵摊的，老板也都是大块头的男人，夜里踩着三轮车抬着炉灶，路边支起一个棚放两三张破桌子，一大盆从渔船上淘汰下来的杂乱小海鲜丢在一起和葱姜蒜一通快炒，算是枫城这边的特色下酒菜。
空气里都是海腥味和油味，还有男人们吆五喝六划酒拳的叫骂声，明明只和空无一人的主干道隔着一条巷子，热闹得却像是两个世界。
肚子里塞了三个大肉包的远扬并不是真的饿了，他过来，是为了绮桑。
绮桑没钱了，她外婆住的病房是重症一级护理病房，一天下来好多钱，护理的时候离不开人，所以她给她外婆请的那个陈阿姨现在也还请着，白天和她轮流着守在病房里照顾。
现在美心小吃店没时间开了，这些支出，只靠着美心小吃店熟客的那些外带收入肯定是不够的，绮桑就开始出来摆夜宵摊。
枫城虽然不大，但是集合的夜宵点其实不算少，城里一大半常住人口的工作都是和码头货运相关的，夜生活挺丰富。
但是绮桑偏偏就选了这么个特别危险的地方摆摊，她说这里生意好。
远扬一开始是信的，但是今天白天开会的时候沈强跟他们说现在搜查廖临水的重点在海里之后，他就觉得绮桑选在码头这个地方，肯定不单纯只是因为生意好。
她到底掌握了多少线索？
或者说，她到底隐瞒了多少事？
***
绮桑很好找，她在一整条海鲜小炒的巷子里卖面条，炉灶上炖着热气腾腾的白色高汤，煮水的深锅上头放了几个深筛子，里面煮着鲜面条。
面条煮好了，她就动作利索地捞起来丢到碗里，撒上葱花榨菜和白胡椒粉，浇上三勺高汤。
被小炒浸润得油津津的一条夜宵店，硬是炖出了面香。
生意很好。
那群喝了酒吃了重油重盐快炒的人，结束的时候总会去绮桑这边要一碗面条。
远扬站在巷尾阴影处，看着绮桑的摊子夹在一群肌肉虬结大部分看起来都像是混过的夜宵店老板中间，身形瘦削，系着灰色的围裙，扎着马尾辫，肌肤雪白，面无表情。
客人不少，仅有的四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她下面条的动作幅度不大，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看起来娴熟利落。
这样长相的女人出现在这样的深夜里，喝了酒的男人们的眼光是赤|裸|裸的，从她端碗过去的姿态开始看，眼睛总是会落在某些部位。
也会有一些猥琐地低语。
而她，在这样的地方整整摆了五天的摊子。
远扬走出阴影。
他今天晚上的行动需要多局配合，所以没有穿便衣，下了班洗漱没找到内裤所以索性没脱，本来想穿回家孝敬老头子让他明天帮忙洗的，现在倒是有了别的用途。
起码他一出现，那四桌男人的眼睛都瞬间老实了。
绮桑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摆摊五天，他来了三次，所以不算稀客了。
只是今天这身警服有些碍眼。
还碍事。
“吃什么？”上门的生意没有推开的道理，绮桑问。
语气和她对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一模一样，没带一点点其实我们认识的熟稔。
她很聪明，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穿着警服故意在摊子上晃了一大圈是想要做什么。
所以，她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警察认识？
为什么？
“老样子。”远扬不打算让她如愿，“加一份白肉多葱。”
点完，他也不急着去找空位子，就这样站在摊子前。
“今天码头那边的警戒线撤了。”他开始和她话家常，“平安说找个时间去烧个纸。”
绮桑分面条的手停住，唔了一声。
“到时候一起去吧。”远扬又说。
绮桑已经恢复正常，这次连唔都没唔一声。
远扬笑了，他压低声音说：“绮桑，在这里认识警察比不认识警察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