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姨娘一颗心沉下去,又不死心道:“第三个呢。”
提起第三个,西宁侯的表情完全变了,面露赞赏:“那孩子有状元之才。”
“出身如何呢?”
“出身虽然清苦了些,但也饿不着,家里有几亩薄田。”
夏姨娘更加失望:“家里的人口呢?”
“只有一个寡母和弟弟。”西宁侯笑道,“这孩子不但性情坚韧,笃实好学,而且生的一表人才,人品贵重,着实难得。若是有人提携,定会前途无量。最关键的是家里人口简单,芙儿嫁过去只需照顾婆母和小叔,不像那些大家族,整天勾心斗角。更何况,芙儿性子和软,能拿捏住夫婿。当然,有侯府撑腰,他们不说把芙儿供起来,定会待她极好。”
夏姨娘低头不语。
西宁侯瞥她一眼:“你可想好选哪家了吗?”
夏姨娘不敢说都不满意,反问道:“此事侯爷与夫人商议过了吗?”
“夫人有每天庶务缠身,近来身体抱恙,就不去麻烦她了。我作为父亲,芙儿的亲事交给我就好。”西宁侯岂会看不出夏姨娘的心思,又道,“这几个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给你几天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
夏姨娘最终不同意也没关系,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对姑娘的亲事指手画脚的。
夏姨娘怕惹怒西宁侯,强笑道:“毕竟是芙儿的终身大事,是要多考虑几日。”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西宁侯起身要走。
“侯爷!”夏姨娘仰视着他,眼睛里氤氲着雾气,“侯爷许久不来,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要走吗?”
西宁侯推开她:“我还有公务在身。”
什么公务在身,分明是故意冷着她!
夏姨娘急于夺回西宁侯的关注和宠爱,一句话脱口而出:“侯爷,我有孕了。”
“什么?”恰在此时,外面一道惊雷砸下,阻挡了西宁侯的脚步。
夏姨娘眉眼含笑,抚着小腹:“侯爷,咱们又有孩子了。”
西宁侯目光呆滞,低头看着她的还未隆起的小腹,怎么也不敢相信里面有一个孩子。
“侯爷?”夏姨娘摇着他的手臂。
“几个月了?”良久,才听对面的人道。
夏姨娘喜意更浓:“才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了?”
“是啊。”夏姨娘道,“侯爷可高兴?”
西宁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手心里出了一层汗。
“既是有孕,为何不早早说出来?”
夏姨娘娇嗔:“人家想第一个告诉您,可是您总是不来,一拖就拖到现在。”
西宁侯声音微哑:“夫人作为当家主母,你该先告诉她。”
夏姨娘撇了撇嘴:“人家一高兴就忘了嘛。”
“这么说,夫人还不知道?”
“当然。”
“好。”西宁侯呼吸舒缓了一些,“既是有孕,就好好歇息,好好养胎,无事不要出去走动。”
夏姨娘以为西宁侯是重视她肚子里的孩子,一颗心要飞出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耐着性子陪了她一会,他以处理公务为由,去了书房。
关上门,他整个脊梁塌了下来,游魂般到书案前坐着。
没人知道,在听到夏姨娘有孕的消息后他有多么慌张。半点为人父的欣喜都没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被夫人知道该怎么办?
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弥补她,这一个月来总是去看她,无论她对他多冷淡,他也不在意。
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
他错过无数次机会,再也不想错过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夏姨娘有了身孕,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此事一出,会彻底断绝了柳氏原谅他的希望。
一想到后半生要和柳氏形同陌路,他的心就像一把钝刀子在磨着。
书房里,没有点燃烛火,黑漆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人敲门:“侯爷,您在吗?”
西宁侯从椅子上坐起来:“进。”
易来点燃烛火:“侯爷若是累了,就去歇息罢。”
西宁侯抹了把脸,声音低沉:“我有事要吩咐你去做,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您说。”他把耳朵凑过去。
听见西宁侯与他的耳语,他满脸震惊:“侯爷,这……这……”
“去罢。”
易来不敢违拗主人的决定,低头退下:“小的保证做的万无一失。”
西宁侯摩挲着椅子扶手,神思恍惚。
姜芙的存在已然成为柳氏心中无法拔除的一根刺,万不能再有一根刺横亘在两人之间了。
夏姨娘仗着有孕在身,让丫鬟请西宁侯晚点到她院里来,原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二话就同意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红色灯笼映照下,她的脸色白里透红,气色极好。
“侯爷。”夏姨娘风摆杨柳般给西宁侯行了礼。
陪着她的姜芙也恭敬道:“父亲。”
西宁侯淡淡应了一声:“你先回去罢。”
“侯爷,过来坐,妾给您揉揉肩。”姜芙一走,夏姨娘就抱住他的手臂。
西宁侯没有躲,任由她作为。
两刻后,一个婢女进来:“姨娘,该喝安胎药了。”
“安胎药?”
西宁侯握住她的手,解释道:“是我安排的,孩子月份还浅,胎未坐稳,当然应该日日服用安胎药。”
夏姨娘满面欢喜:“侯爷对妾真好。”
“趁着药还热着,快喝了罢。时间不早了,也该歇息了。”
“好。”夏姨娘接过安胎药,闻了闻,“好苦。“
西宁侯微笑:“良药苦口。”
深吸一口气,夏姨娘屏住呼吸,将药一饮而尽。
“姨娘吃个蜜饯,就不苦了。”丫鬟端着一个小碟子道。
“我知道,你先退下。”夏姨娘不放过任何与西宁侯独处的机会。
她的头靠在西宁侯肩上,埋怨道:“侯爷许久不来看妾,妾好害怕,还以为侯爷不要妾了呢。侯爷,您知道的,妾能依靠的只有您,您千万要长长久久的陪着妾啊。侯爷,您希望妾这次生个女儿还是儿子?妾想要个儿子,这样妾和侯爷也算儿女双全了。”
西宁侯似听非听,只是在想,他在陪着夏姨娘的时候,柳氏在做什么。是在看账本,还是在和姜芫说笑,亦或是给姜明暄做衣裳?
夏姨娘推了推他:“侯爷怎么不说话?”
西宁侯回过神:“我长长久久的陪着你,儿女双全?”
“是啊。”
西宁侯侧目而视:“那夫人算什么,暄哥儿和阿芫算什么?”
夏姨娘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满脸尴尬:“妾的意思是,妾想永远陪在您身边。至于夫人——妾万不敢和夫人相比。”
西宁侯别过眼:“你知道就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夏姨娘第一次听见他对自己说这种话,不免惊惶无措,脸色苍白。
“侯爷,您……”
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她扯住西宁侯的袖子,低呼道:“侯爷,妾的肚子好痛。孩子,孩子……”
奇怪的是,西宁侯只是淡淡看着她,不为所动。
“侯爷?”夏姨娘捂着腹部,“您快让人请大夫来。”
又扯着嗓子喊:“来人啊,快来人——”
然而,除了风声雨声,没有任何动静。
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不敢置信的瞪着西宁侯。
“不必了。”西宁侯站起身,“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为什么?”夏姨娘趴在美人榻上,有气无力道,“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我不相信您会如此狠心。是夫人对不对?一定是您为了讨夫人欢心,要拿掉我的儿子,一定是夫人让您这样做的!是夫人怕我生个儿子与大公子争家产对不对?”
“夫人根本不知道你有孕,是我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夏姨娘的心沉到谷底:“怎么可能?”
西宁侯对着窗子:“我已经是快要当祖父的人了,不需要再多一个年纪这般小的庶出子女。”
“你胡说!”夏姨娘泪流满面,“吏部侍郎五十多岁,娶了一个二八年华的继室,去年刚生了一个哥儿,人家都不怕被人笑话。我是侯爷的妾,怎么不能给侯爷生儿子了?”
“你非要我说的这么明白吗?”西宁侯已经很不耐烦,压低声音,“当年你偷偷换掉避子汤,如今我送你一碗落胎药,这有什么不对?”
夏姨娘一愣,旋即惨笑连连:“侯爷这是后悔了?”
“是,我很后悔。我当年不该一时心软,让你留下姜芙。原本我是打算给你一笔银子送你离开京城的,可是你起了贪念。”
“侯爷这是怪我?纵然是我换掉避子汤,才有了芙儿。但若您真的要打掉孩子,我能阻止吗?若您当年有现在一半狠心,芙儿早就不存在了,我也不会入府。”
“我很后悔当年不够果断,一步错步步错。更后悔难以忍受夫人的冷漠而找到你。”西宁侯叹息,“这些年,我给你的够多了,是你贪得无厌。以后,只要你安守本分,我会保你衣食无忧。”
夏姨娘呼吸一滞,连腹部的剧痛都忘记了:“侯爷这是何意?”
是以后都不来的意思吗?
西宁侯接下来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测。
“你以后,好自为之。”
西宁侯走到廊下,听到夏姨娘的哭声:“为什么,就因为夫人比我出身好,比我会欲擒故纵吗?”
西宁侯转过头:“我与她的情分,非你可比。”
“侯爷既然那样爱重夫人,又怎么忍心让她难过?现在想要弥补,不觉得太晚了吗?”夏姨娘觉得很可笑。
西宁侯心一痛:“一会我会让大夫悄悄来为你看诊,你也要守口如瓶。”
夏姨娘听出了话里的威胁,待他走出去,趴在榻上大哭了一场。
回到书房,易来已经在外面等着。
“都处理好了?”
易来道:“送药的丫鬟和那个熬药的厨娘,小的方才送她们离开侯府了,那个大夫也不会乱说。小的安排好了护院和婆子守着院子,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第二日就会散出消息,夏姨娘做了错事,被侯爷责罚禁足两个月。夫人……夫人也不会知道今晚的事。”
西宁侯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四姑娘那里,明天你亲自去敲打她一番。”
“是。”
第二日,夏姨娘犯了错被禁足的消息传遍侯府,但就像石头投入湖底,激起几丝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
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只有姜芙。
一大早,让人送走易来,她才不得不清醒。
怎么会这样?按照前世的轨迹,她的亲弟弟应该取代姜明暄成为侯府世子,西宁侯明明会很宠爱这个儿子的。
姜芫——
对了,她怎么忘了同样重生的姜芫呢。若非姜芫从中作梗,西宁侯怎么会打掉夏姨娘的孩子?
她的东西,姜芫要一样样抢走吗?她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不去死!
姜芙的愤怒和不甘姜芫不在意,她现在每天过的很充实。
早晨陪柳氏用饭,然后给她按揉头部,接下来就是陪着柳氏处理庶务,午后看账本。
“姑娘可真是孝顺,今晨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还夸赞咱们姑娘呢。”丰嬷嬷端来温水,让姜芫洗手,“若是传出去,不知多少人羡慕夫人有福气呢。”
姜芫有些羞赧:“丰嬷嬷别说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对了,那边院里的事,夫人是什么看法?按理说,夫人管理后院,就算侯爷要责罚妾室,也该和您说一声才是。”
姜芫刚为柳氏按摩完,柳氏正闭目养神:“你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夫人,侯爷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您?”丰嬷嬷觉的,就算西宁侯有事隐瞒柳氏,也是为了柳氏着想。
否则,怎么会干净利落的处罚了夏姨娘呢?
柳氏笑笑:“想办法查清楚罢。”
“夫人——”
柳氏睁开眼睛:“嬷嬷,我不愿做个糊涂人。”
“好罢。”
柳氏管家多年,在府上自然有人脉。但因为有西宁侯插手,想要查清楚没有那么快。
终于在五日后,查到了一些眉目。
“夫人,您别生气。夏氏出身再卑微,怀的也是侯爷的亲生骨肉。他愿意亲手打掉这个孩子,足可见他想弥补您的决心。不让您知道,也是怕您难过。”丰嬷嬷在一旁劝说。
柳氏默然良久,突然笑了:“我早就不在意他了,又怎么会伤心?我只是感慨,他在外面养了夏氏母女这么多年,现在又为了挽回我如此对待夏氏。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姜芫在一旁听着,为柳氏感到不值。同时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这个便宜父亲实在是……贱骨头!
丰嬷嬷叹了口气:“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此事就装作不知道罢。”每天看着西宁侯担惊受怕的样子,也是解气。
西宁侯也有几分手段,果然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传出一丁点夏姨娘落胎的风声。
同时,柳元哲也带着妻儿进京了。
只是他先一步进宫述职,郑氏和儿子过两日才能赶回来。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因为柳氏的药用完了,姜芫特意选在申时出门去济世堂为她抓药,顺便出府散散心。
回来的时候,已是日影西斜。
马车停在门口,绿烟掀开帘子让门子开门。
突然她看到前面高坐马上的人,揉了揉眼睛:“姑娘,那是陆世子罢?奇怪,旁边的马车怎么和咱们府上那么像?”
马儿越走越近,姜芫定睛一瞧,可不是多日不见的陆维景吗。旁边的马车她也认出来了,正是西宁侯去上朝常用的那一辆。
恰在此时,陆维景也望过来,四目相对,姜芫先移开目光。
出于礼貌,她只好下马车。
少倾,马儿和马车都到了门口。
姜芫与他打了招呼:“陆世子,好巧。你是刚下衙路过这里吗?”
夕阳余晖铺洒下来,灿烂夺目,映在她单薄柔美的衣裙和冰肌之上,脸颊染了两抹淡淡的红晕。因为天热,额头上爬着细细的汗珠,打湿她额前碎发。
一阵风吹来,她很随意的抬起手,把鬓角碎发别在耳后,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那只血玉镯子晃晃悠悠。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娇慵妩媚的美人。
陆维景眼神暗了暗,翻身下马前行几步,不着痕迹挡住零星几个行人的视线。
“不巧,我是送令尊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