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现在已对柳棉放下戒心,但该询问的还是要询问:“小柳儿今天用的剑招倒是出乎为师意料,以往从未见你用过。莫不是上次历练时,从那位玄元宗弟子身上所得?”
柳棉摇头:“不是。程昭从未教过弟子这些。是弟子与师妹对战时灵机一动,忽然想到的。”
谢成欢望着她,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
“这是真的!师父信我!程昭他虽与弟子双修过几次,但每次结束他都匆匆离去,不曾与弟子多谈。弟子就是想从他那里偷学一星半式,也没有机会!”
谢成欢方才笑道:“看来,无为剑骨真是不同凡响,能让小柳儿你这样从未系统学过剑法的人也能灵光一现、偶有所得。你那双修对象不愿透露师门招式也无妨,为师会替你留意真正适合你的剑法秘籍。”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师父!”
谢成欢一笑:“这些招式都是次要,重要的还是你本身的境界。只要境界够高,灵力充裕,你就是一个剑招也依然会是强者。所以小柳儿,你还得抓紧时间,尽快结丹才是。”
柳棉点头:“我都听师父的。”
谢成欢颔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瓷瓶,想了想,又掏出另一个,将两只都递给柳棉,“把这个给你师妹送去吧。女儿家爱美,今天的意外可是伤透了她的心。你就趁送药之际,给你师妹道个歉,叫她宽心,也免得让你们师姐妹之间生出罅隙。至于另一个,是上品补气丸,能帮你短时间内补足灵气,你自己留着就是。”
瓷瓶是用白玉做的,做工精致,瓶身圆滑,在夕阳下泛着润泽的光。
柳棉顺着拿瓷瓶的手,一路向上,看进谢成欢眼底,最后将两者都拢进手心:“好啊,师父!您放心!我一定照您说的做,现在就去给师妹送药!”
柳棉看得清楚,一开始谢成欢只拿出一个瓷瓶,说明那才是他原本的打算。
估计是她先前那番唱念俱佳的表演,打动了他,才拿出第二瓶补气丸。
狗男人。
也知道自己这事干得不地道啊。
明明直到不地道,还这么吩咐了,他的疑心病到底有多重。
三番两次言语试探还不够,还必须要她用实际行动拿出证明是吧?
行!
她就证明给他看!
只希望他之后不要后悔才是!
柳棉冲谢成欢甜甜一笑,再次强调了一遍:“那我现在就照师父吩咐的去办?”
显然,对她这般反应,谢成欢很满意。
他老人家甚至抬起手,拍拍她肩膀,以资鼓励:“去吧。你师妹师弟都还在等着你呢。”
哦?
他说的是“师妹师弟”?
看来他真的早就做好了打算,定是要她送药给长孙雪了。不然怎么会提前让齐知礼去长孙雪那儿,肯定也是通知长孙雪,你的出气筒大师姐来啦!
可惜,她不想做出气筒,更想当打气的那个。
柳棉兴高采烈走了,留下谢成欢一个人盯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为什么他这个弟子会这么高兴?
被迫去给欺辱自己的人道歉,正常人会是这个反应吗?
总不能是自己这次做得太过火,让她彻底坏掉了吧。
谢成欢摇摇头,先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就是,她觉得受到自己重视,被委以重任了?
结合柳棉先前说的一系列话,还有她一系列的表情反应,谢成欢越想越认为有道理。
她不是说了么,只要自己需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因为她才是整个师门里最听他话的人。
她已经被他彻底驯服了。
不错。
自己这么些年的精心调教还是很有效的。
只是就这么轻易被驯服,还真是让人意犹未尽。
谢成欢再次摇摇头,这次心情却没那么高昂了。
他站在原地,颇为无聊地扫了圈周围,瞥到柳棉刚立的剑冢木牌后,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不过如此。
“她柳棉不过如此!”
长孙雪的住处,齐知礼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她隐忍多年、谋算多时又如何!还不是要听师父的命令,来给师妹你赔礼道歉!师妹,待会儿她上门,你可以好好出口恶气了!”
长孙雪头包一条云烟紫的纱巾,表情倦倦,听齐知礼这么说,才勉强打起精神,冷冷道:“自然。她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师尊养的一个炉鼎,只等着结丹后用以疗伤的工具,竟敢这么对自己!
往日里唯唯诺诺,任打任骂也就算了。
今天居然敢反击!
还敢削自己头发!
若是不抓住师尊送过来的这个机会反击回去,她长孙雪干脆改姓“龟孙”好了!
少女娇美的脸孔扭曲。
特意留长的水葱玉指按在榻面上,拉出长长划痕。
长孙雪无意中扫见,计上心头,一边放松手指防止折断了精心养护的玉甲,一边朝旁边的齐知礼招手:“师兄,待会儿你可要帮我一个忙。”
齐知礼俯身过去,听完犹豫:“这不太好吧。毕竟她是师父让过来的,我们这般做,岂不是在打师父他老人家的脸?”
他是鼓动长孙雪给柳棉一个难堪来着。
但只是想让小师妹给予言语上的羞辱,没想过要毁柳棉容啊!
师父一面亲自去找柳棉,让柳棉来给师妹送药加道歉,一面又让自己来告知师妹这个好消息,正是希望师妹能消消气,这件事在柳棉道完歉以后就到此为止。
师妹现在打算趁机毁容,正是再挑事端啊!
到那时,自己这个在场的第三者,肯定会被师父迁怒的!更何况,这事是他先挑的头!
齐知礼打了个寒噤,难得对小师妹的提议不太情愿。又不好直言拒绝,只能劝道:“柳棉拿药过来看你,是师父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她代表的是师父啊。”
话一出口,他心里咯噔一下,却来不及收回了。
果然,长孙雪柳眉倒竖,一把将手边放着的茶杯扫翻。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中,她恨声道:“谁代表师父?她凭什么代表师父?!她有什么资格!不过一备用炉鼎!连当我们同门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大师姐了!师父只是为了对外说着好听,你我明明心里都清楚这一点!齐师兄,你该不会平日里喊着喊着就当真了吧!”
齐知礼后悔不已。
他就知道小师妹会爆发。
小师妹千好万好,就是在对柳棉和师尊的关系上,颇为执拗。
她无数次去找柳棉麻烦也好,想方设法打压柳棉也罢,都是由于不认柳棉这个大师姐身份。
她更不肯承认,柳棉作为师父的备用炉鼎,跟师父的关系其实比她跟紧密……
齐知礼叹息不已,长孙雪却愈加暴怒,坐直身体,手掌在榻上连连拍动,连长指甲不小心折了两根都不觉:“她毁了我的容,道个歉就完事了吗?!师兄该不会是被那两剑吓着了吧?”
齐知礼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她那点三脚猫功夫,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师兄就是嫌弃我,不肯帮我了?”
齐知礼只好道:“就按你说得办!”
长孙雪这才笑逐颜开,又抬起折断了指甲的手送到他面前撒娇:“师兄你看,都怪柳棉,折了两根。好疼啊。”
就在齐知礼对小师妹嘘寒问暖之际,柳棉正往长孙雪居所而来。
从立剑冢的山崖到长孙雪住处,共有两条路。
一条是小路,距离近,但道路久未打理,平日无人经过,因此野草横生,甚是难行。
另一条是大路,距离远,途中会经过合欢宗内大部分建筑,一定会遇见很多宗门弟子。
其实,还有一条路,走直线,距离最近,还不怕有障碍物。
无奈柳棉现在还是筑基期,灵力不是很够用,没必要浪费在御剑飞行上。
如果是情魄,为了尽快将生发药送到师妹手上,可能就走小路。
可柳棉没这么好心。
谢成欢不是要她好好道歉,以便安抚住长孙雪吗。
那她一定会让他们看到她的最大诚意!
柳棉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地走在石阶上。
合欢宗依山而建,宗内行道四通八达,主路大多修有石阶。
柳棉就踩着无数高矮不一的台阶,慢悠悠往目的地走。过程中绝不走近路,怎么绕路怎么走,争取一口气逛遍整个合欢宗。
她这样到处乱晃,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的人只是远远看着,有的人则主动迎了上来。
“你这是去哪儿啊?”紫衣少女带着一帮人堵在柳棉面前,眼神扫过后者手中瓷瓶,轻蔑一笑,“受了伤还不赶紧吃药调息,还在这儿到处乱走,你还真是越发长进了啊。”
柳棉盯着少女的脸,回忆了好半晌,才想起对方身份。
合欢宗掌门之女,黎娥。
黎娥被她直勾勾看了半天,冷下脸:“喂!我问你话呢!你难不成被打傻了?”
柳棉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我今儿跟人比试了?”
黎娥一愣,挺挺胸脯:“我消息灵通得很,总有人告诉我。不像你……”
“哦。这不是我吃的药。”柳棉两手环胸,抛了抛瓷瓶,扫了眼黎娥以及身后跟的一群人。
这个黎娥,在情魄记忆中是个在宗门里呼风唤雨的人。
因是掌门之女,备受娇宠,其程度甚至在长孙雪之上。
长孙雪都没她这么招摇,走到哪儿都带着十几个小弟小妹。
如今倒是便宜了柳棉。
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柳棉莞尔一笑:“这次比试,是我师妹输了。我奉师父之命,正准备去给她送药。”
黎娥瞪大眼:“等等!你赢了?!不对,你赢了还要去给她送药?以前你输的时候,怎么没见长孙雪这么好心呢!”
柳棉这下真笑了:“你很关注我啊。”
黎娥一呆,雪白小脸顿时飞起红晕:“谁、谁关注你了。我只是,我只是消息灵通……没错!我只是消息太灵通了!你可别自作多情!”
“哦。没关系,我不介意你的关注。”
不等黎娥瞪大眼反驳,柳棉话锋一转,“只是现在麻烦你让一让,我师妹还在等着我呢。”
“……如果我不让呢?”黎娥浑身刚涨的情绪忽然落了下去。
她闪电般伸手,从柳棉手中夺过那个瓷瓶,冷笑:“你是奉浮霄长老之命是吧。如果你办砸了这件差事,你说浮霄长老会不会生气?”
柳棉盯着那个瓷瓶,同样沉下脸:“还给我。”
“不给!有本事你来抢啊!”黎娥随手把瓷瓶扔给身后某个弟子,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将柳棉团团围在中间。
“你知道吗,”柳棉直视黎娥双眼,“像你这种做法,这辈子都交不到朋友。”
“什……”
这次不等黎娥说完话,柳棉身形一动,飞身冲向那名保管瓷瓶的弟子。
她踩的是二十八星宿步,暗合天圆十二纲,地方十二纪,周围人反应不及,根本拦不住。
连黎娥本人都未反应过来,只觉轻风一扫,被团团围住的人就没了踪影。
柳棉就听身后黎娥在尖叫:“给我砸了她的药!我看她拿什么给长孙雪!”
上钩了。
柳棉按平刚刚翘起的嘴角,故意迟一步追上,眼睁睁看着那枚白瓷瓶在自己面前碎成数瓣,当中浓黑色的粘稠液体溅了满地。
“你!”柳棉故作生气地转过身,瞪着黎娥怒道,“你把药砸了,我师妹的头发怎么办?!”
“哼,又不是我砸……等等,什么头发?”
柳棉一副惊怒交加的模样,啪啪啪把今天比试中发生的“意外”全说了出去。
果然看到黎娥那一帮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好半晌,黎娥才张开嘴:“这就是……长孙雪的伤?”
柳棉痛心疾首:“这如何不是伤?!师妹年纪轻轻,竟然就秃了!这对女孩子来说,岂不是比一般的伤更伤!那柄断刃,正好是从师妹头顶划过去的,以至于除了头顶,周围一圈都还有头发!只要送药及时,颅顶的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到那时师妹就会恢复正常……现在全被你们毁了!”
黎娥的脸扭曲成了奇怪的模样。
而她身后那帮人里,已有不少人“噗嗤”笑出了声,在柳棉看过去以后,他们才勉强憋住,表情扭曲狰狞。
何必呢,想笑就笑啊。
最好笑得大声点。
柳棉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黎娥,一脸义正言辞:“我不管,这事由你而起,你要负责。必须赔我一副新的生发药膏。”
黎娥终于笑出了声,甚至笑出鹅叫:“我可没有斑秃烦恼,哪里会有生发药。”
这丫头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抓不住!
柳棉只得掏出早准备好的说辞:“不管是找掌门讨要也好,还是去管事堂用师门贡献兑换,亦或者是去找其他同门要……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今天一定要带着生发药膏去师妹那儿!”
黎娥朝天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什么,表情一顿,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好吧!既然你这么殷切恳求,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下。走,我带你去松烟堂取药,保管你拿到的是最好的生发药!”
柳棉也很激动:“那如果松烟堂没有怎么办!”
黎娥又一次笑出鹅叫,这次连泪花都笑出来了:“那我就去找我爹,找其他长老。总之,找遍整个合欢宗,我一定会帮你拿到药!”
那样的话,整个合欢宗都会知道长孙雪输了且秃了!
柳棉心满意足,以“抿唇叹气”给这次做戏画上句号:“只能如此了。希望师妹不要等急了。”
作者有话说:
长孙雪:急你xxxx!
第5章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
松烟堂内,今晚当值的执事弟子将烛灯点亮。
听说主事堂那边照明用的是东海鲛珠,入夜自亮,方便得很。
可惜鲛珠昂贵,整个合欢宗上下,除了掌门和各个长老的住处,只有主事堂那边能用得起。
松烟堂是宗内弟子用门派贡献值兑换丹药的地方。
合欢宗又不以丹药见长,是以松烟堂常年门庭冷落,尤其是在夜间,几乎没人会……
“这里主事的呢?让他出来!我要兑换药物!”
清脆的女声响遍松烟堂前厅。
松烟堂主事匆匆赶来,发现前厅里呼啦啦站了十几个人!
为首的两名少女,一个着紫衣戴金环,另一个则穿白胭裙梳凌虚髻,像一紫一白两朵娇花,照亮原本昏暗的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