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华站着不动,看着兜兜傻笑,不经意看见铁门外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款式有点眼熟,很像昨晚程濡洱的那辆车,
无奈芝华实在不擅长记车的款式和车牌号,这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又被兴奋的兜兜一股脑牵引到别处。
“程先生,梁小姐的脚看起来好像无碍了。”蒋裕生仍坐在副驾,问电话那头,“我还去送药吗?”
他手里攥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最好的消肿药和止痛药,以及一张金牌骨科医生的名片。这是昨晚在程濡洱要求下配齐的,本打算今早趁着安静,塞在别墅前院的门缝里,没想到车刚在外面停下,就看着兜兜跟消防通道铁门斗气,梁芝华则站在一旁笑。
“不必了。”程濡洱反应不大,“她在做什么?”
“遛狗呢。”裕生又补一句,“她一个人。”
“你回来吧。”程濡洱很快挂断电话。
汽车缓缓启动,逐渐融进雾气,司机终于忍不住问:“蒋先生,这个梁小姐什么来头,竟然让老板这么在意?”
“何止在意。”裕生压低嗓子,神秘得很,“别多打探,小心惹程先生不悦。他在梁小姐面前斯文得很,但你我都晓得,他平时哪有这好脾气。”
裕生想起昨晚,从梁小姐家离开后,程濡洱忽然冷声道:“茶餐厅那个男的,找出来。”
话说得很突然,蒋裕生愣了三秒,回忆起来是梁小姐遭遇的私生粉。裕生心想,不是顺梁小姐的意,已经把人放了吗?
话到嘴边又急急咽回去,试探地问:“好的,您希望怎么处理?”
按程濡洱以往的秉性,他大概会说“打到他不能求饶为止”之类的话,语气总是阴涔涔,令人不寒而栗。
这次蒋裕生却意外了,他听见程濡洱说:“监控调出来,把他送进去。”
“只是这样?”裕生一时愕然。
程濡洱没应声,合眼揉捏眉心,看起来情绪极差。
回去的车程静得怕人,蒋裕生坐得僵直不敢动弹。有梁芝华在时,他还敢插科打诨,开几句玩笑话。眼下则是,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被枪打出头鸟。
“问问老三,他的黎太太今晚在包厢,到底在想什么。”程濡洱忽然说。
裕生摸不着头脑,硬着头皮打电话,原话转达:“黎先生晚上好,程先生让我问您,您的太太今晚在包厢到底在想什么?”
电话那头乱了一会儿,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哎呀,是裕生?”
“黎太太您好,我开免提,您亲自跟程先生说吧。”裕生按开免提,把手机靠近程濡洱。
“老四,你生气啦?”黎太太小心地哄,半晌没听见程濡洱搭腔,语气便尴尬了,“抱歉,我以为不过是个小演员,捉弄一下也无妨,本打算闹一会儿就罢……”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声音又换了,“老四,这事儿怪我没跟她说清楚,你说让她邀请梁小姐进太太圈,她以为就是邀请一个普通小演员。”
程濡洱听着倒笑起来,反问:“普通小演员?”
“算我欠你一次。”黎牧听出他的怒气,让步说,“你很少让我帮忙,这回还搞砸了,是兄弟没安排好,下次我带乔榛当面给梁小姐道歉。”
“不了,她胆子小。”程濡洱的好脾气耗尽,极不耐烦挂断电话。
汽车前排的裕生听得眼皮直跳,忍不住腹诽,觉得程濡洱的话听起来,仿佛梁小姐不是严太太,而是程太太。
第7章 07
对芝华而言,原本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她遛完兜兜,给兜兜换了一碗净水,再倒满狗粮,此时天已大亮,二楼传来洗簌声,严丁青也起床了。
二人在餐桌对坐吃早饭,各自看各自的手机,伸出去的筷子也不会碰到一起,说不出是默契还是客气。
临出门前,芝华还摸了摸兜兜,让它乖乖等自己回家,晚上带它去狗狗公园玩。兜兜的尾巴疯狂摇摆,它毛茸茸的脑袋往芝华怀里拱,像一团热乎乎的棉花。
晚上回来时,芝华没听见兜兜的叫声,立刻觉得不对劲。她想到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兜兜病了,没力气迎接她回家。没想到看见满满的水碗和饭碗,和早上出门时一样,纹丝不动分毫不差。
芝华心脏漏了一拍,焦急地唤它,屋前屋后找了一圈,没有分毫动静。她慌不择路,给严丁青打电话,语无伦次说:“兜兜呢?它、今天还有谁来过家里?”
“你在说什么?”严丁青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好像在信号比较差的摄影棚里。
“兜兜不见了!”芝华憋不住哭腔。
“把门口监控调出来看看,估计自己跑出去了。”严丁青显然没当回事。
被他一提,芝华才慌张地想起看监控。
时间显示是上午九点十分,芝华离家不过半小时,母亲带着两个陌生男人刷卡进来,将兜兜牵出去,锁进一个大铁笼里。
没进铁笼前,兜兜对着陌生人叫了两声,其中一个男人一脚踹翻它,又对着它腹部补了两脚,兜兜瑟瑟发抖爬起来,夹着尾巴缩进铁笼一角。
黑色油布盖上铁笼,他们抬着铁笼,放进一辆皮卡车,两个男人开车扬长而去。母亲在原地看了会儿,也慢悠悠地往外走。
芝华出离愤怒,打电话质问母亲,“你把兜兜送到哪里去了?”
“什么啊?”母亲还想装糊涂。
“门口有监控,我看到了。”芝华强忍着情绪,一字一顿问,“你把兜兜送到哪里了?”
“急什么,你不是要备孕吗?备孕不能养狗,多脏啊。”母亲说。
“送哪儿去了!”芝华几乎哭出来。
“你安心备孕,等以后小孩大了,再养一只。”母亲总是绕着话题,铁了心不告诉芝华。
“谁告诉你我要备孕?凭什么自作主张!”芝华歇斯底里,“逼着我结婚,逼着我生孩子,你们还想逼我什么?!”
“这是逼你?这是帮你巩固地位!”母亲愠怒地说。
芝华气结,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只剩下剧烈的喘气声。她挂了电话,决定自己开车出去找。
汽车刚启动,眼泪就落下来,一滴滴砸在方向盘上,刚开出家门,双手已经被方向盘上的眼泪湿透。
夜晚光线朦胧,芝华又哭个不停,眼睛只看见前面黑一块亮一块,连路灯的形状都看不清楚。她不得不停车,掩面痛哭了片刻,擦干眼泪接着开车去找兜兜。
从前,芝华有很多朋友,20岁出了事后,父亲嫌没面子,连夜搬家换联系方式,读书时的朋友都失去联系,她也没兴致结交新朋友。
生活里除了父母公婆,就是严丁青。面对他们,芝华总觉得窒息,她的遭遇令父亲觉得丢脸,令母亲觉得在父亲面前丢脸,令公公婆婆心有芥蒂,结果严丁青愿意接受她。
因此,芝华在严丁青这里,更像欠了一笔巨款。
她不再有敞开心扉的打算,她不确定新认识的朋友,是否也会嫌弃她的伤疤。
毕竟,连亲生父母都嫌弃,反复强调她的污点,试图让她成为一个极度乖顺的妻子。
但是兜兜不知道,它不懂人类世界这些荒唐的道理,它喜欢芝华,这种喜欢不需要芝华费力讨好,不需要她卑躬屈膝。
兜兜的存在是救赎。
严丁青第二天中午才发现,芝华为了找兜兜彻夜未归。他打来电话,略有疲惫地问:“还没找到啊?”
芝华累得不想说话,淡淡回了声“嗯”。
“这么大的城市,很难找到的,算了吧。”严丁青似乎是劝她,却更让芝华窝火。
她闷不吭声,不肯松口说“不找了”,严丁青懒得认真,想着由她去找,一只狗而已,过两天就会忘到脑后头。
又找了一个晚上,芝华一无所获,双眼红得可怜,憔悴地坐在车里,眼瞧着天又一点点亮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了兜兜。
助理打来电话,提醒她本月还剩最后一个工作。芝华拍了拍脸,勉强找回理智,尽力打起精神抵达片场,还是藏不住失魂落魄。
一同拍广告的女演员许娅蘅小心翼翼问她:“芝华姐,你没休息好?”
芝华勉强扯出笑,眼睛也不眨,看起来状态极差。
“遇到什么事了?也许我能帮帮你。”许娅蘅拉着她的手坐下。
话音刚落,芝华眼眶晶莹闪烁,溢出几滴泪。她慌忙擦掉,尴尬地笑一笑说:“没什么,家里的狗走丢了,找了很久没找到。”
许娅蘅微愣,轻轻拍芝华的背,安慰道:“狗狗有灵性,知道你在找它,一定会回来的。”
化妆间的门轻轻开合,许娅蘅悄悄走出去,留给芝华整理情绪的空间。许娅蘅捏着手机,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拨通号码打过去。
“怎么了?”蒋裕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芝华姐今天看起来好憔悴。”许娅蘅压低声音说。
蒋裕生还揉着眼睛,忽然瞬间坐直,忙问:“什么情况?”
“好像是她的狗走丢了,她连续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许娅蘅答,“这种事可大可小,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跟你说。”
“好,我知道了。”裕生停了停,“事无巨细,有关梁小姐的,你看到了都要跟我讲。”
许娅蘅乖巧应声,收了手机才松口气。
前几天许娅蘅快收工时,助理兴冲冲赶进来,说蒋先生在棚外等着见她。许娅蘅听说是蒋裕生,惊讶得站起来,连忙往外赶。
她所在的经纪公司,规模并不大,但背景颇为雄厚,母公司的总裁是无人不晓的程濡洱,以前他从未涉猎演艺界,一年前忽然投资了一家奄奄一息的经纪公司,不少艺人挤破头想往里钻。许娅蘅则是幸运的,早在他投资前就签了公司,原本一直不温不火,倒赶上了好机遇。
谅她再不关注商业,也对大老板略有耳闻,知道常跟在程先生身边的,叫蒋裕生,也不是小人物,竟然单独说要见她,令她受宠若惊。
谁想到蒋裕生开口问的是,“你过几天要和梁小姐一起拍广告?”
“是的。”
“看到听到关于她的,都跟我讲。”
许娅蘅听傻了,细声细气提醒他:“蒋先生……芝华姐她、她已婚了。”
空气沉默数秒,蒋裕生失笑,多看了她几眼,“我知道,还有什么问题?”
许娅蘅立马摇头,掩住满脸震惊,脑袋里想的是,难道蒋先生想当男小三?
通风报信后,许娅蘅又默默安慰自己,只是告诉蒋先生狗丢了,应该不算道德败坏。
作者有话要说:
终究是裕生承担了所有……
第8章 08
外面传来修剪草坪的声音,程濡洱听着动静,恍然梦到多年前的夏天,也是修剪草坪的时候,他隔着郁郁葱葱的绿化带,目光透过行道树的枝桠缝隙,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世界是一张画布,这抹白色是正中间落下的一笔油彩,是他灰色记忆里唯一干净的。
偶尔有风,将她披散的黑发吹起,她的侧脸若隐若现,小巧的鼻尖沾着汗水,程濡洱坐在车里悄悄看着,听见她的笑,像冷饮杯里晃动的冰块。
程濡洱想喊她,他摘下口罩、墨镜和帽子,他想让她看清自己。
“芝华。”他喊。
风骤然变烈,画布被撕碎,程濡洱呼吸一滞,从梦境惊醒。
裕生在外面敲门,“程先生,您起了吗?”
“什么事?”他撑坐起来,怔忪地看着窗户。
“梁小姐的事。”裕生说。
程濡洱的眼神终于动了动,他站起身来,随手套了件睡袍开门,问:“怎么了?”
“梁小姐的狗走丢了,许娅蘅说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现在难过得很。”
“兜兜不见了?”程濡洱有些意外,“它不像会自己跑丢的那种。”
别墅一楼厨房的人听见动静,将准备好的早饭一一摆上桌,程濡洱心不在焉吃了几口粥,搁下碗筷说:“让闲着的人都出去找找。”
“可是没有照片,他们不知道兜兜具体长什么样。”裕生为难地说。
程濡洱思忖片刻,淡淡说:“告诉他们,凡是黑白色的流浪狗都带回来。”
“这么多狗放哪儿?”裕生惊讶得险些失语。
“城西的高尔夫球场里有个院子。”程濡洱语气平淡,“索性放那里养着吧。”
裕生登时愣住,看程濡洱一脸稀松平常,仿佛看到了古时的昏君。
下午五点多,裕生终于打来电话,兴冲冲地说:“程先生,找了57只黑白色的流浪狗,终于找到兜兜了!”
“带过来吧。”程濡洱搁下电话,指节轻叩桌面,依旧漫不经心。
太阳快落山时,远远听着有车开进来,程濡洱站在窗口看,先下车的是蒋裕生,他拉开车后座门,一只黑白色中型犬跳下来,接着还跟下来一个人。
程濡洱眉头微挑,下楼去迎,正巧看见他们进门,兜兜贴着墙边,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你怎么来了?”程濡洱问。
“球场经理找我告状,说你要把高尔夫草坪改造成狗窝。”周熠换好拖鞋,往沙发上倒,“我来找你要个说法呗。”
“你很闲。”
程濡洱懒得搭腔,走过去弯腰摸兜兜的头。兜兜身子一抖,慢慢闻到熟悉的味道,尾巴尖小幅度摆动起来。
“给它喂点水和肉。”程濡洱说。
“喂过了,医生也检查了。”裕生答,“瞧着还是没精神,应该不是饿了或病了。”
“你派出去三十几个人,就为了找这只狗啊?”周熠好整以暇地看着,慢悠悠说,“我猜猜,这不会是梁小姐的狗吧?”
程濡洱不响,换了双鞋又牵起狗绳,准备出门的模样。
“老四,不够意思啊,这狗还是我手底下的人找到的。”周熠啧一声,不满地嘲他,“连个谢谢也不肯说?”
大门微敞,晚风簌簌灌进来,程濡洱牵着兜兜往外走,声音愈来愈远,“让你的私房菜馆开门,我今晚带她去吃。”
“这还差不多。”周熠心满意足起身,嘴里念着,“老三两口子见过了,我这个老大还没见过弟妹,多不像话。”
蒋裕生忍不住小声提醒,“周先生,梁小姐已婚了。”
“有什么关系吗?”周熠有心调侃,“你的老板看起来像是在乎道德的人?”
走在前面的程濡洱分明听到了,却没什么反应。
他想到的是芝华,他记得芝华说过,兜兜是在市郊口袋公园捡到的。恰好这个公园,离程濡洱这处房子不远,可以带脚边无精打采的小家伙去转转。
前往公园的车上,程濡洱交代蒋裕生:“等周熠的馆子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打电话给芝华,说是碰巧看见了兜兜,让她来领回去。”
路灯光束落在程濡洱脸上,随着汽车行驶,明暗跳跃着。兜兜趴在边上,轻轻将头搁在他膝盖,试探地看他,见他没有反应,便安心合眼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