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华开始抠毛毯上的花纹,连声嗯嗯,忽然听不进婆婆说的话,只听见耳边有动静,滋啦滋啦地吵。
动静吵一阵会停,芝华就嗯嗯两声,电话那头听见后,滋啦声又续上。她心里烦躁,好几次吸气想挂断,又硬生生忍住手。
没有防备的时刻,一只穿着浴袍的手伸过来,将她捏得发烫的手机抽走,干净利落挂断电话。
憋闷的膜被戳破,芝华被程濡洱从毛毯捞起抱回怀里,感觉呼吸和听觉一齐被捞回来。
“浪费时间。”他冷冷说。
手机被扔在沙发上,滋滋啦啦的世界被掐断,芝华晓得这举动会带来麻烦,但忍不住觉得解脱。
第25章 25
这间房子没住过几次,床单崭新的,没有人味。
程濡洱把人抱出浴室,吹干头发后,又揉进怀里吻了吻,才放她去床上睡觉。芝华把被子往上拉,盖到脸上,露出一双安静的眼睛,看着程濡洱。
刚才裕生有打电话过来,那时程濡洱正抱着她抹沐浴露,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并没有搭理。可能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否则裕生不会大半夜打电话。
芝华想问问,但程濡洱神色如常地拨回电话,听着那头讲了片刻,忽然把她看一眼,转身走出卧室关了门。
听见木门关合声,程濡洱缓步往前走,这才“嗯”一声,示意裕生接着讲。
他顺着楼梯往下去,按开厨房的小夜灯,微弱的光落在他的侧脸,听着裕生的话轻轻皱眉。
“不少媒体报道了那条五百万的项链,现在网络上有些不太友好的声音。”裕生说着停了一下。
“怎么说的?”程濡洱打开冰箱,给自己灌了一杯冰水,捏着磨花玻璃杯晃。
“有不少说您……图谋不轨的,说您私德恶劣,破坏别人家庭。”裕生的声音愈来愈小。
“嗯。”程濡洱风轻云淡地吞一口水,“说得倒没错。”
“还有……”裕生眼皮跳了跳,“说梁小姐蓄意勾引,拿来给她丈夫换资源,说她卖肉……”
“裕生。”程濡洱打断他,“我不喜欢听。”
“好的,马上让他们都清理了。”裕生连忙说。
“不,不用全部清除。”他声音像逐渐冷却的水,“说我如何如何,可以留着,毕竟我确实这么做了。”
“说她如何的,都要弄干净。传播量最大的几个,直接让律师去处理,让他们永远不敢再信口胡说。”
叫人不寒而栗的语气。
这才是以往的程濡洱,冷漠到裕生时常觉得,程先生并不留恋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某种执念活着。
一杯冰水灌下去,程濡洱挂断电话,听见将歇的雨声,透过厨房右边的纱窗,滴滴答答落入耳中。
夜色正浓,卧室里熄了灯,芝华睡得很沉,两扇睫毛合着,呼吸轻飘飘的。他躺下去从身后抱住,芝华哼了一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昏沉的梦又续上。
幸好她睡着,看不到那些污言秽语。等她再醒来,一切都会被清扫干净,如果一定要有道德审判,他想着,尽情审判他就好。
听了一夜雨声,没想到醒来时天气很好。芝华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去看窗,一框方形的蓝色晴天,铺着几块被秋风撕碎的云,絮状贴在天上。
今天是中秋节,晚上的月亮应该很美,幸好是个晴天。她下了床,看见床头柜有一杯水,下面压了纸条:
“我带兜兜去散步,早餐在厨房。”
水还是热的,芝华往窗外探,看见程濡洱牵着兜兜刚出院子。兜兜白色的尾巴沾着金色的光,在跃动的晨辉里摇摆。
在逐渐转凉的季节里,芝华却觉得一切都暖烘烘。如果这样的画面,是她生活的日常,她可能会幸福得落下泪来。
电话又响了。
芝华叹口气,每当心里为一丝幸福感窃喜时,她总会被无情地拽回现实。助理小渝勤勉地打电话提醒她日程,“今天是第二次太太局,就是上次黎太太组的茶话会。原本都是晚上,因为今天恰好是中秋,就改在中午了,地点和包厢都没变。”
“好,我知道了。”她嘴上答着,往房间里的浴室走,忽然愣住。
她的晚礼服已经被弄得破破烂烂,没有替换的私服,甚至也没有内衣。
“小渝,呃……”芝华吞吞吐吐,“工作室还有比较正式但不浮夸的衣服吗?”
电话那头想了片刻,“有的,芝华姐,今早有奢侈品牌方送了6套衣服过来。”
小渝似乎在翻找吊牌,塑料袋噼里啪啦地响,“就是你昨天穿的那个牌子。”
“太好了,你帮我选一套比较日常的送过来吧。”芝华顾不上惊讶,跟小渝交代地址,快挂断电话时又补一句,“那个,内衣也帮我拿一套过来。”
人做贼心虚的时候,语速会变得飞快,生怕被听出破绽。幸好小渝没有多想,只是疑惑芝华的住址怎么变了,二十多分钟后抵达时,她抱着衣服站在门口,连双替换拖鞋也没有。
“芝华姐,这是你们换的新房子吗?”小渝把房子看了一圈,惊得吸口凉气,“好大一座,严导最近发财啦?”
“不是,这是……”芝华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是程濡洱的房子,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房子里穿着浴袍,连替换衣服都需要人送,听上去无比荒唐。
“是我的房子。”程濡洱牵着兜兜停在门口,眼睛望着芝华,很日常的语气问:“吃早饭了吗?”
芝华的脸瞬间红透,磕磕巴巴回:“没、没吃。”
彻底瞒不住了,芝华心里哐当一声,不好意思看小渝。更尴尬的人是小渝,她被迫承受了这样的八卦,回头看身后声音的主人,立即认出是昨晚闹上热搜的程老板,她惊得差点咬到舌头,恨自己不能瞬间消失,必须在这里绷着表情维持镇定。
“东西给我吧。”程濡洱神色如常。
小渝低头把袋子递过去,眼睛瞥着地面,“芝华姐,我先走了。”
话刚说完,就迈着步子跑了。
相较于芝华满脸的不知所措,程濡洱总是显得漫不经心,他牵兜兜进门,拨开袋子口看,淡淡说:“他们还知道送衣服。”
“什么意思?”芝华想起昨晚被弄坏的礼服。
“我只是让裕生去支付一笔赔偿,毕竟裙子被我弄坏了”他提着袋子往里走,随手搁在茶几上,“这些品牌敏锐得很,晓得要哄你开心。”
芝华跟过去看,袋子里塞着一团米棕色针织的料子,拎出来是两件高支羊绒的套装,秋季刚上架的秀场新品,软得像一大团打发的奶油。
扑簌一声,两片肤色的光面布料坠到地面,芝华眼底被布料一晃,想起来是小渝送的内衣,慌张地弯腰去捡,被程濡洱抢先拿起来。
他低低地笑,捏着那团布料,“是我考虑不周。”
“光想着喂饱你,没想别的了。”
眼神纯粹得很,仿佛在说早餐,但芝华知道分明不是。
第26章 26
日头正好,吃过早饭后,芝华在院子里和兜兜扔飞盘。碎金子般的光落在身上,飞盘划破空气,没被兜兜接住,跌落到齐整的草坪上。它警惕地停下,歪着头听了数秒,尾巴欢快地摇起来。
下一秒,裕生推开院门,提着一只皮质化妆包进来。
“梁小姐,这是按照你的清单买的。”裕生递给她,叮嘱一句,“可能有点重。”
芝华怪不好意思,无意之中让裕生成了打杂跑腿的小工,本能客套一句:“辛苦你了,喝杯水坐会儿吧。”
两人都愣了一下,芝华醒悟这不是她的房子,她只是心理太放松,得意忘形地当作自己的地盘。但裕生反应快,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我先走了。”
没有人会傻得去做程濡洱的电灯泡。
外面响着引擎声,退潮般远去。她提着包往回走,瓶瓶罐罐叮当乱撞,像捧了一堆喜庆的铃铛。
程濡洱正在煮茶,还算满意地夸:“裕生办事挺快。”
房子里只备了洗浴用品,程濡洱自以为准备妥当,不知道女士们要用的除了洁面,还有卸妆、保湿等等,彩妆部分更闻所未闻。芝华日常里习惯素颜,但中午要赴约,连根起码的口红都没有。程濡洱拿出手机递给她,让她在对话框里列单子,发给裕生去处理。
“这里以前是不是不住人?”芝华忍不住问。
“这是我新买的房子。”程濡洱很坦荡,“因为离你比较近。”
他坐在边上看芝华化妆,就那么一张巴掌大的脸,涂着层层颜色,脸颊因为他说的话而发红,但被粉底盖住,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等她化好妆,已经日上三竿,程濡洱提出要和她一起去饭局。芝华诧异地看他,意外他怎么会如此有空闲。
“事情都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我是个没志向的甩手掌柜。”他耸耸肩笑,故意补了一句,“放心,没那么容易破产。”
程濡洱从小被当成顶级企业家培养,最会算的就是利益这笔账。但人生太短,和芝华在一起的每一秒,他都无法计算出确切价值。
又回到上次的包厢,芝华对这里印象不太好,想到包厢里逼她唱曲的人,花丛里埋伏的人,一张张脸鬼魅地涌上来,车停到门口,便看她眉头紧锁。
“不想去就别勉强,不是什么重要的饭局。”程濡洱捏了捏她的手,浑不在意地往里看一眼。
“没事的,我不喜欢失约。”
芝华说得无意,落到程濡洱这里,却尤其扎耳。
“是吗,我也不喜欢失约。”他不动声色,掩下心底波澜。
推开包厢木门,里面蜚蜚人声,一团花花绿绿的人影挤视野,座位差不多被填满,黎太太身旁的椅子突兀地空着。
桌上点了熏香,装在一盏小巧的黄铜色香炉里,手掌大点儿,幽幽朝外吐烟,一缕缕往上游动。
“老四也来了?”黎太太立马站起,眉眼挤出笑,招呼服务生添椅子。
白烟被撞散,室内声音乱起来,杯盏磕着桌面晃,笨重的红木椅从墙角挪到人前,擦着地面吱吱作响。
“梁小姐,你坐我旁边。”黎太太穿过满屋子人,挽住芝华的胳膊,亲热得令芝华不知所措。
她被带着往里走,桌椅挪动声渐止,其他人都找回了自己的座位,闭口藏舌瞧她和程濡洱。
等到黎太太开口夸,“梁小姐,哎呀,你的皮肤好像变得更好了。”
其他人的声音参差不齐跟上来,“对啊,皮肤真好啊,随便弄弄都好看。”
芝华刚扶着椅子坐下,被夸得云里雾里,看见旁边程濡洱似笑非笑,捏着水绿色瓷杯,眼底藏着一片冷。她幡然醒悟,原来都是冲着程濡洱的面子。
“梁小姐这身衣服也好看。”应太太的声音传来,“这是秋季新款吧,我妹妹也定了,说要半个月才能拿到货呢。”
话头很快被别人接上,“梁小姐是明星,穿着效果好,品牌方当然赶新鲜的送,咱们普通消费者哪能比。”
芝华听不惯恭维话,百爪挠心的痒,更学不会怎样与恭维话打太极,捧着茶小口喝。
“何止啊,梁小姐有戏曲功底,身段比那些女明星好多了。”应太太还在夸。
上次也是这么聊到芝华的出身,闲谈变成起哄,芝华被赶鸭子上架,扯着吃了甜点的嗓子,干瘪地唱着牡丹亭。
“那天梁小姐随便唱了几句,真是好听,我回去还自己学了唱。”应太太捂嘴笑,肩膀跟着抖,手腕上挂的金镯子来回颤。
芝华听得郁气,不美好的记忆压回来,倔着装聋作哑,不肯抬头答一句。
“你唱几句听听看。”不休止的女人声里,横插进一道男声。
笑声被顷刻浇灭,煮茶的水正沸腾,咕噜噜闷在壶里炸响。黎太太不得不再次出面打圆场,冲着程濡洱说话,手却搭在芝华的小臂上,“老四你可饶了应太太吧,她哪会唱。”
“不是说学了几句吗?”程濡洱浑不在乎,仍是言谈自若,“唱吧。”
任谁都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逼迫。
煮沸的水啪嗒一声跳闸,最后这点动静也熄了,室内静得可怖。黎太太不再说话,她早知道程濡洱是最难相处的,通过黎牧结识这么些年,还是摸不清他阴沉的脾气。
应太太被逼得脸色发白,难堪地咬牙去唱,声音从嗓子眼挤出,模仿戏曲唱腔却找不到发声位置,又尖又哑地念了两句词。
“不怎么好听。”
程濡洱状似遗憾地摇头,不紧不慢站起来,两根手指的指节轻叩桌面,把发懵的芝华震醒。
“走吧,没意思。”他推门而去。
持续了两三年的茶话会,被他三两言搅得杯盘狼藉。芝华跟在他后面走,离包厢远得听不到声音了,迟迟笑出来。
“笑什么?”四下无人的走廊,程濡洱回身牵她的手。
“比我上回踢椅子解气。”芝华笑得张开嘴,眼里亮晶晶。
连她自己都不准备做什么了,尽管生气,但只想着事情已经过去。程濡洱非帮她记着,要对方原样做一遍,才算真的过去了。
内心刚感慨一句“真好”,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又片刻失神。他是矜贵的富豪老板,处理无用的人际关系,如同修剪草坪的杂草,眼皮也不眨。可她呢?
母亲的电话打进来,像隔空给她警告。他们握着的手松开,停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路上,听芝华接电话。
“现在回来。”母亲口吻严肃。
28年人生里,芝华很少听到母亲用这样的语气。上一次母亲这么说时,发现了父亲出轨,也是闷着声音喊芝华回来,然后关着家门,不敢对父亲发脾气,扯着嗓子一哭二闹三上吊。
芝华脑袋里嗡的一声,愣愣答了句“好”,电话就被母亲挂断。她拼命地想,这次会因为什么,是严丁青出轨瞒不住了,还是她那颗关不住的心,终于被发现。
前一天夜里才降温,今天的太阳却又晒得很。芝华烤着正午的日光,手脚一阵阵冒寒气,自己叫了车回家。
上车前,她扭头对程濡洱说:“你晚上也要和家人一起过节吧?”
没想到程濡洱默然一秒,笑着说:“我不过中秋节。”
芝华惊讶地蹙眉,车已经来了,只够她匆匆忙忙留下一句“中秋节快乐”。
第27章 27
家里氛围格外怪,静得太彻底了,芝华轻声慢步,怕冒犯了这份死寂。
正厅沙发上有两个背对她的人影,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听见动静,回头看她,眼里装着责怪。
“怎么了?”空气里只有芝华的声音。
母亲站起来,自上而下看芝华,盘问似的,“什么时候买的这身衣服,不像你以前的风格。”
这话听得芝华心里一震,悄悄捏着袖口,稳住声音答:“这是品牌方送的当季新品,不是我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