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
十二月初,一场冬雨,才真正将这里的温度带到个位数。
前几日的连续下雨降温, 妖风过境, 俞澄不得不在出门前将自己的羊毛大衣翻出来换上。
露在外面的手背被萧瑟北风吹的生疼, 俞澄下意识往里缩了缩胳膊。
掌心紧握着的手机迟迟没有动静,越骞大概率还在加班。
走出小路一段距离,一排出租车停在路边等着载客。出门匆忙忘记戴眼镜, 俞澄眯着有些近视的眼睛,在众多绿白相间的汽车中找到自己预约好的那辆。
坐上车,俞澄平复一下呼吸,转头望向窗外。
从看到那张纸条开始, 想念越骞的念头就涌现在脑海里。她已经不满足于发条短信或是打个电话。
她想要见到他这个人。
道路两旁的树在汽车快速行驶中留下残影, 俞澄伸出手指在车窗上部的水蒸气上涂涂画画, 留下一个抱着橙子的小人。
等红灯的间隙, 坐在前面的司机师傅搭话:“这个时间出门,是去见男朋友?”
俞澄不禁抿唇微笑:“您为什么这么说。”
“你笑的太灿烂了。”司机师傅踩下油门,“跟我女儿每次出门约会的时候一模一样。”
出租车在盛南集团临安分部的临时工作室门前停下,俞澄付完钱拿上自己的东西下车。
站在门口位置,最上方的金色招牌发着光,俞澄抬起眼睫看向三楼。
最右边的那间办公室依旧亮着灯,那就说明她没有跑空。
推开门,一楼只剩下零星几个员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加班。
因着有合作在,俞澄又是主要负责人之一,大家对她这张脸也比较熟悉,一路还算畅通无阻。
来到三楼,中央的开放会议桌前坐着一位俞澄没有见过的男人,看她走过来,站起身打招呼。
男人伸出手,气定神闲道:“你好,你是…俞澄吧?”
听他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俞澄不免提高警惕。看对方的衣着打扮,并不像是普通的打工人,周身气场更有一种上位者的风范。
可能是越骞的合作伙伴?
思及此处,俞澄也不敢怠慢对方,忙伸出胳膊和他握手,说:“你好。”
“你来找越骞?恐怕还要等好一会儿,一起在那边坐着喝杯茶?”
男人顺势发出邀请,俞澄也不好拒接,跟着他的脚步,坐在会议长桌对面的沙发上。
沙发前的红木矮桌上放着一套茶具,男人用起来得心应手。他又从一旁的迷你冰箱里取出来几种不同的茶叶,问道:“你喜欢喝哪种?”
俞澄犹豫着摇摇头:“我对茶叶了解不多,按您喜欢的来就行。”
放在腿上的双手掩藏在衣袖底下,俞澄看着对方的动作,大脑乱成一团。
合作伙伴?
看起来不像啊。
以她贫瘠的社会经历来看,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应该不会对对方的办公场所了解的这么透彻,也不会这么…为所欲为。
俞澄抿抿唇,脑袋微偏,观察着对方洗茶的动作,问道:“您在这儿是……”
“你说我?”男人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一脸懊恼,“光想着和你一起喝茶,忘记自我介绍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用一旁的白色方巾擦擦手,正色道:“你好,我是越骞的朋友,我叫程常笙。”
对方嗓音字正腔圆,俞澄张张嘴,说:“冒昧问一句,您是学播音的?”
“……”程常笙沉默片刻,认命解释,“不是,我…我喜欢画画,勉强算个半吊子插画师,偶尔还搞点设计。”
他又继续冲茶的动作,补充道:“你们研究所跟越骞公司合作的标志就是我设计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俞澄的脑海里飞速闪过那个图案,称赞道:“很厉害,一点都不比那些有名的设计师逊色。”
“我也觉得。”程常笙将茶水倒在俞澄面前的茶盅里,点头附和,“设计才是我实现人生价值的最优解。”
右侧办公室的门一直没有被人打开,由于刚才的称赞与认同,程常笙一直拉着她讲一些关于设计的知识与想法。俞澄听的一头雾水,可对方眼神真挚,她只得配合点头。
终于,一声微弱的响动传来,像是老板椅的轮子与地面之间摩擦滑动产生的声音。
俞澄歪头看向一直紧闭的那扇门,不确定地开口问身旁的人:“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没有啊,哪里有声音,你别吓我。”
“刚刚明明有的。”俞澄说,“我真的听到了!”
就在俞澄极力想向程常笙证明的下一秒,放在大腿边沙发上的手机响了。
依旧是没有姓名备注的一串号码。
是越骞。
不在上班时间,俞澄的手机一般不会静音。来电铃声响了两秒,她还没来得及摁下接听,一直备受关注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俞澄?”
越骞从里面走出来,在见到俞澄的那一刻,脸上的疲倦被惊讶与喜悦所取代。
“你怎么跑过来了?”他快步走过来,又想起什么,眉心微动,一脸抱歉,“对不起,刚刚开会手机静音,忘记调回来,所以才没及时回你的消息。”
俞澄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知道你忙。”
“你等多久了。”越骞问,“吃晚饭了吗?”
俞澄说:“有你的朋友在这里陪我一起,没多久,出门的时候吃了点。”
“终于有人提起我了,不然我还以为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穿上了隐身衣。”程常笙哀怨地看向并肩站着的两人,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我比她等的还久,你怎么不说问问我啊!”
“我又没让你等。”越骞斜睨他一眼,语气与方才的温柔截然相反。
他说完,扭头看向俞澄:“一起去吃饭?你等了这么久,今天我请。”
“我看行!”俞澄还没说话,程常笙先一步答应。
两道饱含期待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俞澄颇有些锋芒在背的感觉,急忙点点头。
坐在副驾上,俞澄正大光明地歪头,看向左侧的男人:“去哪里吃?”
“万象路那边新开了一家餐厅,据说味道很好,要不要去试试?”
俞澄颔首,说:“好啊。”
独自坐在后座的程常笙按耐不住寂寞,手掌扒上两个前座,脸凑到座位之前,问:“小澄,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是什么要紧事需要找越骞吗?”
闻言,俞澄愣了一下,迟疑道:“没什么事。”
“别因为我在就不好意思说。”程常笙一脸不相信,“你就把我当成空气,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干嘛就干嘛。”
这样我才能当面吃瓜。
这话程常笙只敢在脑子里想一下,若是堂而皇之说出来,必定要被越骞扔出家门。
“真的没事。”俞澄满脸无奈向他解释,“我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出来转转。”
程常笙见缝插针地补充:“不知不觉,转到盛南楼下了?”
俞澄像是被人握住命运的咽喉,当即哽住。
一直沉默的越骞出言解围,只听他幽幽开口:“程常笙,好像背着画板在临安的雨夜漫步行走也很有意境,你觉得呢?”
“不说了!我不说了!”程常笙快速摇头,立马将身体缩回原来位置,靠在后座上直挺挺坐好。
空气凝结半晌。
只听见他坐在后边小声嘟囔:“还不让我说!我这不是在给你打探情报?”
他的声音虽小,但也足够让前面两人听到,俞澄和越骞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定格,几秒钟后同时转头目视前方。
俞澄盯着斜上方的指示灯提醒道:“绿灯了,该走了。”
“嗯。”
一直到在目的地停下,汽车内都是静悄悄的。
解开安全带下来,俞澄伸手摸了摸自己热涨的耳朵,躲在车身后面深吸几口气。
怎么能这么烫?
太丢脸了!
三人一起走进餐厅,服务生将他们引到一处僻静的座位,旋即将菜单递过来。
“想吃什么?”越骞将菜单塞到俞澄手里,询问她的答案。
“我都行的。”俞澄一向对这种需要做出选择的东西敬而远之,顺手将烫手山芋丢给程常笙,“你来点吧。”
“行,那我就勉为其难接下这个重任。”
程常笙随手翻了几下,而后合上,对一旁服务生说:“你们店的几道招牌菜都要,再加一份烤鸭。”
“好的。”
越骞眉尾轻挑:“听说这家店做出来的烤鸭味道跟长宁的有一拼。”
“那刚好,让你们怀念一下家乡的味道。”程常笙说,“俞澄,你会喝酒吗?正好明天没事,不如一起?”
“啊?”俞澄局促地眨眨眼,不知该怎样回答。
“她酒量不好,我陪你喝。”越骞说完站起身,“我去前台加单。”
程常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越骞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拐角,他才转过头一脸骄傲地看向俞澄:“等着吧,一会儿我帮你把他灌醉。保管你想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醉酒差不多就要吐露一部分真言啦(●^o^●)
第54章 醉酒
“啊?”
俞澄一脸懵地看向程常笙, 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用意,旋即摇摇头,赶忙拒绝:“不用!我没什么想问的。而且喝酒伤身, 你们都不要喝太多。”
“哎呀,不用不好意思, 我都明白。”陈嘉瑜一副我都懂的揶揄表情, “放心, 我肯定不让他知道这是咱俩串通好的。”
谁跟你串通好的?!
越骞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内, 打断俞澄想要反驳的话, 她只能用眼神向程常笙示意。
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理解了, 程常笙抬起右手摸摸自己的眉心,在越骞看不见的角度向她比了个请放心的手势。
眼下没机会当面说,俞澄只能选择暂且相信他。
然而,这份信任只维持到服务生取来酒水的那一刻。
下一秒,程常笙摆出一副哥俩好的表情, 殷切地给餐桌上的三只高脚杯倒入红酒。越骞的酒量很好, 程常笙知道如果单纯拼酒量, 自己肯定喝不过他,于是另辟蹊径,扭头看向俞澄。
“小澄, 虽然今天是咱俩第一次见面,但我总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来!我敬你一杯!”
“啊,好。”
作为一个社恐, 俞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对方听上去极为真诚的话, 当即举起杯子想和他轻碰一下。
在两只高脚杯即将靠近的前一秒, 程常笙一直在向俞澄使眼色。
他不太懂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一起给越骞灌醉, 怎么她反倒先喝一杯呢?
“我替她喝。”一直沉默的越骞将俞澄手中的酒杯拿过来,靠近自己的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这才是他预期的效果!
程常笙差点站起身拍手叫好。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这可不行,你要是替她喝,就得喝两人份,要不然本来应该是我以一抵二的。”
“没事,我可以……”
我可以少喝一点的。
俞澄还没将话说完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食指第一个关节处套了个银白色的细圈。
是越骞的车钥匙。
“考驾照了吗?”越骞歪头看过来。
“考是考过了…”俞澄纠结片刻,坦白道,“就是考完之后基本上没有机会开车,所以不太熟练。”
“那正好,可以学一学,复习一下。”越骞将那串钥匙放在她的右手边,“我们仨总要留一个人开车的。”
这话的意思明确,那就是你别想着喝酒了,一会儿得载我们回去。
迫不得已,俞澄只得点头答应。
大概是得到了保障,知道自己哪怕烂醉如泥也能回家,两人都毫无顾虑。
一直到结束,程常笙都不敢相信计划能进行的这样顺利。
因为酒精作用变得迟钝的大脑,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
为什么今天的越骞这么容易忽悠?
明明他没说几句话,越骞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喝下两人份的红酒。
账单早在越骞去加单酒水的时候就已经结算了,三人用完餐径直走出来。
站在停车场内,俞澄难得坐在驾驶位置,有些局促与忐忑。
她磕磕绊绊说:“我…我可能开得很慢。”
“没关系。”程常笙无所谓地晃晃手,“反正明天无事可做,你就算开到天亮都没问题。”
一时间,俞澄分不清他这究竟是讽刺还是安慰。
“别急,慢慢来。”越骞说完,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
黑色SUV在马路上的挪动速度堪比蜗牛。
程常笙有心想要吐槽,但几次欲言又止。除了因为有越骞坐在旁边盯着以外,他觉得那样太容易打击俞澄的积极性,于是选择闭口不谈。
副驾驶的越骞则一直沉默着,右胳膊搭在车窗低部,支撑自己的脑袋,偏过头看向俞澄。
他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以至于俞澄生出一种他根本没有喝醉的错觉。
在俞澄的慢速加持下,原本三十分钟的路程走了一个小时。
汽车在地下车库熄火的那一瞬间,俞澄着实松了口气。
天知道,她是多么的紧张!
借着车内的暗色,俞澄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将冒汗的手心擦干,转头对两个男人说:“到了,可以下车了。”
坐在后座的程常笙立马给出反应,开门下车关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有过无数次类似的经历。
“你到家了。”
副驾上的男人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到。
俞澄又好脾气地重复一遍:“越骞,该下车了。”
带上名字称呼,应该知道是在说他吧。
只可惜,男人依旧没有动作。
见状,俞澄认命叹了口气,身子往右侧,伸手摸向两个座位之间的位置,试图帮他解开安全带。
“不解。”
俞澄的指尖还没触碰到那个红色按钮,就被一直沉默的男人出言打断,他说:“我不下去。”
“不下去?”俞澄眉心紧蹙,不赞成道,“为什么啊?最近又降温了,如果不开空调一直待在车内,很容易生病。”
“我不想回去,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越骞咂咂嘴,委屈低头。
“胡说!”程常笙两只手掌同时拍在副驾驶的玻璃上,“什么叫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