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抱歉。”
明明受伤的是他，为什么道歉的还是他？！
算了。
至少救下了小音。
程昭叹了口气，用灵力覆盖住伤口，忍痛拔剑。
“噗嗤——”
血花飞溅。
程昭僵住。
半晌,他才一格格回头。
在他身后,本该是在他保护圈里的人,已绝了气息，静静躺在血泊中。
怎么会……
为什么……
程昭难以置信，咳出一口血：“师姐！她是你的亲妹妹！”
何明鸾一脸冷酷地拔剑：“她之前威胁我的时候,可没有拿我当姐姐。”
她也看没看脚边尸体，反而抬眼看向程昭：“师弟，你变弱了许多。”
“……”
程昭没忍住，又噗出一口血。
何明鸾振落剑尖血迹,收剑回鞘：“你太不像样了。如今你的道心还稳固吗？”
程昭张张嘴,辩解之语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就被何明鸾一个手势堵了回去：“不必向我解释,留着回宗向师父长老们说明吧。”
程昭铁青脸：“我何时说过我要回去了。”
“我已传信回宗门，并得到了师尊的认可。”何明鸾直到此时，才垂眸望了眼地上的尸体，眸光闪烁，神情难测，“本想让你押她回宗，这样她也会开心点。现在……唉。”
“师姐到现在才哀叹不觉得太作秀了吗？！”程昭抬高音量，“刚才你杀她时，可没有半分犹豫！”
“这才是无情道剑修该有的样子！”
不想，何明鸾的嗓音比他抬得还高！
她倏地抬眼，目如急电，射向程昭，摇撼心神：“你看看你，如此优柔寡断、唯唯诺诺，哪还有你以前万分之一的神采！”
程昭一时语塞。
何明鸾却没放过他，继续对他输出：“师弟！你是……继承人！全宗门，乃至全天下的安危都担在你肩头！你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担当起你该有的责任！”
程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吐出，睁开：“你说的责任，就是任由相处了几十年的师妹死去吗？”
“没错。”何明鸾没有半分犹豫，扫了眼一旁看热闹的柳棉，“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程昭也扫了眼柳棉，闭闭眼，不再说话。
柳棉思考了一下，举起手：“为什么我感觉，现在的压力来到了我这头？”
面对她，何明鸾倒是放缓了神情，甚至连整个人都松弛下去，笑了一下：“何明音险些酿成大祸，若是真的被你所杀，也是应当的。我能保证，我本人以及我背后的宗门，都不会为此仇恨你。”
这话里有话啊。
不会为此仇恨？
那就是会因为其他原因仇恨咯？
柳棉朝一旁垂头默立的程昭投去一瞥，再转过来时，果然得到何明鸾肯定的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棉看向何明音的尸体，转移话题：“你妹妹已死，她之前的错处就一笔勾销了。你们该为她收殓尸身了。”
“这是自然。”
何明鸾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玉雕棺材，将棺材头部对准血泊中的女尸，掐指成诀：“收！”
何明音的尸身瞬间化为一道绿光，钻进那具小棺材中。
这人居然随身带着这种法宝。
饶是柳棉，都忍不住多看了何明鸾几眼。
程昭直接被何明鸾这个举动惊醒，如大梦初醒般，抬起头：“……师姐，怎么会带着这个东西？”
“有备无患。”何明鸾敷衍了一句，抬眼扫视满院狼藉，又指了指一直趴在旁边的冰龙，看向柳棉，“不收起你的法术吗？”
“哦，险些忘了。”柳棉走过去，一边抬指轻点龙头，一边小声嘀咕，“我觉得它还挺威武好看的。”
“哗啦”一声。
冰晶融化后，失去灵力支撑的水龙瞬间垮塌，浸润青石板的地面。
“确实。”
一句意想不到的回应，引得柳棉扭头望去。
另一边的程昭，也是相同的反应。
沐浴在她两的目光中，何明鸾淡定得很，眼都不抬继续道：“如此栩栩如生的巨龙，光靠我妹妹一人是绝技完不成的。她的水龙术，与其说是水龙，不如说，只是唤水术罢了。”
柳棉不妨她又一次主动提起何明音，还是用这么平淡闲聊的口吻，不由细细端详何明鸾的侧脸。
她其实跟何明音长得很像，但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以至于呈现出给人的感官，也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绝不会给他人认错的机会。
眼下，她杏眼微翘，眸光平静，花瓣一样鲜润的嘴角微微抿紧……
四目相对，何明鸾反倒先是一愣。
柳棉干脆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你难道”
“你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
是程昭。
柳棉干脆闭上嘴，抱臂旁观。
程昭眼珠微红，定定注视何明鸾，上前一步：“你怎么可以……你说话的口吻，仿佛小音还没死，不是被你杀的一样！”
“不然呢。”何明鸾冷冷反问，“我必须哭天抢地，泪流满面才行吗。还要我说多少遍，那是她应得的惩罚，从她暗害玄女宗同僚开始，再到欺骗我逃至此地，险些酿成大祸，这桩桩件件足以判她死刑。这话就算拿到师父面前，我也能说得问心无愧。”
“至于你，”何明鸾泛着冷光的眼珠转向程昭，“我现在真的怀疑，你的无情道出了问题了，师弟。”
“咳咳，我插一句。”柳棉探出身，“无情道修士不至于这么如此吧？”
不要随便把锅往她头上扔啊喂！
这句话她早就想说了，修无情道的人又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怪物。
虽然程昭确实不像无情道大成的样子，但像何明鸾这般，对亲手杀妹都云淡风轻的，好像也不对吧！
她当初传下来的道统，是这么一回事吗？！
柳棉满脑门疑问，可惜无人解答。
一直对她都很和气的何明鸾则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柳道友若修的不是无情道，就不要随意置喙他人的道！”
“哦。”
“……”
何明鸾张张嘴，正待说什么，被一阵□□打断。
“有人吗——”
“请问上面有人吗？”
“仙长？仙姑？”
柳棉一拍脑袋：“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什么！”
从湿漉漉的井口朝下望去，井底站着一个同样湿漉漉的太子。
他拨开黏在脸颊上的鬓发，朝柳棉拱手苦笑：“仙姑，你们结束了吗？”
“结束了结束了。”柳棉趴着井沿，冲他一笑，“你怎么浑身是血？”
井底光线不佳，太子刚刚又被泡了个透，但身上衣服依然能看到残留的血迹。
大块大块的，一看就出血量超大！
“是我父皇的。”太子倒提着剑，轻描淡写，“我看他太痛苦，便帮父皇提前解脱。”
好家伙。
你可真是你父皇的好大儿啊。
孝死你爹了。
“仙姑，广场上那些人怎么办？还有阳安，”刚刚还云淡风轻的太子蹙起眉，满脸忧愁，“无论我怎么呼唤，她都毫无反应。”
柳棉想了想，招呼玉辟寒继续看门（玉辟寒：“你他妈！”），自己则跟太子重新返回地宫。
不一会儿，何明鸾和程昭也跟了过来。
何明鸾初次看到广阔深黑的地宫时，也被小小震撼了一下：“我之前竟未发现？！”
无人应答。
程昭正对着已经熄灭的丹炉发呆。
柳棉随太子走到垂头静立的阳安公主旁，抬起她的下颌，以神识探查公主的魂魄。
阳安公主年岁并不大，脸上还有残留的婴儿肥，身上的衣着装扮，跟禁军在王城后山找到的女尸一致。
柳棉估计，那女尸应是皇帝准备好了的。包括他先前提供给自己的、所谓阳安公主的贴身衣物，应当也是那女尸的。
——难怪当时龟卜结果与燃蓍结果不一致。
皇帝以有心算无心，若不是柳棉多留了一个心眼，他们这群人就要被蒙骗过去了。
女尸不知是皇帝从哪儿找来的可怜人，至于这位真正的公主嘛……
“阳安她怎么样了？”太子在旁边忧心忡忡，“父皇说，一切都太迟了，阳安已经没法再恢复……这是真的吗，仙姑？”
柳棉检查完毕。
她刚一放手，阳安公主失去支撑，立刻垂下头，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不是像。
而是就是！
失去七情六欲的人，就算三魂六魄俱全，也跟木偶没有区别。
这种情况下，柳医师的建议是，赶紧送这些人投胎，反正三魂六魄都在，转世以后还是一条好汉。
只是看看太子满脸的悲痛，柳棉到底还是把这句话咽下，只道：“我还要再看看。”
看什么呢？
柳棉转到丹炉前，程昭还站在那里，盯着业已熄灭的丹炉发呆。
失去了火光照耀，丹炉丈高的躯体显得越发庞大，伫立在黑暗无声的广场上，静立于失情缺欲的林立人群中，显得格外阴森压抑。
炉腔里原本跃动的彩光也消失无踪，让人怀疑之前所见之景，是否为一场幻梦。
程昭就在柳棉走过去时开口：“那道七彩的光到底是什么？这些凡人到底想炼制什么丹药？”
“或许这上面有答案。”
几步之外，何明鸾用剑尖从一堆衣物中挑起一块布料。
衣物是先前国师身体崩坏成黑雾所遗下的，仿佛蝉蜕一般的存在。
刚才程昭和柳棉路过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绕开了。
何明鸾显然从他们的态度上察觉到了什么，刚才翻找时，压根没上手，全程用她的剑。
“你的剑在悲伤哭泣哦。”柳棉对何明鸾说了一句，又转向太子，“麻烦殿下将您的配剑借我一用。”
太子：“……”
何明鸾：“……”
程昭：“……”
第40章
柳棉后知后觉周围气氛很微妙。
她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一脸诚恳地对太子说“抱歉”：“我以为，除了剑修以外的人,不讲究这个的。”
太子：“……我不是……也没有……其实……算了。”
他最后叹了口气，双手奉上他的剑。
柳棉接过剑,小心翼翼用剑尖挑起何明鸾剑尖上的布料,递到面前。
布料残缺不全,以至于上面的字迹也断断续续,记录内容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然而,一看到那体毛笔字,柳棉还是心神巨震，瞬间认出——
这、这不是她的前世好友，那位顶级炼丹师的字迹吗？！
就是那位送她乌发美容丸的好人。
他当初抄录了一份乌发美容丸的丹方送给她，所用字迹跟眼下这破布上的一模一样！甚至习惯性地在每句话末尾，点上一个小黑点的习惯也完全一致！
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好友？
柳棉一时间心情复杂,以致于都没能第一时间关注到笔迹内容。
还是何明鸾举起一盏灵灯走过来,进一步照清布料字迹的同时,念出其上一部分内容：“……吾欲救之，愿其长生……以人之七情为材，六欲为料,辅以……或可成其效。其法如下。”
“后面就是具体的炼丹方法了，但也有大部分残缺。”何明鸾抬起脸，眉头紧锁，“我从这些字迹上,感受到一丝残存的天道余韵,这丹方怕不是出自上古大能之手。只不知这些凡人,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在场唯一凡人,太子殿下主动摇头自清：“我从未见过这方子。”
看来知情人只有皇帝和国师，甚至只有国师本人。
然而这两人俱已死亡，国师更是魂飞魄散，就算使用拘魂术也问不到。
“仅从现存内容上看，这张丹方疑似能使人长生，难怪这些凡人会如此疯狂。”何明鸾看向倒在丹炉脚下的皇帝尸首，被灵灯照得暖玉般的脸孔流露出深深不屑，“没有灵根也想长生，只能走邪魔外道。居然想凭凡人之力，复原这等高深丹方，难怪落得如此下场。”
太子眉宇间的阴影褶皱更深，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程昭看不过眼，说了一句：“师姐，人人都想长生，这很正常。人已死，没必要这样说。”
何明鸾面无表情：“我说的是事实。”
程昭摇头叹息，不欲再为这等小事与何明鸾起争端。
直到这时，他总算能克服掉心中恐惧，向前几步，来到丹炉旁，摸索着打开炉腔。
此前的七彩暇光已不见踪影，炉腔里空无一物——
除了，一枚浑圆硕大的漆黑丹药。
“你们看！”程昭惊喜不已，“有了这颗成品，倒是能验证一下所载丹方之功效！”
说着，他伸出手，欲取成丹。
为防损其药性，他还特地用灵力裹住手掌。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程昭的指尖刚触及丹药，那颗乌黑成丹瞬间崩散，飘飘扬扬，化为无数细小粉尘，乍一看跟雾气一样。
此情此景，让程昭瞬间想起他用灵剑攻击国师的后果。
他头皮一麻，倏地缩回手，屏息凝神，瞬间后退几丈远。
没有退的更远，还是因为柳棉和何明鸾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就连那凡人太子都目露无语。
程昭：“……”
是了！
刚才他的身体挡住了炉腔，他们都没看见！
“你们别误会！”程昭急忙声明，“那成丹一触即散，恍若国师化雾逃走时的模样，是以，我才这般紧张！”
“雾化？”柳棉走到程昭刚才所站的位置，朝炉腔里探头望去，“哪儿呢？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程昭忙赶回去，推开她，“让我……什么？！”
程昭大吃一惊！
丹炉腹部中空，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乌黑药丸跟之前的七彩光焰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幻觉。
程昭甚至怀疑自己早就中了敌人的幻术，只是一直没发现！
就跟那次在玉城，中了狐妖的幻媚术一样！
程昭可再也不想经历一次，那种幻境了，真实不说，还揭示了他心底深处的欲望！
大惊之下，他直接探手去抓柳棉：“你是真的吗？！”
柳棉：“……”
她当即一个旋身，躲开程昭的咸猪手，同时一抖手腕，将剑尖的破布头甩上程昭的脸：“我不是真的！你在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