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有心,他可以早早的把夏姨娘母女送的远远的,借着看望姜芫的机会接近柳氏。倘若他能坚持不懈,说不定已经和妻子重修旧好了,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是他太自负,不肯放下身段,错过了无数次机会,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站在窗前,丰嬷嬷看着西宁侯落寞的背影,忍不住道:“夫人,看来侯爷现在真的后悔了。”
“所以呢,我就要原谅他吗?”柳氏轻若云烟的笑笑,“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
“再者,我并不认为他是发自真心的悔过,不过是现在年纪大了,看到我和暄儿、阿芫,一家三口和乐美满,他觉得空虚寂寞了而已。嬷嬷想想,若暄儿是个纨绔子弟,阿芫还像以前那般娇蛮任性,他还会后悔吗?”
“夫人的猜想也有道理。”丰嬷嬷迟疑片刻,“可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不是这样呢,更何况像侯爷这般出身的,如贺大人和贺夫人那样的夫妻,少之又少。”
“嬷嬷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若他当年没有做出那番承诺,我自会做好一个当家主母,即便他纳一屋子妾生一堆庶子庶女,我都不会在意。可他做出了承诺,偏又毁诺,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让我怎么能用平常心对待他呢?如今,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是阿芫和暄儿,他根本不值得我伤心。”
丰嬷嬷道:“既然您已经想的这般清楚,方才又何必与侯爷争吵呢?”
柳氏笑容多了几分怪异:“我只是要让他知道,我不是糊涂人,更不要让他糊涂下去。”
丰嬷嬷头一次不能及时理解柳氏的意思:“您这样做还有别的用意?”
“先等等看罢。”
翌日一早,姜芫到如意院陪柳氏用早饭,被堵在门口的箱子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易来吩咐人把东西抬进库房,向姜芫行了一礼:“这些都是侯爷送给三姑娘的,不知三姑娘喜不喜欢。侯爷把私库的钥匙交给了夫人,三姑娘喜欢什么,不要客气,尽管去挑。”
丰嬷嬷板着脸道:“把钥匙拿回去,夫人不要。”
易来满脸堆笑:“嬷嬷就不要为难小的了,小的只是个跑腿的。侯爷说了,这是物归原主。”
柳氏作为正室嫡妻,刚嫁进来西宁侯就把私库钥匙交给她保管,包括那些田产铺子也是柳氏在打理。后来夫妻两个闹僵,柳氏一气之下全部归还,西宁侯碍于面子也没再给她。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又交到了柳氏手中。
不一会,箱子全抬了进去,易来招呼人离开。
姜芫一头雾水,进了屋就问:“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氏吩咐人把易来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悠闲地道:“这是你父亲送给你的。”
“这也太突然了的罢?”姜芫拨弄着箱子里的宝贝,“也太多了。”
“收下罢,就当是这么多年聚积在一起的。等你出阁的时候,娘全部给你充作嫁妆。”
“这钥匙呢?”
柳氏笑道:“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同样的,属于我女儿的东西,我不许任何人占有。”
姜芫恍然大悟,好像明白了昨晚那场争吵的用意。
同时亦觉得感动,有这样为她打算的母亲真是一种幸福。在那个世界,她幼时便没了生母,父亲迫不及待迎了小三和私生女进门,她从未被人如此维护过。
西宁侯大张旗鼓派易来送礼,根本就瞒不住府上人,夏姨娘自然也听说了。
这样毫不掩饰的“偏爱”,让她嫉妒的眼睛要滴血。
“你父亲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一向不待见那母女俩吗,怎么会……怎么能……”夏姨娘在屋里来回转圈圈,最后走到姜芙面前,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听说你父亲连私库的钥匙都给了柳氏。”
她跟着西宁侯这些年,也得到不少东西,即便离开侯府,也能过得很富足。只是和柳氏一比,就不够瞧了。
姜芙又岂能不怨不妒,只是她不像夏姨娘这般冲动。
夏姨娘见她只顾低头绣花,一把夺过绣绷子:“你现在绣这些有何用,还是比不过三姑娘。也不知道三姑娘给侯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老爷怎么突然对她这般好。还有柳氏,这个年纪还耍手段争宠,真是不要脸。”
“娘,侯夫人是父亲的正室嫡妻,父亲把私库那些东西交给她打理是名正言顺的。”
夏姨娘绞着帕子,咬牙切齿:“就因为这个吗,只因为这些?若我是正室,这些就是属于我的。”
姜芙比夏姨娘要清醒些:“娘,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父亲都这样偏心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昨儿侯爷来我房里,还与我说起了你的亲事。这次你可不要犯傻,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
姜芙捡绣绷子的手一顿:“父亲可说过是什么人家?”
“他还未告知我。但我想着,你与三姑娘都是侯府千金,纵然嫁不去定国公府那样的人家,但也不会太差的。”
提起亲事,姜芙就想到冷漠拒绝她的陆维景,一颗心越发烦躁不安。
夏姨娘自顾自说着:“这时候,你也不要太想着女儿家的矜持,若是看中哪家公子,可以与你父亲说。当初若非我想办法争取,怎么会和你父亲有这样的缘分,你也做不成侯府千金了。”
“娘,我知道了。”姜芙有些不耐烦。
她想去外面透透气,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夏姨娘一下,夏姨娘竟是没有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娘,我是不小心的。”姜芙忙俯身扶起她。
夏姨娘捂着头:“我有些头晕。”
姜芙一下子愣住了。
*
时间弹指过,转眼就到了暮春时节。园子里草木旺盛,落英缤纷,别的花也开的如火如荼,远远望去,一片片彩云接天。
姜芫最喜欢春朝院门口那棵石榴树,榴花似火,鲜艳、浓烈、热闹,只是看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绿烟深深嗅了一口石榴花的香气,又跑到廊芜下:“姑娘,算算时间,戒指已经打好了,不若奴婢去宝珍楼问一问?”
“不必,今天时辰还早,我们亲自去取。”
绿烟笑嘻嘻道:“姑娘对这戒指还真是上心呢,这点小事也要亲自去做。”
姜芫点了点她的额头。
“不过,姑娘为何要亲自在上面雕刻花纹呢,我可心疼姑娘的手了。”
姜芫失笑:“不是你说的要亲自做才更显诚意吗?”
绿烟眨眨眼睛:“奴婢那时是说笑的,哪里舍得姑娘亲自动手?”
姜芫站起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出府。”
她今日出府不只是为了取戒指,更是因为柳氏的头疾。
这个月柳氏犯了两次头疾,今天虽然不严重,但到底不是太舒服,连府上的庶务都交给心腹嬷嬷处理。姜芫既然享受了这份母爱,就该为柳氏做些什么。
也不是没有请过太医,开的药方只是暂时压制头痛而已,并不能根除。
恰在这时,济世堂的声势越来越盛,两位大夫的医术被很多人称赞,姜芫便想亲自去瞧一瞧,最好请大夫亲自过府为柳氏诊治。
“济世堂那两位大夫真是奇怪,对清苦人家分文不取,对富贵人家要的诊费和药资又很多。轻易不答应过府诊病,除非病人实在不能下榻。他们这样做,不怕得罪人吗?”正平稳行驶的马车里,绿烟疑惑道。
姜芫随意晃了晃悬挂着的香球,笑道:“这也算是一种‘劫富济贫’了,而且还说明了两位大夫果真医术高明。”
两刻后,马车在宝珍楼停下,姜芫下了马车直接进去寻掌柜的。
掌柜的认出了她身边的双画,捧出一个黑色描金匣子打开来:“这两个戒指前两日就打好的,几样簪子方才做好,原想着一会就派人送去侯府,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说着吩咐伙计去取簪子。
“您瞧瞧,可还满意?”
上好的羊脂白玉被打磨成戒指,莹润通透,摸起来更是滑腻如脂,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虽然掌柜的不明白姜芫为何不想在上面雕刻花纹,但这样看起来也是华贵内敛,也许就有人喜欢这种风格呢。
仔细观察了一阵,姜芫小心地把戒指放到匣子里:“多谢掌柜,我很喜欢。”
掌柜的笑呵呵道:“您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不知何时,旁边出现一道影子,一个身形较矮的婢女道:“这对戒指多少银子?”
这道声音太突兀,掌柜的愣了愣,下意识回答:“四十两银子。”
居然这么便宜?
婢女扬起下巴:“我家姑娘看上它们了,愿意三倍银子买下它们,直接打包让我带走罢。”
“这位姑娘,这对戒指是……”
转过头,就看见一位身穿朱红色绣缠枝花马面裙的女子走来,却是祝家二姑娘。
“祝姑娘。”祝宝娴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识得她。
祝宝娴矜持的点头,看到匣子里的戒指,眸子一亮:“掌柜的,把它们打包起来罢。”
说着,示意婢女付银子。
掌柜的却是不接,面露为难:“不敢欺瞒姑娘,这对戒指早就有主人。”
婢女高声道:“三倍太少吗,那我家姑娘出五倍银子总可以了罢?”
掌柜的不卑不亢:“这个小人做不了主,您要问问姜姑娘。”
祝宝娴好像这才发现姜芫的存在,笑着挑眉:“这对戒指是被姜姑娘买下了吗?”
明明是温柔的语气,但姜芫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像有数只小虫子在脊背爬过。再加上康家是祝宝娴的外祖家,她更不喜此人。
因此语气也冷冷淡淡:“自然。”
“我第一眼就瞧上了这对戒指,不知三姑娘可否割爱,转卖给我?当然,我不会让三姑娘吃亏,你要多少银子都可以。”虽是商议的话,却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姜芫不知该气还是该笑:“祝姑娘觉得姜家需要靠卖戒指赚银子?”
祝宝娴歉然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着实喜欢这对戒指。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三姑娘转手卖与我又有何不可?若三姑娘实在不舍,我可以用别的首饰与你交换。”
“不必,我就要这个。”姜芫断然拒绝。
祝宝娴倒不是真的非要这对戒指不可,只是她看到姜芫如此宝贝它们,想抢一抢罢了。
还要再说,余光一瞥,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立刻改了主意。
“罢了,既然三姑娘喜欢,我便让给三姑娘罢。”一副善良大度的模样。
绿烟忍不住道:“祝姑娘这话可真有意思,明明这对戒指是我家姑娘一早定下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是让给我家姑娘了?”
祝宝娴眉目温婉,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姜芫不甚在意,吩咐绿烟把匣子收好。
“让您久等了。”一个伙计怀抱两个精致的匣子赶来,冲姜芫歉疚的笑笑,“您看看,可还满意?”
匣子被打开,同样是羊脂白玉做的簪子映入眼帘。无论是玉兰花还是蝴蝶,都雕刻的惟妙惟肖,生动传神。
“按照姑娘的吩咐,剩下的玉做成了一对耳坠子,也请您过目。”
姜芫只瞧了一眼,就让绿烟收了起来。
“劳烦了。”
掌柜笑道:“不敢。”
祝宝娴意识到了不对,抿了抿唇:“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解释:“一个月前,姜姑娘派身边人送来了一块羊脂玉,让小店打两枚戒指,余下的玉做成簪子和耳坠子,姜姑娘今日到此就是来取走它们的。”
竟然是这样?怪不得那对戒指这般便宜,原来只是工费。
如此一来,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岂非是一场笑话?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高傲如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自取其辱。
出了宝珍楼,她叫住姜芫,严词诘问:“你是故意害我丢脸?”
姜芫好整以暇道:“祝姑娘此言何意?明明掌柜的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这对戒指的主人,我的婢女也告诉你我一早就定下了它们,是你不依不饶非要出几倍银子从我手中卖下,怎么反而怪我呢?”
前行几步,她又转过身,诚恳相劝:“祝姑娘,别人的东西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珍惜自己现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一语双关。
祝宝娴的心就像被扎了好几根刺,没有撕心裂肺的疼,却又拔除不掉。
姜芫并未上马车,而是在大槐树下站了一会,很快一个身穿铜绿色锦衣的男子从旁边的巷子走出来。他似乎发现了姜芫,稍稍顿脚,又继续往前走,脚步却不自觉放慢了,姜芫很快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这两人一个如松似竹,清风朗月。一个娉婷袅娜,明艳动人。
任谁看了不夸赞这是一对璧人呢?
这一幕太过刺眼,祝宝娴狠狠掐着手心才没有哭出来。
怪不得姜芫要打一对戒指,原来是要送给陆维景。身为女儿家,真是……不知羞耻!
姜芫不知道祝宝娴误会了。戒指不像帕子香囊一般只用作定情,很多时候贵公子们佩戴戒指纯粹只为了炫富。
“世子今日又不当值吗?”
陆维景想到那天姜芫一声不吭先走掉的事,仍旧耿耿于怀,可是方才她与祝宝娴说的那番话又在耳边。
她是看出祝宝娴对他的心思,所以出言警告吗?那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陛下另有差事交与我。”不愿再多想,他淡淡应了一声。
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姜芫硬着头皮道:“上次的事多谢陆世子了。”
“哦。”
姜芫:“……”
“那天我不是故意不打招呼就走开的,实际上是因为五妹发现了我,我怕她向祖母告状,说我和六妹身为小辈去看长辈的笑话,一时着急就先回家了。”她恨不得发誓,“我真的不是不知感恩之人,你对我几次出手相助,我都铭记于心呢。”
尾音还未落下,两人就差点撞到一起。
姜芫捂着鼻子:“你为何突然停下?”
陆维景长身玉立,静静地凝视着她。
那双眸子漆黑深沉,似藏着万千星辰,波澜壮阔,很容易就让人沉迷。姜芫望进去,又很快转过目光。
“那日贺鸣好像看到了康家的管家。”陆维景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想必你也猜到了。”
姜芫颔首,试探道:“此事祝家也知情吗?”
其实她更想问康家背后还有没有幕后主使。
“很多人都愿意主动做一把刀的。”陆维景说的不甚清楚,却意味深长。
他们毕竟身在闹市,姜芫不好再深入去问。
瑞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嬉皮笑脸的给姜芫问了好,又一脸正色的与陆维景耳语了一番。
“最近若是无事少出府。”丢下这句话,陆维景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