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后,柳氏睁开眼睛。
宁素道:“不知夫人感觉如何?”
迎着炽热的阳光,柳氏望了一眼门口的合欢树:“的确好多了。”
“小女子不敢保证夫人头疾能彻底根除,但会有所减轻,只是夫人要按时用药,日日按揉。”宁素微微一笑,对姜芫道,“此事还要劳烦三姑娘。”
“多谢宁大夫了。”
柳氏原本打算留宁素在府上用饭,但被宁素婉拒了。她也没有坚持,吩咐丰嬷嬷送她出去。
姜芫叫住丰嬷嬷:“我也一起送送宁大夫。”
宁素收起丰厚的诊金,满意的笑了。
姜芫一直把她送出侯府大门,忽而道:“这几日济世堂的生意可还好?”
宁素不甚在意:“是清冷了一些,但很清净,少了许多麻烦。”
实际上,是有些人家怕得罪豫王,不敢明着去济世堂看诊了。
“说实话,我很佩服宁大夫。”
宁素惊诧的看着她。
两人慢慢走到马车前,姜芫道:“京城那么多达官贵人,想重金招揽宁大夫的人不在少数,宁大夫不为财帛所动,不屈服于权势,着实是难能可贵。偏偏宁大夫为他们看诊又收许多银子,宁大夫可知他们背后会说你什么吗?”
宁素失笑:“左不过是沽名钓誉、抬高身价、假清高,我已经听过很多了。”
姜芫挑眉:“宁大夫真的不在意这些话吗?”
阳光照射下,她清冷的眉眼温和许多,唇角笑意越发浓郁:“我说学医本是为了治病救人,并非是假话。若我一身医术只在别人府上做一个府医,终日侍奉着那几个尊贵的病人,那我就着实辜负师父的教导之恩了。而且,女子立身处世本就比男子艰难,尤其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我亦出身低微,自然能与她们感同身受,更愿意多帮她们一些。”
当然,很多人听了这些话只会觉得她虚伪。
姜芫抿抿唇,心中五味杂陈。
念头一转,问道:“听闻济世堂有两位大夫?”
“另一位是我师兄,那日他出诊去了,所以才给了那男子闹事的机会。好在有三姑娘出手相助。”
送走宁素,丰嬷嬷就要回如意院。
姜芫拽住她的袖子:“嬷嬷,我有话要与你说,你去我院里喝盏茶罢。”
丰嬷嬷笑道:“姑娘有什么话在这里不能问?”
姜芫拖着她走,撒娇般地笑道:“嬷嬷,你就去罢,就一会而已,保证不耽搁你的事。”
“这……”她的腿脚当然不如年轻人,犹豫间就被姜芫拉着走远了。
暖风熏人,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姜芫吩咐人搬来两个绣凳,让丰嬷嬷坐下,又亲手端给她一盏茶。
丰嬷嬷只是看了一眼,忍俊不禁道:“既然都到这里了,姑娘想问什么就问罢。”
姜芫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嬷嬷,我父亲是不是很怕我娘?”
丰嬷嬷哑然失笑:“姑娘为何这么说?”
姜芫理所当然道:“因为父亲不敢纳妾呀。”
“夫人从未阻止侯爷纳妾,是侯爷自己不愿意。”
“那就把夏姨娘养在外面?”
“姑娘。”丰嬷嬷嗔道,“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姜芫一手扶在栏杆上,冲她甜甜一笑:“可我想知道,嬷嬷就告诉我罢。”
丰嬷嬷无奈的叹气:“姑娘很想知道?”
姜芫猛地点头。
“其实,侯爷和夫人之间的事也不是秘密。姑娘若有心,可以去打听一番,府上的老人是听说过的。”
“可您说的才最真实呀。”姜芫耍赖般道。
犹豫了一下,丰嬷嬷松了口:“姑娘真想听,也行。说句逾矩的话,老奴也是从小看着姑娘长大的,今天就托大一回,也当是给姑娘一个警醒。”
“嬷嬷请说。”姜芫精神一振。
丰嬷嬷放下茶盏,望了望远处的天空,目光悠远:“姑娘可知,当初是侯爷主动上门求娶的夫人。侯爷亲自带人去柳家下聘的时候,那聘礼那排场,不知让多少人惊叹羡慕。”
柳氏身为世家贵女,又出身言情书网,不仅才学出众,而且相貌出挑,气质矜贵典雅,不知有多少人家争相求娶。
西宁侯还是世子的时候,跟随老侯爷在任上,后来回京,在一场宴会上对柳氏一见倾心,回去就向父母提出要娶柳氏为妻。
原本柳家人是没想过和姜家结亲的,但架不住西宁侯能言善道,又表现出对柳氏的喜爱,还生了那样一张俊朗的脸。最终打动了柳家人,抱得美人归。
婚后,两人自然是缠绵恩爱,情浓之时,西宁侯承诺不会纳妾,与柳氏一生一世一双人。
事实证明,男人的话不能轻易相信的。他们终究不比女子长情,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两人的感情就淡了下来。
柳氏聪慧,自然也察觉到了,但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两人在一起是要过日子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归于平淡。
后来柳氏有孕,试探着对他道:“我如今有孕,为侯爷选了两个丫头伺候左右,老爷以为如何?”
西宁侯想了想,道:“你安排就好。”
这句话,彻底让柳氏清醒。
她挑了两个陪嫁丫鬟给西宁侯当通房,西宁侯虽然也让她们伺候过夜,但也看重和柳氏的情分,一有时间就去看她和孩子。
柳氏当时觉得,就这样过下去罢,哪家妻子不是这样的呢?只要他尊重她,爱护他们的孩子就好。
在柳氏有孕七个月时,一个叫兰沁的丫鬟被诊出身孕,按照规矩,生下孩子就可以抬为姨娘。
偏偏快到三个月的时候,兰沁小产了,并且是被人下了落胎药,证据直指柳氏。
那时候西宁侯年轻,思考问题并不如现在这般缜密成熟,再加上他也听说过大宅院的一些腌臜事,也不免怀疑柳氏。
柳氏还在坐月子,听闻此事不顾丰嬷嬷劝阻去兰沁院里询问。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亲自查明兰沁小产的缘由。
最后终于查出来,是另一个通房丫头巧珍嫉妒兰沁有孕,故意害她小产,想办法收买柳氏院里的人,推到柳氏头上。
事情真相大白,巧珍被发卖,西宁侯因为误会柳氏而深感愧疚。可柳氏已经对他失望,对他的情意再不复往日。即便他把兰沁也打发走,柳氏也始终对他不冷不热。
也许就是这个时候,西宁侯遇到了夏姨娘,养在外面寻求慰藉,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即便后来柳氏又有了姜芫,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
听到此处,姜芫终于明白为何西宁侯不纳妾了。一是怕再次发生兰沁和巧珍的事,让家中生乱,二是怕柳氏彻底与他离心。
“生下大公子时,夫人月子里受了风,又终日郁郁寡欢,多思多虑,落下了病根。”丰嬷嬷流露出对西宁侯的怨气,“罪魁祸首虽说是巧珍,但侯爷的不信任才是根源。”
姜芫低下头:“原来如此。”
背弃誓言也就罢了,还怀疑柳氏害兰沁小产,换成任何一个人,心早就凉了罢。柳氏不肯原谅他,是应该的。
丰嬷嬷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姑娘,听老奴一句话。男人的话说的再天花乱坠,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以后你是要嫁入国公府的,世子对你好,老奴为您高兴,可若有一天他对你不好了,你也不要难过,过好以后的日子就行了,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姜芫知道丰嬷嬷是真心为她好,受教的点点头。
又与姜芫说了几句话,便赶回了如意院。
“怎么了?”柳氏看到她脸色不太好。
丰嬷嬷迟疑了下,将她与姜芫的谈话和盘托出。
“夫人,老奴把这些说给了三姑娘,您怪我吗?”
柳氏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告诉她也好,免得她走我的老路。”
“夫人放宽心,咱们姑娘是有福气的,陆世子也和侯爷不一样。”丰嬷嬷忙安慰她。
柳氏笑笑:“但愿罢。”
可身为一个母亲,她终究是不放心。更何况姜芫是被她溺爱着长大的,将来嫁到国公府会不会被人欺负?
经过深思熟虑,她做出一个决定。
与此同时,她接到一个好消息,大哥柳元哲被调任回京,不日就要带着妻儿与家人团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夏姨娘身为妾室, 按照规矩,是没有资格独居一院的。但是柳氏不耐烦见到她,不愿把她安置在如意院的两个小跨院里。
好在侯府院子不少, 柳氏让她住进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
最关键的是,离西宁侯的住处很近。
原本夏姨娘是很满意的, 可如今眼看着西宁侯来她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每日坐立不安。
“我原以为她是个贤良大度的, 现在看来分明是装模作样。果然, 又得了老爷的另眼看待, 十天有七天都往如意院跑。柳氏这个年纪还喜欢用欲擒故纵的手段, 一个月下来, 就没让老爷在那边过过夜。偏偏老爷非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每天巴巴的跑去讨好人家。”夏姨娘嫉恨中又带着费解, “我除了出身比不上柳氏,哪里比她差了?怎么老爷突然想起那个半老徐娘。”
她自认为足够温柔小意, 也足够善解人意,更愿意放下身段伺候老爷。这些都是她和从楼里放出来的老嬷嬷学的, 以往十几年西宁侯都很受用, 怎么现在失灵了?
姜芙同样百思不解, 好像现在的轨迹越发与前世脱离了。
“娘,侯夫人到底给父亲生下了嫡长子, 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 父亲也不能过分冷落她。况且有件事在府上已经传开了,听说侯夫人的大哥就要回京,这次十有八.九要升官。柳家也不是小门小户, 父亲怎么也要给柳家面子。”
夏姨娘停下脚步, 呢喃道:“是这样吗?”
姜芙坐到她身边, 轻声道:“想来有这个原因。娘暂且忍一忍,您现在已经有了身孕,将来生下个儿子,必能把父亲的心拉回来,就连祖母也会对您另眼相看。到那时候,娘和我都有了依靠。”
那日夏姨娘晕倒后,姜芙就想到了什么。悄悄让人请了大夫来,果然诊断出夏姨娘有了身孕。夏姨娘欢喜若狂,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是姜芙阻止了她。
她们小人之心,认为若是现在就大张旗鼓的说出来,柳氏一定会想办法让这个孩子消失。可若是西宁侯先知道,定然会护着夏姨娘和孩子,防备着柳氏。
夏姨娘只能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可是她苦苦等了一个月,都找不到机会将此事告知西宁侯。
“芙儿,你为何如此肯定我肚子里是个哥儿?”
姜芙唇角翘起:“娘相信前世之事吗?”
原本她还为陆维景的冷漠拒绝沮丧,但是现在夏姨娘有孕,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是上天注定的。前世她是皇后,今生她合该还是皇后。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像前世一样让姜明暄失去世子之位。
夏姨娘皱眉:“又是这种鬼神之说?”
“娘今晚一定要想办法把父亲请过来,早点让他知道这个好消息。”
午后,突然天阴了,乌云低垂,一丝微风也无,整个西宁侯府变得极为闷热。
到了傍晚,雨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廊芜下雨珠串成一道道珠帘,断断续续坠落,最后蜿蜒流淌,汇流成河。
一阵阵脚步声传来,激起一朵朵水花。易来撑着伞,半个身子被雨水打湿:“侯爷,方才夏姨娘又派丫鬟来请您了。”
几步走到廊下,西宁侯掸了掸衣服。
易来收了伞:“侯爷,您要不要去?”
西宁侯一只手落在门上,又转过身:“罢了,去瞧瞧罢。”
夏姨娘一早就派人在门外窥视,得知西宁侯正在来的路上,忙把披风脱下,露出青白色的衫裙。她头戴白色珠花,一手扶着柱子,如同经历风吹雨打的花,娇弱地惹人怜惜。
走过抄手游廊,西宁侯便到了她面前。
“侯爷,妾终于等到您来了。”夏姨娘身体一软,就要倒向他怀里。
西宁侯下意识侧身,看见她的打扮轻轻皱眉,声音听不出情绪:“进去罢。”
夏姨娘扑了个空,咬了咬唇,只得跟进去。
“侯爷可曾用了晚膳?”夏姨娘殷勤备至,“我一早就吩咐厨房做了几道您爱吃的饭菜。”
一道闪电一闪而逝,雨声越发大了,天色越来越黑。
“也好。”西宁侯道。
夏姨娘喜不自胜,扭身到了门口,吩咐人摆饭。
饭摆好后,又亲自给西宁侯布菜,温腻的香气不时涌入鼻端。
西宁侯抬手道:“你别忙了,也坐下用饭罢。”
“哦。”夏姨娘含嗔带笑,“侯爷近来在很忙么,已经好久没有来看妾了。”
这样的柔情蜜意和全身心的依赖,西宁侯看了十几年,一直很享受,可现在他只觉得厌烦。
眼前闪过柳氏的身影,他目光冷了冷:“今天我来是有要事与你说。”
夏姨娘讷讷道:“什么?”
“你不是惦记着芙儿的亲事吗,我这边已经有了三个人选。”
夏姨娘立刻坐直了身子。
西宁侯用帕子擦擦手,看着她的眼睛:“一个是永城伯世子,两个月前妻子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姐儿。”
夏姨娘嘴唇哆嗦了下:“继室?”
“你听我说。”西宁侯郑重道,“虽是继室,芙儿和他也很合适。永城伯世子如今不过二十有五,已然是从五品官职,人品也说得过去,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他虽然有过妻子,但只留下一个姐儿,且那孩子年纪小,芙儿放在身边养着,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芙儿嫁过去就是诰命夫人,以后还会是伯夫人,里子面子都有了。很多人都看好永城伯世子,都想把女儿嫁过去。”
夏姨娘心里的火苗被一盆凉水浇下,似灭不灭。
“可他心里到底是有原配妻子的……”
“这又是不什么大不了的事,人都已经没了。芙儿那么温柔娴静,永城伯世子眼睛又不瞎,他即便忘不了原配妻子,也会尊重芙儿。”站在男人的角度,西宁侯实在不明白夏姨娘为何会计较这点小事。
“那……第二个人选呢?”
“是楼尚书家的长子。”
“妾听说,楼尚书家的长子是庶出……”
西宁侯道:“楼夫人多年不孕,楼老夫人只能让庶长子出生。这么多年,一直被楼尚书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即便后来嫡子出生,楼尚书也没忽略他。楼夫人养他十几年,也是有感情在的,所以芙儿嫁过去,处境也不会艰难。而且,楼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户。楼尚书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出来,都够芙儿丰衣足食几辈子的。那孩子虽然读书天分上不如暄哥儿,但也能靠祖上荫庇谋求一个小官,会保芙儿一辈子平安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