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下雨天——一支枯芙【完结】
时间:2023-03-29 11:47:35

  车里没人说话,司机也没动静。芝华不好意思问,偷偷看程濡洱几眼,又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她衣袖摩擦的声音很轻,沙沙的,在过于静的车厢内,显得炸耳。
  程濡洱忽然睁开眼,闷声说:“出发吧。”
  “谢谢。”芝华声音很轻,听起来嗡嗡的。
  回去的路上,是裕生打开话题的。他问芝华,“您先生是做什么的?”
  “是个小导演,有几部作品。”芝华谦虚道。
  “噢,想起来了,是严丁青严导吗?”裕生又问。
  “是的。”芝华也不多言,她原本就是不擅交际的性格。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裕生半个身子侧向后座,瞧着芝华,又看了一眼沉默的程濡洱。
  “我们学生时代就认识了。”芝华答。
  “青梅竹马?真让人羡慕。”裕生语气有些夸张。
  一直沉默的程濡洱忽然“啧”一声,眉头轻轻皱起,不耐地看向裕生,沉声说:“裕生,你很吵。”
  刚有些活跃的气氛,一瞬间僵下来。蒋裕生勾了勾嘴角,似乎在笑,接着识趣地转回头,不再说话了。
  后来车里一直静得吓人。程濡洱好像心情不佳,芝华不晓得为什么。她暗自分析,应该不是她招惹了程先生,毕竟他们才刚认识。也许是被别的事烦住了,芝华默默想着,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
  如此一来,芝华坐在车上,昏昏沉沉快睡着,又猛地醒来。被人送回家却在车上睡着,总是不礼貌的,芝华试图清醒些,不得已问:“程先生,我可以开一下车窗吗?”
  声音很轻、很甜。
  等了几秒,程濡洱没见动静,仍是闭着眼的样子。芝华就这样看着他,又怕打扰了他休息,不知道该不该再问。
  犹豫了片刻,芝华打算作罢,刚想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程濡洱忽然睁眼。
  又一次撞上他的目光,芝华忘了眨眼,后知后觉问:“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您了?其实不开窗也行,我就是有点闷,外套脱了也行的。”
  说着,她手忙脚乱的解开风衣腰带,贴身的改良旗袍露出来,沿着她的腰线,一直到膝盖。
  程濡洱的眼神猝然深了几分,哑声说:“打开天窗。”
  车顶传来“嗡”声,全景天窗掀开一小道口,一股股清亮钻进来,又不至于让人觉得冷。
  “谢谢。”芝华忙合上外套,“真麻烦您送我一趟。”
  程濡洱突然轻轻地笑,问:“你又谢我?口头道谢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这话一出,芝华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她知道,程濡洱的意思是,口头道谢没成本、不值钱,用不着翻来覆去地说。但她不是善于说场面话的人,只会讲几句干巴巴的“谢谢”,若用别的东西来答谢,只怕程先生压根瞧不上那些寒酸的小物件。
  “她们经常让你唱曲?”程濡洱忽然问。
  “也不是。”芝华不自觉搅动手指,“我和她们不熟,今天第一次聚餐。她们是阔太,我是小演员,瞧不上我很正常。”
  “既然觉得很正常,你踹椅子做什么?”程濡洱又笑。
  “正常不等于正确。”芝华声音很平。
  她总让人觉得有股韧性,虽然她不说狠话,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程濡洱却知道,她是那种会闷不吭声,一点一点滴水穿石的人。
第4章 04
  午夜的树林,呈现一种静谧的黑色。冷白色车灯沿着蜿蜒的路,打了个弯照过去,一点点铺在行道树上。
  时间已是晚上十点整,车停在院门边,许是引擎声惊动了屋内人,一道人影从前厅落地窗晃过,门廊风铃一响,大门被推开一道慵懒的缝。
  严丁青似乎在揉眼睛,一副等得憔悴的模样,眯着眼瞧院门口的车,忽然眼睛亮了一亮,腰杆跟着直起来,一路小跑着迎出来。
  车门咔哒一声,是裕生下来替芝华开门。芝华有些愕然,不晓得裕生为何对她如此细致入微,甚至可说是毕恭毕敬。芝华晓得,裕生是贴身跟着程先生的,她担不起这份体贴,忙起身出去,朝裕生连连道谢,“您太客气了,哪劳烦您替我开门。”
  接着是严丁青的声音,有些隐隐兴奋,“芝华,你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严丁青并未看着芝华,他微微弓腰,反倒朝芝华身后看。几秒后,他确认了车内确实坐着程濡洱,笑一下咧到耳根去,伸手将芝华拉到身边,又带到身后,自己探身向前,颇为激动地说:“程先生,竟然是您送我太太回来的!劳您大驾,进门喝杯茶吧!”
  程濡洱略微偏头,自上而下滑了一眼,目光落在严丁青攥着芝华的手,停了片刻才说:“太晚了,不便打扰。”
  忽然,芝华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极轻地扯了两下,严丁青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头挤到一处,似乎在示意她开口留人。
  芝华懂他的算盘,程先生对严丁青而言,是极难高攀的资源,他自然想见缝插针地套近乎。参加太太局,为的就是这样的时刻,芝华顺严丁青的意开口留人,“没事的,不打扰。您大老远送我回来,是应当答谢的。”
  车灯已经熄灭,只有一盏路灯远远照过来,光线昏暗之处,程濡洱却看见芝华被拉住的手腕,明晃晃的,仿佛贴在他眼前。
  “好,麻烦了。”程濡洱忽然开门下车。
  几乎是同时,严丁青松开手,欢天喜地朝屋里走去。芝华的手耷拉下来,几道指印残留于手腕。程濡洱从她身侧经过,似乎垂眼看了什么,只一瞬眼皮便抬起来,喊她:“梁小姐,走吧。”
  芝华不自觉揉手腕,快步朝里赶,羊皮鞋底踏在前院小径鹅卵石上,猝然一个踉跄,眼瞧着要歪倒过去。
  “梁小姐,当心!”裕生在后头喊,人来不及赶到跟前扶。
  在她还未反应之时,程濡洱忽然回身拉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就将人带到跟前。芝华鼻尖撞到他胸口,砰一声闷响,像撞击声,又像心跳声。
  程濡洱没说话,只将她扶正。雪松香太近了,芝华觉得压迫,猛地抽回手说:“多亏您扶住我,不然要出洋相了。”
  一时静默,二人皆不再言语,并排往屋内走。快到门口时,几声犬吠传来,几乎是瞬间,芝华眉眼弯起,指向别墅右侧的木质狗窝,声音终于带上笑意:“这是我养的狗,叫兜兜。”
  芝华顿一顿,礼貌地问:“您不讨厌狗吧?兜兜没上过狗狗学校,不是很温顺。”
  门廊没有留灯,程濡洱模糊看见一团毛绒的影子,似乎被链子拴着,只能原地上下蹦。
  程濡洱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却问:“你喜欢狗?”
  “喜欢,这是我在南郊江边的口袋公园捡到的流浪狗,养了快两个月。”芝华答。
  听闻后,程濡洱又往前走两步,略弯腰凑近看了数秒,说:“很可爱。”
  他的衣角坠在空中,兜兜直抬起头,鼻尖耸动着闻程濡洱的气味。
  芝华有些紧张,连忙追过去,生怕兜兜对着程濡洱张嘴一口。没想到却看见兜兜摇着尾巴,乖巧地坐着,一副高兴的模样。
  “奇怪,平时除了我,兜兜没对谁这么温顺。”芝华诧异地喃喃。
  “包括您先生吗?”裕生忽然问。
  “是啊。”芝华答得不假思索。
  气氛微妙地静了片刻,裕生忍不住轻笑。芝华没来得及问蒋裕生为何发笑,程濡洱便抬腿往门口,说道:“梁小姐,麻烦你带我进去吧。”
  是错觉吗?芝华有些恍惚,总觉得程濡洱看起来心情尚可。
第5章 05
  在外面耽搁了一段时间,三人缓缓进门,严丁青不觉有异,一门心思捣鼓煮茶的紫砂壶,茶杯烫过一轮的间隙,他抬起头便笑,殷勤招呼程濡洱坐下。
  芝华从身后过,脚步略微迟缓,严丁青没瞧见。
  方才踉跄一下,当时没觉得疼,脚踝后知后觉发热,芝华默默揉了消肿药酒,再出来时,严丁青已经和程濡洱聊到他手里的最新项目。瞧见芝华慢吞吞的样子,严丁青诧异地停了停,:“怎么一股药味儿?”
  “刚才在院子里好像扭脚了,抹了点药酒,抱歉。”芝华说得倒平静,只是不知道这声“抱歉”是对谁说的。
  沙发另一头,程濡洱抬手看一眼手表,虽一言不发,跟在一旁的裕生马上站起身,说道:“程先生,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别的行程。”
  芝华看过去,程濡洱又是那张微微不耐的脸,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朝外走。严丁青又暗自推了芝华几下,示意她跟出门送送。
  一阵小幅推搡,带动一串轻微的OO@@,也不知程濡洱是否听到了严丁青和芝华的动静,他并未回头,只是分外平淡地说:“不必送了。”
  深夜风铃声格外清亮,大门一开一合,院外引擎轰响,一束灯光滑过落地窗,遥遥远去。严丁青愈发懊恼,后悔没利用好这次夜谈,为自己拉下最有力的投资商,自顾自絮叨半晌,扭头看见芝华仍在轻轻地揉脚踝。
  “偏要这时候扭脚,早说过别穿真皮底鞋,又容易磨损又容易滑。”严丁青絮絮埋怨,又叹口气,“我来给你揉吧。”
  手接触脚踝的刹那,芝华条件反射地往后缩,又生生停住。
  “算了,你去休息吧。”严丁青细细看她的神色,俨然应激地紧张了,只能做罢。
  芝华点点头,试着活动脚踝,套上拖鞋慢悠悠上楼去。
  快走到卧室门前,她听见严丁青跟上来的脚步声,“这次吃饭怎么能碰上程先生,还能让他送你回来?”
  他像是复盘因果,以便计划下一次碰上程濡洱。
  “黎太太请他帮忙送我回来,因为我住得远。”芝华脚踝疼得发热,实在不想多说,“黎太太好像是他嫂子。”
  灌木丛里的惊险和恐慌,被芝华默默咽下去。
  严丁青忽然变得雀跃,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以后多和黎太太来往,她喜欢什么,下次我买了你带过去,这些阔太太都喜欢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耳边OO@@,芝华的思绪逐渐飘忽,她的目光游荡到严丁青睡袍的领口,在之前某一个早晨,她将脏衣篓里的衣服拿出来洗时,也是在这样的领口处,找到一根卷曲的黄色长发。
  很显然,那不是她的头发,芝华是黑色的长直发,很少在头发上花心思。这说明严丁青出轨了,也许他们之间不该用“出轨”这个词,更合适的说法应该是,严丁青终于找到了他应该去爱的人。
  从他们婚姻开始的那一刻,芝华就真诚地希望,严丁青能获得幸福的家庭,但不是和她。
  芝华拍了张照发给母亲,通知母亲严丁青出轨的事实,她想说离婚,字还没打完,母亲的电话打进来,里头的训斥让人头疼。
  “我早说让你抓紧怀孕,对男人姿态要软、要温顺,小严现在还肯要你,你得努力巩固自己的地位,怎么能让外面的女人玩到家里来?”
  “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芝华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我应该跟他离婚。”
  “你疯了?当初多亏小严肯娶你,他这个条件的男人,有几个情人很正常。你经历那事儿,还指望能找到个柳下惠?”
  母亲说得很急,又觉得有些伤到芝华,语气缓一点劝:“做人要知足,不能要求太高。”
  这句话听起来荒唐可笑,原来对芝华而言,要求另一半不出轨,已经算她要求太高。
  更何况,她从未要求严丁青成为柳下惠,芝华只是觉得严丁青应该拥有一段正常的婚姻。
  当晚,母亲不请自来,殷勤地做了一桌饭。严丁青没有太大反应,面对岳母旁敲侧击,他一脸坦荡。
  饭桌另一边,母亲仍好声好气地使劲夸他,仿佛好听的话多说几遍,他就会幡然醒悟。
  晚饭结束后,严丁青没有参与收拾,他半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昏昏欲睡。母亲在厨房里弓着背清理食物残渣,芝华想搭手把碗碟放进洗碗机,被母亲抬手按下。
  外面是电视声,综艺节目里的罐头笑时不时飘进来,母亲以极轻的声音说:“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的爸爸也出轨,妈妈没能力教你如何做一个优秀的妻子。”
  芝华的心才刚软下去一块。
  “不要冲动,你没有这种资本。”母亲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耳边是哗啦的厨房水声,芝华感受到一股窒息,绝望的窒息,柔软而冷漠地缠住她。
第6章 06
  再三确定房门已锁,芝华才敢安心去睡。她并非从开始就和严丁青分房睡,婚礼当晚她也努力尝试过,和严丁青躺在同一张床上,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接受严丁青抚上来的手,但无法控制自己浑身颤抖,抖到严丁青觉得这幅样子实在可怜。
  “算了,我也知道你还是害怕接触异性。”他叹口气,在床边坐下,“我们以后慢慢来。”
  那时,芝华愧疚又感激。
  她曾真的想努力克服心里这道阴影,哪怕是抱着报恩的心态,尽自己身为合法妻子的义务。他们陆续又试了两次,每次都在芝华失控般的哭泣里宣告失败。后来便分房睡,自然而然地过上了无性婚姻。
  在这种前提下,芝华早料到严丁青会出轨,她期盼离婚的机会,抑或说她根本没想和严丁青结婚,这场婚姻是父亲强硬安排。
  父亲和母亲的看法很一致,“小严肯娶你最好不过,你还觉得你有得挑?”
  这类话听得太多,芝华常觉得低人一等,不只是面对严丁青,和其他女人相比,她也总觉得自己莫名地狼狈。
  去年夏天,婆婆过来暂住了几日,芝华不得已和严丁青同睡,愣是夜夜失眠,严丁青稍一翻身,芝华就像惊弓之鸟,猛地往床边缩。
  婆婆嫌弃芝华肚子没动静,嘱咐她多吃点保健品,又要求芝华去妇科医院瞧瞧,“芝华,你别怪妈说话太直白,定期必须去医院查查,你当年被人强|奸,难免被传染什么不干净的病……”
  “妈!够了!”严丁青少见地发了脾气。
  芝华一动不动坐着,脊背尽力绷直,总觉得自己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后来,忘了究竟是怎么收场,芝华听见他们母子俩争吵,严丁青气得脖颈青筋突起,令芝华心里的愧疚又深几分。她不由得遗憾地想,如果他们没有结婚,她本该和严丁青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他们20岁以前那样,从戏曲到电影无话不谈。
  愧疚的感觉又多几分,并且与日俱增。
  迷迷糊糊即将入睡时,芝华脑海里忽然出现程濡洱的脸,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程濡洱扶住她,手掌有力地握住她的胳膊,她罕见地没涌上害怕的情绪。
  芝华照旧睡不安稳,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醒得她不耐烦,索性翻身起床,顶着雾气出门遛狗。
  天还是淡青色,看不见星星,也找不见太阳。芝华牵着兜兜,任它想往哪里去,她在后面跟着。
  这片别墅区修着又长又高的围墙,装了五十几个独栋别墅,兜兜追着小飞虫一路撒欢跑,追到消防通道的铁门处,飞虫轻而易举钻出去,兜兜只勉强伸出鼻子,急得原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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