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伶是纳闷不已,皇后那边则是如临大敌,候在门口的完颜嬷嬷瞧见太后还专程差人送魏佳伶回来,更觉不安。
这等待遇,皇后可是从未有过的。
魏佳伶甚至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被带去了皇后跟前问话。
她半点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方才的事情全都道了出来,最后更低声道:“……皇后娘娘,奴婢不知太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也不知方才所言所行可是有不妥当之处,还请娘娘指点。”
“你还要本宫指点什么?你做的很好。”皇后伸手亲自将魏佳伶搀扶起来,云淡风轻道:“你不必担心,皇额娘她老人家向来疼惜和敬,想必是听说你如今照料着和敬的饮食,略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想着瞧瞧你。”
她更是含笑道:“既然皇额娘还赏了你,想必对你是满意的。”
说着,她又道:“你快去看看和敬吧,本宫本以为她胃口好些了,没想到方才刚吃了两口红豆沙又吐了……”
魏佳伶的注意力很快落在大公主身上:“不是说大公主好多了吗?那,那奴婢这就去瞧瞧她。”
等着她退下后,皇后面上的笑容顿时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完颜嬷嬷低声道:“皇后娘娘,奴婢只怕这事儿不这么简单,太后娘娘虽疼惜大公主,却越不过几个阿哥,何曾对大公主这般上心过?更何况来的还是钮祜禄嬷嬷,这哪里是请佳伶过去?分明就是怕咱们长春宫不放人!”
“本宫又何尝不知?”皇后揉着眉心,只觉得最近一桩桩事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高贵妃前脚刚离开慈宁宫,后脚皇额娘就差人来了一趟,只怕,这事儿不简单。”
她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完颜嬷嬷心里一个咯噔:“您是说……如今大公主病的厉害,太后娘娘就算不顾着您和长春宫的颜面,难道连大公主也不顾了吗?”
皇后只有苦笑。
孝字大过天,太后的懿旨一旦下来,就算皇上顾着她的和敬,却也不好忤逆太后的,更何况,只怕到时候太后用的还是后宫子嗣艰难这一条,就更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皇后只盼太后多少能怜惜些大公主,懿旨能够晚几日下来。
只是太后远比皇后想象中更加心狠,翌日一早,慈宁宫就送来了懿旨,长春宫宫女魏氏钟灵毓秀,勤勉柔顺,封为常在。
这消息一出,宛如平地惊雷,不仅炸的魏佳伶半晌没有缓过神来,炸的六宫哗然,就连皇上知晓这消息后也是坐在御书房久久未能回神。
这,这叫什么事儿?
虽说打从心底里,皇上一直将上辈子的令妃,如今的魏佳伶当成自己的女人,但事情却不是这么个章程的。
上辈子他对令妃一见倾心,令妃对他也是有意,如今那小丫头……看到他恨不得退避三舍,这算怎么一回事?
偏偏前来传话的还是太后跟前的钮祜禄嬷嬷,哦,若论起身份来,他还得管这人叫上一声表姨。
钮祜禄嬷嬷话说的含蓄委婉,只说什么“太后娘娘心疼皇上近来公务繁忙,龙体消瘦,听闻魏常在容貌不凡,厨艺出众,想来应该能代替她老人家陪伴皇上左右,如此太后娘娘也能放心一二”。
这让皇上怎么接话?只能说实在是他的不孝,才惹得太后如此担心。
一个人怔怔坐在御书房好一会儿,皇上才扬声道:“摆架长春宫。”
王进保连忙跟了上去,皇上的心思他向来清楚,原以为皇上对这位魏氏有那么点意思的,可怎么瞅着皇上有点不高兴?
此时此刻缓过神来的魏佳伶跪在皇后跟前,也是一脸不痛快。
过了小半日,从最初的惊愕到震惊,再是不悦,到了如今是认命。
是啊,除了认命她还能怎样?难道还能抗旨不尊吗?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魏佳伶没这个胆子,却也不影响她满脸不情愿。
皇后只留下完颜嬷嬷,剩下的人遣的干干净净,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是本宫没能护好你,如今那些流言蜚语你也莫要放在心上,那些人说什么你一开始就心怀不轨,你是本宫身边的人,你若真有什么歪心思,又岂能瞒住长春宫上下所有人?”
“皇额娘不喜本宫,连带着你们都跟着遭受无妄之灾,可当下事情已成定局,待会儿出了这门,你就只能高高兴兴的,后宫中多的是暗处盯着你的人,你得小心些才是。”
说着,她更是拍拍魏佳伶的手道:“皇上你也见过几次的,不是个无情的,你容貌出众,性子柔顺,假以时日定能承宠……明儿你就要搬离长春宫了,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寻本宫,说到底是本宫对不住你……”
魏佳伶看着眼前人一脸倦色,只觉得皇后真真是可怜,当下闹了这么大的事儿,可慈宁宫都没人来知会皇后一声,这不是打皇后的脸是什么?
她方才觉得自个儿可怜,可如今自己这点可怜比起皇后来,好像也算不上顶大的事:“皇后娘娘您别这样说,您待奴婢的好,奴婢心里都知道。后宫之中多少人盼着能去伺候皇上,这也是奴婢的福气……只是有件事奴婢得求求您。”
皇后道:“你说。”
“奴婢想求您这事儿先瞒着大公主。”魏佳伶一想到大公主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心下就一阵难受,半大的孩子呀,向来娇生惯养的,哪里受的住这样的苦?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大公主性子直,若知晓这事儿,肯定会不高兴的,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可偏偏当下大公主正病着,是万万不能伤心动怒的。”
皇后含笑点头道:“你放心,本宫心里有数,和敬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的。”
既懿旨已下,哪怕位份低些,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明儿魏佳伶就该前去慈宁宫谢恩的,她原打算提点魏佳伶几句的,谁知道正欲开口时,外头就传来了通传声——皇上驾到!
魏佳伶下意识想躲。
毕竟她尚未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皇后却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一把将她的手按住,低声道:“正好,你今日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与皇上问个安。”
这下,魏佳伶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想着待会儿是该自称“奴婢”还是“嫔妾”时,皇上已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魏佳伶站在皇后身侧一起给皇上问安。
好在皇上只略扫了她一眼,尚未等皇后将她退出来问安,就已开口道:“王进保,你们都下去吧。”
这下就连完颜嬷嬷都一并退了出去。
屋内烛火摇曳,虽是灯火通明,可窗外呼呼风声传来,染的屋内竟有几分萧瑟之意。
随着皇上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股子从门外带来的凉气。
皇后近来本就身子不爽,受了凉忍不住好一阵咳嗽。
皇上头一遭递上茶盅道:“今日之事,朕知道叫你受委屈了,可皇额娘懿旨已下,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朕今日也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有人说是朕喜欢上长春宫的宫女,顾忌和敬的病,怕你伤心难过,这才请皇额娘下旨。”
顿了顿,他更是道:“朕也知道,这件事落了你的颜面,你若是难受,就与朕说一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却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他想纳了魏佳伶不假,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他的女人,但绝非当下。
第20章
皇上想的是过上一阵,到时候大公主的病好了,皇后身子也日益康健,他先与皇后知会一声,依皇后的性子,定不会说个不字,到时候是皆大欢喜,不曾想闹成了这样……他方才分明瞧见魏佳伶面上也是一脸不痛快。
在皇后看来,皇上便是错了也是对的,更何况这件事皇上哪里有错?身为中宫之主,她这个时候断不会给皇上添堵:“皇上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是臣妾不如皇额娘思虑周全,明日臣妾就去慈宁宫请罪。”
便是与眼前人活过一辈子,可皇上仍旧被这话堵的一哽。
“贤良”二字当真如此重要?
皇上只觉得有些没意思,哪怕皇后在他跟前哭一场闹一场,甚至偷偷编排太后几句,他都会耐着性子好生安慰她。
可如今,皇上只觉得怪没意思的。
早已收拾好心情的皇后甚至与皇上说起了对魏佳伶的安排:“……佳伶,不,魏常在性子柔顺,又是皇额娘亲封的常在,臣妾想着不如就要同愉嫔住在一块,两人都是好想与的,以后不说情同姐妹,却也不会红脸。”
“魏常在好歹也是臣妾身边放出去的人,臣妾想着将身边的大宫女拨过去一个,也能照料她一二。”
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皇上点头称好:“皇后看着办吧,你做事,朕向来放心。”
如今又说了几句话,皇上说要去看看大公主,则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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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佳伶一个人提着灯笼回,漫无目的绕了一圈,刚到门口就瞧见一个敦厚的身影,不是阿双还能是谁?
阿双喊了她一声:“佳伶,是你吗?”
魏佳伶还没来得及吱声,阿双就急匆匆上前,手里提着的灯笼一丢,握住她的手道:“方才我差人打听说是你早就从皇后娘娘那儿走了,我这半天没见你回来吓得不行,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完颜嬷嬷了!”
前些日子魏佳伶就被调去伺候大公主的,从前住着相邻屋子的两人也就远远隔开,但这份情谊却是在的。
任凭今儿那些流言蜚语说的多么难听,阿双却还是惦记着魏佳伶的,如今更是皱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快进来,可别染上风寒了。”
今日魏佳伶是回来收拾东西的,说是收拾东西,可一个宫女,哪里有什么可收拾?
魏佳伶看着自己住了这些时日的小屋,说不舍就有多不舍。
阿双瞧她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劝道:“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你也别听那些嘴碎子说的话,只要你问心无愧就行了。”
说着,她更是紧紧握着魏佳伶一双冰冷的手,低声道:“若你真想要勾、引皇上,前些日子就该接了春瑛的东西去找皇上,何苦冒这么大的险?放宽心些!”
魏佳伶强撑着笑道:“放心,我没事儿的,方才皇后娘娘已经劝过我一次了,当主子……这是紫禁城中多少人翘首企盼的事儿啊,春瑛临死之前还惦记着这事儿了,这是好事儿!”
最后一句话她咬的重重的,可言语中却是半点喜气都没有。
听的阿双也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静静坐了会儿,阿双知晓自己是个嘴笨的,说不出什么花儿来,索性钻进小厨房替魏佳伶烤了只鸭子。
当一碟片的整整齐齐的脆皮鸭并一碗鸭血粉丝汤端到自己跟前时,魏佳伶是哭笑不得,但心里却是暖暖的,更听见阿双道:“吃点东西吧,这样身上也能暖和些……”
说着,她更是自嘲一笑:“明儿起你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我见到你还要与你行礼,当初第一次见你时还想着终于来了个伴儿,你这来了没几日,又要走了,以后啊,这长春宫的小厨房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一口鸭血粉丝汤喝下去,魏佳伶身上暖和不少,正色道:“你可千万别这样想,说句没规矩的话,其实先前我一直打从心底里将你,甚至将大公主都当成了密友,要不然当日也不会叫皇上听见我说那些糊涂话。”
她握住阿双的手,笑着道:“以后也是一样的,我依旧将你当成密友,我还要时常来长春宫吃你烤的鸭子了,你若是得闲,完颜嬷嬷也答应的话,只管来找我玩。”
如今她只觉得自己日子好像也不算太糟糕,起码穿越以来碰到的好人比坏人要多。
既来之,则安之。
想明白怎么一回事儿,魏佳伶接下来这一晚就没惦记这事儿,睡的是踏实极了。
翌日一早,容光焕发的魏佳伶被仔细打扮一番,是愈发清丽动人,就连见惯了各色美人儿的完颜嬷嬷都在心底觉得赏心悦目,更是将皇后的话说给她听:“……皇后娘娘说魏常在并非选秀进宫的,若叫内务府送人过来伺候只怕也不是那么顺手,不如就将皇后娘娘身边的木槿拨到了您身边伺候。”
魏佳伶一愣:“这怎么能行?”
木槿与甘棠一样,都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说句夸大的话,这长春宫的大宫女可比不得宠的小常在得脸许多。
更何况,木槿一贯负责的是皇后的衣裳首饰妆发,那一手头梳的是极好,是当年富察一族花了大力气为皇后寻摸的陪嫁。
完颜嬷嬷正色道:“没什么不成的,皇后娘娘既这般说了,那定然有她的道理。”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皇后的心思?
如今皇后知晓自己年老色衰,便是木槿手艺再厉害,她也及不上后宫那群莺莺燕燕,还不如送给魏佳伶,魏佳伶年轻貌美,像是御花园里开的最美的那朵花儿,若叫木槿打扮一番,更是容颜无双。
见魏佳伶还要再推辞,完颜嬷嬷只道:“常在请吧,总不好叫太后娘娘多等。”
就这样,魏佳伶带着木槿从长春宫一步步离开。
秋日清晨天是灰蒙蒙的,像笼罩着一层薄雾一般,院子里只有三三两两扫地的宫女,看起来是静谧且平静。
走到门口,魏佳伶脚步微顿,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
她身后的木槿道:“主子,您怎么了?”
魏佳伶到底没有回头,摇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从前种种,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已经过去,往后才是她真正的开始。
步入长长宫道行至慈宁宫,东边已泛起朝阳的影子,近来天气冷的厉害,太后已经免了诸妃嫔初一十五的请安。
魏佳伶原以为自己只是在慈宁宫门口磕三个头就够了,不曾想刚有宫女进去通传,钮祜禄嬷嬷就迎了出来:“魏常在稍等片刻。”
魏佳伶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虽说她是有备而来,临出发前垫巴了几口糕点,可就算这样,一直坐了一个多时辰连口茶水都不敢喝的滋味并不好受。
好在魏佳伶又等了片刻,总算有宫女迎了出来说是太后娘娘有请。
相较于昨日请安,今日的魏佳伶更加忐忑,上前与太后行礼道:“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芯子里到底装的是现代人,并不像当下古人一般被封建思想压迫的那般厉害,虽在太后跟前有惊惧,可诚惶诚恐,被吓的说不出话来还是谈不上的。
太后存心晾了她一早上,瞧见她时只觉得眼前一亮。
怎么说了,紫禁城中向来不缺美人,可像魏佳伶这样的美人却绝无仅有。
这让太后想起去年福建进贡的两盆藏珠芍药,虽不及牡丹端庄,玫瑰艳丽,水仙娇、嫩,可一眼看去,就属她气质最为独特,不争不抢,却叫人不容忽视,最要紧的是越看越美,衬的一旁的花儿朵儿黯淡无光。
太后只觉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含笑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