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欢面上谦虚谢过玄女宗宗主的恭维,内心冷笑不已。
既是对玄女宗等名门正派空对宝山而不知的嘲弄,也是对柳棉进步飞快的忌惮,甚至怀疑之前那么多年,她在他面前都是在藏拙。
到底是无为剑骨并变异冰灵根,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抓住机会便一飞冲天。其耀眼夺目之势,连自己这个师父都不能阻止。
谢成欢眯起眼,盯着水镜中神采飞扬、光芒万丈的女修,眼神明灭。
水镜内的柳棉,并不知水镜外的风起云涌。
她正被齐知礼苦苦哀求,希望她能救长孙雪一命。
柳棉扫了眼已昏迷无知的长孙雪,内心毫无波动,面上倒是表现出对齐知礼苦苦相求的好奇:“师弟怎么就肯定,我能救她?”
齐知礼深深向她俯首,再无半点张狂:“因为在场之人中,唯有师姐你最有救师妹的希望。”
潜台词就是在恭维柳棉的实力是在场之人中最强。
不对,这不是恭维,明明是事实。
齐知礼只是当着众人面,将他们一直不肯正视的事实说了出来。
柳棉索然无味,顿时放下继续调侃他的心思,决定另找个乐子。
她走到抱着长孙雪的弟子面前,扯住昏迷中人的一小缕碎发,狠狠一拽,同时嘴里念叨着:“这些头发应该是真的吧?如果不是真发,我也没办法了。”
“嗷”地一声。
昏迷中的长孙雪直接被痛醒,大叫出声。
长孙雪一睁眼,就对上一张和善的芙蓉面。
那天杀的柳棉冲她笑眯眯:“师妹用了什么生发神药啊,居然治好了你多年不愈的斑秃顽疾。好东西,大家享。说出来造福一下我们嘛!”
谁想在这种时候,承认自己有落发烦恼啊!
尤其那些长老们,都在通过水镜术时刻关注他们呢!
其余人等纷纷摆手,表示这神药长孙师妹自己留着就行,他们不需要。
竟是通过言语行动,纷纷默认了长孙雪身患斑秃顽疾的说法。
在场唯二两个知道真相的,长孙雪眼一瞪就要自证清白,却被另一个知晓真相的齐知礼冲上来捂嘴。
“师妹师妹,师妹你冷静。”齐知礼贴在唔唔挣扎的长孙雪耳边,小声劝慰,“你现在还中着毒呢!别激动!用灵力护好心脉!现在只有柳师姐能救你了!”
“唔唔唔呜呜呜——”
在生命安全的威胁前,长孙雪屈服了,只有两行清泪顺着发红的眼角流下。
齐知礼看到这一幕,心中酸涩不已,赶紧趁其他人发现之前,伸手替小师妹拭去。
再看柳棉,她已一手执蓍草,一手执碎发,口中念念有词,燃蓍焚发。
随着一缕细细青烟的升起,长孙雪那缕碎发通通卷曲起来,弯卷的弧度在柳棉指尖统一朝向某个方向。
正当所有人为柳棉这手,看得迷惑不已之时,柳棉已主动丢开碎发和几近燃尽的蓍草,率先朝那个方向飞去:“师妹的解药在那个方位。”
认真的吗???
这一手真的靠谱吗???
不会是柳棉师姐对长孙师妹怀恨在心,想通过这种随便乱扯的方式拖延时间,好让长孙师妹毒发身亡吧?!
每个人都在心底这么怀疑,却无人敢提出来。
就连长孙雪本人,也只是瞪着眼睛,在齐知礼掌下支吾两声,很快又没了声。
事实证明,柳棉真想救一个人时,还是很靠谱的。
很快,一干合欢宗的弟子都看到下方树林中,那株珠光宝气的七彩小花。
“就是那个了。”柳棉环胸抱臂,只用小拇指隔空点了点那朵花,“上古时期,万物相生相克。既有胜遇这种剧毒之鸟,也有能克制胜遇剧毒的踟蹰花。”
正好也让她再次验证一下,这秘境内的东西,是否真的是将上古时期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进来了。
自打进入遗冢后,柳棉心中一直有个疑虑。
这种疑虑在遇到胜遇,杀死胜遇被迫转移后越来越深。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处遗冢绝对是某个人的阴谋,就是目前还不确定,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其身后又是否有上古邪魔的暗影。
而这一切,都能通过下方的踟蹰花得到验证。
如果真是上古邪魔在捣鬼,他能利用一个人的心灵识海拟造出胜遇,却造不出踟蹰花。
毕竟杀一人容易,救一人却难,尤其是对上古邪魔这种完全由人的阴暗面凝聚而成的邪恶东西来说,让它造成有益人的东西,那是难上加难。
这些念头在柳棉心底转瞬即逝,而就是在她耽搁的这一小会儿功夫里,齐知礼已不出意外地,按捺不住,抢先行动了。
只见他一个饿狼扑虎般的姿势冲向下方的踟蹰花。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距离那朵七彩小花只有一步之遥时,有一道匹连般的白光后发先至,直刺齐知礼的后背。
齐知礼不用回头,就听到背后的风声,同时他的寒毛已先一步竖了起来。
白色剑光贴着齐知礼的寒毛,击中齐知礼面前的树干,将一条几乎与树干融为一体的棕蛇斩成两段。
齐知礼还未来得及向救命恩人道谢,柳棉已至他身后,一巴掌将他拍飞。
而几乎就在齐知礼飞出去的同一时间,他原本所站的地面多出一排细小银针。
那排银针细小到了一个极致,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像春天的雨雾般轻柔,没有惊起半点风声。
而就是这么温柔小意的毫牛小针,却在落地的瞬间,让一大片草地瞬间枯死。
柳棉眼疾手快,抢在毒素蔓延至踟蹰花前,抢先摘下花。
那花在她碰触的瞬间,便化为齑粉散开,简直比泡沫还泡沫。
这一幕,验证了柳棉心中的猜想,却让先前偷袭齐知礼的人误会了。
不知源头的断喝声暴起,又是一大片细如春雨的毫牛小针潇潇洒洒,扑向柳棉后背。轻软,温柔,却隐藏着致命杀机。
柳棉头也不回,手腕一转,一柄新的普通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向后一扫,一大片辉煌剑光便像张开的孔雀尾翼。
恢弘彩光形成一个饱满的半圆,将柳棉本人和毫牛毒针一起笼罩进去,外人根本看不清那夺目剑光中的情形。
第49章
毫针如潇潇暮雨,遮天蔽日,兜头笼罩,再加上后来霓虹般的剑光,谁也看不清那合欢宗女修如今的现状。
但这不妨碍水境外的诸长老摇头叹息:
“毫针如雨,水泼一般,如何斩断。就算是以剑术见长的玄元宗剑修们,也没几个敢夸口自己能做到吧?”
玄元宗带队长老抚着胡须,颔首赞同:“不错。若是老夫,自是可以一试,但进入遗冢的小家伙们,最高不过元婴期……这女娃此次还是托大了,如今是危险了啊。”
“这就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量山庄的长老斜眼去看谢成欢,“你说是吧,浮霄长老?”
先前那名合欢宗女弟子在遗冢中大放光彩,不少长老看得很不是滋味。
你说要是其他宗门弟子这么风光吧,也就算了。
他们顶多酸溜溜地道贺一句。
可偏偏为什么是合欢宗的弟子?!
合欢宗啊!
那不是一直走奇巧淫技,邪门歪道的宗门吗?
就算是魔修都比她们大放光彩得好!至少魔修不会想着如何勾引正道宗门的修士不学好!
是以,就算先前那女修确实脑筋灵活,剑法精妙,实力不俗,除了玄女宗宗主,也无人正面向谢成欢道喜。
现如今,见玄元宗长老都盖章那女娃要遭殃,以无量山庄为首的一众长老们便忍不住,一个跟一个,开始对合欢宗长老谢成欢阴阳怪气起来。
这个说“你这弟子天资不错,却是心浮气躁了些,还需悉心教导”,那个说“唉,毕竟年轻,年轻就容易气盛,偶有大意是很正常的,只要不要从此一蹶不振就行”。
按理来说,这些话真不是什么好词,哪家师父听了,不说发怒,多少该为徒弟辩上一句,再不济也要护上一护。
结果,长老们你一言我一句,说了半天,也不见谢成欢反应。
搞得他们说到最后,都声音渐低,不自觉小心翼翼,细瞅谢成欢眉眼。
这一身红衣的合欢宗长老立刻捉住他们的视线,微笑着,一一回视过去:“怎么了?不继续说了吗?诸位说得很有道理,本座也很认同,再多说几句罢!”
此次能来带队的长老或多或少都在各自宗门里拥有一定话语权,毕竟这是剑仙遗冢,各个仙门都非常重视,绝不会派那等边缘人物过来带队。
这些人一句话的贬低,抵得上宗门里年轻小辈们的数百句夸赞了。
对谢成欢来说,这正是他想要的!
柳棉被这些掌握了话语权的长老们越贬斥越好!
这样一来,大方向一定,那些宗门小辈也不敢违背自家长老意思,主动与柳棉结交了!
到最后,就算多费了些周折,还是达成了谢成欢最初想要孤立柳棉的目的!
不错!
这些阴阳怪气越多越好!
谢成欢是这么期盼的,自然不会驳斥那些言辞。
可如此一来,反倒是那些长老们说不下去了。
他们自诩名门正派,用这样的手段去贬低一个小辈真的好吗?
唉,这谢成欢也是!
你身为你徒弟的师父,不就该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她仗义执言吗?!
你不仅不接话,还反过来要求他们加大力度……这,这谁能进行得下去啊!
他们也是要脸的!
能阴阳怪气一个小辈,已经是他们豁出老脸不要的极限了!
再多他们真的做不出来了!
总之,都怪谢成欢!
师父没有师父的样子!
玄元宗长老想得更多一些。
那女娃的剑法有目共睹,在合欢宗那等破地方都能把剑法练到这个程度,这要是放在他们玄元宗岂不是又一个宗门天骄?
可惜啊可惜。
放在了合欢宗。
真是美玉蒙尘,宝珠暗投。
玄元宗长老摇摇头,不愿再看得了便宜还不珍稀的谢成欢。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扭开脸,不愿再揪着话题不放,水镜前突然陷入了沉默。
谢成欢:“……”
怎么回事?
怎么到这里就停止了?
被自己鼓励一下,他们反倒主动停了?
谢成欢叹了口气,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另一边的玉辟寒,那个少年人般的妖皇。
这妖皇倒是很沉得住气,始终没有站出来为柳棉说话,明明他两关系绝对不一般。
毕竟,他连上古妖兽这等妖族密辛,都已告知了柳棉。
大概是谢成欢注视的时间久了点,玉辟寒抬眸朝这个方向望来。
视线相交前,谢成欢果断收回自己的视线,投向水镜镜面。
罢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不会影响自己和柳棉。
水镜中,剑光已散,包括谢成欢在内的场外诸人,皆是一怔。
只因镜面中的女修毫发无伤,反倒是那些毒针纷纷断成两段坠入草丛。
慢慢消弭的虹光后,她细长深刻的眉眼中,还浮着未散的剑芒。
镜外的寂静,更显得镜中惨叫的凄厉。
一名灰袍人突兀显形,胸前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倒地时嘴中惨叫还有袅袅余音。
下一秒,这余音也被一柄飞剑斩断。
剑锋去势不止,微微嗡鸣出声,直至被一只手硬生生握住剑刃逼停。
“咔嚓。”
手指发力,青筋暴起。
白亮锋利的剑身瞬间断成数截。
断裂的剑刃碎片倒映出一双黑中带红的丹凤眼。
一头同样黑中带红的乱发飞扬在空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魔修再次与柳棉对视。
他叫什么来着?
“河……河溯?”
乱发魔修眼角一抽,沉声纠正:“是朔!”
“河道友!”被踹飞的齐知礼摸了回来,乱发间夹着一片枯叶,冲魔修一拱手,“您的同伴不打招呼就出手,这不太好吧?!”
河朔挑眉,跟他在水镜前的老父亲一起嗤笑一声:“打你就打你了,还要提前告知吗?”
“偷袭可耻!”一旁的玄元宗长老冷冷道,“若是哪天,你儿子死在他人偷袭之下,你就知道了。”
血河老祖哈哈大笑:“那就是他技不如人!活该丧命!”
“就是就是!”水镜内,柳棉探头插入齐知礼和河朔之间,“偷袭算什么,只要好用就行!如果他们真的要脸,早该因为先来后到的道理,自行悄悄离去了!”
齐知礼:“……”
河朔:“……”
河朔:“少废话。把花交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另有几名魔修现身。
一时间,气氛凝重,无形之弦业已绷紧。
唯有柳棉挠挠脸颊,向河朔试探了一句:“如果我说我也没拿到,你信吗?”
回应她的是包着火焰的、沙包大的拳头。
河朔是一名体修,还是一名火系天灵根的元婴期体修。
柳棉只与他交手三招,就大概判断出来,他应当是元婴后期,算是卡着秘境上限进来的,也应该是他们这批年轻修士当中数一数二的强者。
至于为什么不是最强,自然是因为有她在啊。
变异冰灵根恰好能克制火系天灵根。
剑术从某种程度上也克制拳法,毕竟一寸长一寸强。
种种“巧合”之下,柳棉这个刚刚结婴不久的修士,跟河朔这个即将进入出窍期的,战了个持平。
这个局面显然超乎了河朔的意料。
又一次拳剑相后,河朔与柳棉相触退开。
柳棉看看剑身上的裂痕,河朔抹去拳头上的血痕。
对视一眼,河朔扬眉开口:“你很不错。”
不等柳棉开口说“谢谢”,他又继续说道:“但你的剑也太差了!”
啊这……
“完全配不上你的剑法!”
河朔掷地有声,柳棉无法辩驳。
想到谢成欢此时正跟一众长老在水镜前观看,她忙撇清自己:“都是我师父啦!都怪他!非说女孩子不好打打杀杀,不肯给我好剑,想以此逼迫我转修乐器或法术,我却一直不肯屈服!”
河朔一愣,表情忽然变得非常郑重,盯着柳棉双眼,严肃道:“你做的没错!自己的道,不容他人置喙!更不应该为万物动摇!就算那个人是你师父也一样!比起你,还是你师父的问题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