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舟果然受伤了!
岁宁心下一沉,识海正在不断瓦解,他们必须要尽快斩杀猈兽。
丹田处蓦地涌起一股热意,方才那股消失的激动重新浮现出来,岁宁只觉得浑身的经脉都在沸腾。
头脑意识不清,脑海中却突然传来清冷熟悉的声音。
“岁宁,杀了它,你可以的。”
“岁宁,只有你可以杀了它。”
是鸢蘅的声音。
霸天在她手中嗡鸣着,剑身上散发出莹润磅礴的光辉,强大的灵力在她丹田内冲撞着,她眼前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清。
耳膜仿佛被堵住,猈兽的嘶吼,识海外唐棠的哭泣声,定远大师慈悲的声音,诡栾森寒冷冽的声音,以及谢长舟清润的呼喊。
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丹田内的那股热意。
“岁宁,握剑,杀了它。”
鸢蘅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
“岁宁,杀了它!”
“岁宁,别犹豫,来不及了!”
“岁宁——”
“去死吧!”
她只看的到一片红光,霸天的剑意凛然而出,呼啸着朝猈兽而去,穿透谢长舟的无量剑阵,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劈斩到猈兽身上。
猈兽的怒吼顿时消失,剑光炸裂,恶臭的黑血炸开,漫天的尸块飞溅。
岁宁意识不清,满脑子都是杀意。
杀光身前的一切。
清冷的松香传来,她反射性的挥剑而出,低沉的闷哼在耳边响起,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她被揽入一个温凉熟悉的怀抱。
“宁宁,别怕。”
温柔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倒灌进来。
岁宁的意识陡然回归,眼前的血红渐渐散去,强大的气浪席卷而来,她被身前之人紧紧抱在怀里。
清冷的松香沁入鼻息,裹挟着令她心颤的血腥气。
“谢长舟……”她声音干涩哽咽,颤抖着抚向他的胸膛处,触手一片温热。
谢长舟只是紧紧揽着她,高大的身影将她死死搂在怀里,为她挡住因识海碎裂刮来的碎片。
许久之后,呼啸的气浪渐渐平息,周身轰鸣的雷电声消失,岁宁的脸上早已挂满泪水。
“谢长舟……”
她颤抖着从他怀里出来,他鸦羽般的长睫垂下遮住往日温和柔软的瞳孔,面色苍白薄唇紧抿,冷白的脸上道道锋利的刮痕往外渗血。
岁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视线下移到他的胸膛处,白袍上一道深深的伤痕横贯他的胸膛,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伤口滑落,白袍上已被鲜血浸湿。
那是她伤的。
“谢长舟……谢长舟。”
任凭她怎么去喊他,他依旧紧闭着眸子毫无反应,胸膛处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死了一般寂静。
岁宁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颤抖着手搂住他,碰上他的脊背触到一片温热,她连忙去看。
他佝偻着的脊背上衣衫破碎,露出的肌肤上条条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着令她心跳陡然空了一瞬。
岁宁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玉白的手上满是血水。
“对不起,对不起,谢长舟……”
她的手抖得几乎不成样子,连忙掏出系统给的丹药往他嘴里递去。
他早已昏迷,苍白的唇紧抿着,岁宁的丹药怎么都送不进去。
她急的哭出来:“谢长舟,你吃了它,你快吃了它……”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岁宁姑娘。”
岁宁无心理会,一颗心全在身前的谢长舟身上,伸手想要掰开他的嘴将丹药喂进去,可他却紧闭着唇毫无意识。
“谢长舟,你吃了它……我求你了,你快吃了它……”
她崩溃哭泣出声,不管不顾想要掰开他的唇,身后的定远大师连忙上前拦住她。
“岁宁姑娘,你这样不行。”定远大师制住她的手,从她手上夺走那颗丹药,苍老清明的眼眸看向满脸泪水的岁宁。
岁宁怔愣着,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身前的定远大师。
定远大师幽幽叹了口气,真气打向谢长舟体内,迫使着他微启唇瓣,将丹药递进去用真气驱使着灌下。
他一边为谢长舟疗着伤,一边与岁宁说话。
“岁宁姑娘,剑尊强行使出无量剑阵经脉震断不少,脊背的伤是在猈兽的识海破碎之时受到冲击,至于胸前的伤……”
他声音突然顿住,眸子半眯细细查看着,良久不可思议地看向岁宁。
“岁宁姑娘?”
那伤是霸天的剑意所致。
岁宁秀丽的脸上满是泪痕,清透的眸子红润,直直看着身前的谢长舟不做声。
定远大师一怔,末了无奈摇头。
这些年轻人的事便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岁宁的手紧紧攥起,紧张地看着谢长舟,心底的愧疚与心疼灭顶,她喉口仿佛被什么哽住,心头酸涩疼痛。
系统生涩安慰着她:[宿主……你失去了神智,不必这般自责……]
岁宁只想狠狠给自己一刀,为何坚守不住理智,为何被蛊惑,为何……分辨不出谢长舟。
灵珠察觉到她的情绪,温暖的真气亲昵地蹭着她,像是谢长舟在安抚她一般。
岁宁抚向灵珠轻轻摩挲着,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的真气不要命般往谢长舟体内打去,配合着定远大师一寸寸为他治愈着伤痛的经脉。
她眼眶通红,面色也苍白毫无血色,肩膀处的伤口还不时有血渗出。
定远大师无奈叹气,与她一起为谢长舟疗着伤。
静禅宗的大殿内一时静谧无声,唯有不远处几道钟声偶尔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岁宁能感知到体内真气的虚弱,定远大师缓缓收手制住她还在不管不顾为谢长舟疗伤的手。
定远大师缓声道:“岁宁姑娘,剑尊已无大碍,修养静待他醒来便可。”
岁宁怔愣地看向身侧的谢长舟,他的头轻轻抵在她肩颈处,冷白的脸上被刮出的伤痕也已消退,身上的血腥气减弱几分。
她一颗慌乱的心缓缓平息,颤抖的手攥住他的手,轻轻与他十指相扣。
定远大师沉默一瞬,轻声道:“方才一位黑衣人闯入静禅宗,他想要救走猈兽,被我拦下,猈兽死后他便离去了,墨公子现在还在沉睡尚未醒来,静禅宗弟子也受了不少的伤。”
他顿了一瞬,接着道:“他修为很高,可与剑尊匹敌,方才若不是弟子们拼命相助,我险些拦不住他。”
可他从未见过那人,也未曾听说过当世何时多出了一位渡劫大能。
他声音蓦地有些严肃:“岁宁姑娘,你可认识他?”
岁宁抬眸看向他,眸光沉静,一字一句道:“那是八万年前魔神鬼魃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诡栾。”
定远大师苍老的双眸顿时瞪大,脸色骤变:“你说什么?他是诡栾?”
他活了千年,自是听说过诡栾。
可他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八万年前神魔大战那一次,鸢蘅与鬼魃同归于尽,仙界重创魔界,魔族四大护法皆双双陨灭。
岁宁摇头,眼底眸光冷凝:“他没有死,事实上,鬼魃也没有死。”
她的话一出,整个静禅宗大殿陡然静谧,搂着墨怀安的唐棠也怔愣地朝她看来。
定远大师终于回过神来,喉口发紧,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魔神鬼魃未死?”
岁宁颔首:“是,没死。”
“猈兽的识海是过去的记忆,在识海中我们看到,鸢蘅神女散尽修为封印了万魔窟,神力已经不足以杀死鬼魃,于是将他与万魔窟一起封印起来。”
她直直看着定远大师惊愕的双眸,语气冷凝道:“他并未被神女杀死,那场大战中,死的是鸢蘅神女与祭斛战神。”
“定远大师,鬼魃未死,其座下护法诡栾也未死。”
“并且。”岁宁轻声道:“诡栾便是当初指使苏蔻屠了南靖城满城,只为复活了悟佛子的那个黑衣人。”
她的话像是一颗炸弹一般轰然在众人心头炸开。
他们当然知道她的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魔神未死,其座下护法诡栾来到了下界,不仅是南靖城屠城真相的幕后真凶,今夜还来到这里抢夺猈兽。
蛰伏了万年,布了万年的局,他想干什么?
众人只觉一股寒意涌上脊背,头皮一阵发麻。
定远大师声音沙哑:“诡栾,想做什么?”
岁宁揽住谢长舟,抬眼看他,眸底寒光乍现。
“复活魔神。”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山止川行十一
定远大师握着佛珠的手轻颤着, 慈悲温和的面上情绪复杂,不可置信,担忧, 还有……恐慌。
他喃喃自语:“复活魔神, 魔神与万魔窟关在一起,倘若魔神复活,那万魔窟……”
他表情逐渐僵硬, 遍布皱纹的脸上神情紧绷,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岁宁开口肯定了他的猜想:“对,万魔窟封印解除,恶灵现世。”
生灵涂炭, 遍地尸骸。
定远大师讷讷道:“上界灵气不足,诸仙纷纷陨落,这万年下界飞升的人也屈指可数,倘若魔神真的出世, 谁能来抵挡。”
“还有万魔窟……神早已灭迹, 那些恶灵我们怎么可能有能力对付。”
“不能让诡栾复活魔神,否则, 这下界便毁了啊!”
定远大师的声音微颤有些慌乱, 往日的淡然尽数消失,声音发紧。
岁宁揽住谢长舟肩膀的手收紧,漆黑的眼眸看向谢长舟,目光柔和缱绻。
祭斛散尽修为前,曾给她传音。
祭斛说:“岁宁, 抱歉, 我自私地想要让你代替阿蘅去死, 以为这般便能改变历史。”
“岁宁, 做自己吧,自私一点,你与谢长舟,可以很幸福。”
祭斛说改变历史,所以他早就知道他们是来自未来的人,也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历史。
他隐约猜到鸢蘅会死,所以想殊死一搏,让岁宁代替鸢蘅去死。
即使知道过去的历史不可改变,也不愿眼睁睁看着鸢蘅去死。
可他为什么要选中她,仅仅只是因为她能操控斩魔剑吗?
他最后的那句话,让她自私一点做自己。
岁宁的心重重沉下。
定远大师来回踱步,神色焦急满脸忧虑,握着佛珠的手不断转动着。
大殿内的静禅宗弟子不约而同垂下头来,面上皆是担忧凝重。
岁宁不经意间与抱着墨怀安的唐棠对视,两人的眼眶都通红,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唐棠紧抿着唇,明艳的面容上神情肃重。
她轻声开口,嗓音沙哑的几乎不成样子:“宁宁……”
只是一夕之间,她的世界几乎天昏地暗。
意外得回前世的记忆,与前世的爱人相识,可爱人却被上古魔兽占据着身体。
好不容易除去猈兽,又得知了更大的噩耗。
倘若魔神真的出世,不仅她与墨怀安不得安宁,她的师兄弟,她的同门,她的父母全部都将面临着生命威胁。
整个苍生毁于旦夕。
“宁宁,怎么办……”唐棠无措开口,搂住墨怀安的手颤抖着。
岁宁努力牵出笑意:“没事的,别担心。”
系统机械的声音安抚着她:[宿主,你别担心……]
岁宁没有接话,系统也沉默下来。
良久,岁宁蓦地开口:“当初原书中写的,可有魔神这一回事?”
[并无,原书根本没有提及他找仙草的这一回事,正文剧情开始时,谢长舟的寒毒便已经解除。]
岁宁心下越来越沉。
一开始她只以为是她穿书的时间节点早,系统告诉她谢长舟最后找到了仙草解除了寒毒,所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原书的剧情在逐渐偏离。
仿佛是因为她的参与,许多书中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出现,就好像是被她牵扯出来的一般。
这背后,究竟还有多少事?
或者说,这真的只是一本书吗?
岁宁的心越来越沉,目光落在殿外的虚空中,夜色幽深,往日高悬的月亮消失,外面漆黑一片。
幽深静谧的夜空中,她总觉得有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
谢长舟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窝处,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冷松香,岁宁努力平息着有些慌乱的心。
她脸颊轻蹭着他,搂住他的手收紧。
***
谢长舟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岁宁在他身旁躺着,未盖被子,半蜷着身体安稳地睡着,乌黑的长睫垂下,像把小扇子一样盖下,身上的甜香窜入他的鼻息。
他心底蓦地一软,侧身面对着她,将身上的薄被轻柔地为她盖上,眸光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柔和缱绻。
他的师父虽然娶亲,但与师娘相处淡漠如水,两人相敬如宾。
他也以为这般相处便是相爱。
直到遇见岁宁。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有这般腻歪的时候,一眼见不到岁宁便格外想念,见她受伤恨不得将猈兽的皮剥了。
“宁宁。”他声音沙哑低沉,凑近她轻声开口:“就这般与我在一起吧。”
永远不要离开,永远别不要他。
倘若有朝一日她不喜欢他了……
他琉璃色的眼眸滑过一丝晦暗,丹田处那股魔息隐隐有冒芽的趋势,他连忙压下。
不能让岁宁察觉到他的魔息,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不能摧毁。
她会不喜欢他的。
岁宁睁眼时,入目的便是一双熟悉的浅瞳,满是柔和与……
她有些愣神,是她看错了吗,为何她会在谢长舟眼里看到狠戾?
她仔细地再看过去,他眼里已经满是柔和的笑意,并无其它情绪。
岁宁心下一松,果然刚才是她看错了。
谢长舟怎么可能那般看她。
他声音柔软:“宁宁,辛苦了。”
他温和的目光落在岁宁脸上,瞧见她眼窝处的暗淡,想必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操劳不少。
岁宁摇头,凑近埋头在他怀里,闻着谢长舟身上的冷松香,几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舒缓些。
她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毛茸茸的脑袋死死陷在他怀里,柔软的身体紧紧嵌合在他怀中。
谢长舟反手回抱住她,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丝。
两人这么静静抱了许久,岁宁蓦地闷闷出声:“谢长舟,对不起。”
谢长舟扣住她的腰身将她往怀里拉了几分:“没事的,宁宁,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