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 按顺手了, 干嘛?”周越说。
他直接打了过去, 这一回接通了,“你在哪?”
“车上。滴滴打车。”她声音压的有点低。
“大晚上的你滴哪门子的车,新闻都不看吗!”
她声音压的更低了,可能是怕司机听见,“唉,你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啊,个别没有底线的犯罪分子不能代表广大人民群众”
这一句话说的有点长,没压住她说话时的鼻音,还有点哑,陈寒想起她爸爸刚才对他说的,顿了一顿问,“你怎么了?”
他这话刚刚落地,就听电话里司机说「银泰到了」。
“等会啊先挂了,我付个钱。”
陈寒听着里面的嘟声,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这附近的购物广场,他刚刚得出这附近根本没有银泰的结论,她又打过来,“什么事啊,查我岗啊。”
“你爸刚打到我这来。”陈寒出了教学楼,“这都几点了,你在哪个银泰?有人和你一块吗?”
她避重就轻的回答,“嗯,就我,没事我晚一点回去。别跟我爸说,更别跟我妈说就这样,先不说了。”
他听见电话里面商场提示即将停止营业的声音,好在她没瞎扯,没在路边晃悠。周越挂了电话之后,她爸爸又打过来。
“我联系到她了,没事,我一会去接她回来。”他说,“请问您家里的地址是?”
周越这会不太想回家自己待着,就上电影院随便挑了一部咋咋唬唬的商业电影看,这个点买电影票的时候看座位排列,都是零散的两个连在一块的红点,她挑最中间的位置坐,一副真的是来看电影的样子。
看了一会宋雅清打来电话,她低声说自己正陪朋友看电影,零散解释了几句。
电影屏幕上正狂轰乱炸的,显得特别热闹。
周越一边咬着关东煮,一边左看看右看看,都是一对一对的,就酸溜溜的戚了一声。
她正走神,屏幕上一枚炸弹投下来,砰的一声,连续轰炸,太强的视听效果让她有点恶心。
关了静音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陈寒给她发了条定位,显示银湖区丰潭路的银泰城,就她在的这个。
她回了三个问号过去。
“看来是在这了。”他回。
“电影院?”他又发了一条。
这人是修炼成精了吗?
她收拾收拾走出去,刚从验票口出来,就看见陈寒进了电影院的门,左右看了看,然后目光远远的相接一下,他朝这里走过来。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掠过,空气里是甜腻腻的爆米花味,她独自站在这里,忽然心里一慌,有转头就跑的冲动。
刚才那炸来炸去的电影的余波可能还没散去,眼前眩晕了一下。
“这么快看完了?”陈寒看了看她手里提着的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被这非主流乡村城市混搭风震撼了一下,感受到周围人递过来的目光,“这什么什么东西。”
“没看完,不好看。”周越提了提袋子,“我爹爹奶奶给我的。”
“嗯那还看吗。”他看了看她发红的眼角,假装没看见的问,“要不换一场。”
“不看了,不早了,走吧。”周越低着头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您是葫芦老二成的精吗?”
“我只是问了你爸你家的地址。”他无奈的说,“这个银泰最近,而且这个点商场里只有电影院还开着。”
“还有ktv,没准我在ktv。或者酒店,网吧,小饭馆。”她张嘴就开始胡说。
“我就不会给你打电话吗?”陈寒没能理解她胡说八道的逻辑。
“也是。”
她把头发给散开了披散着,一直没怎么抬过头,出了商场的门,晚上的风有点大,猝不及防的正迎着风,呼啦一下把她的头发吹散了,陈寒就着路灯的光,看见她脸上红红的印子,可能是长得白,脸上有点什么都藏不住。
“你脸怎么了?”他沉声问。
“我爸不给你打电话了吗,闹矛盾呗。”
他们俩并肩走在马路上,周越本来只想随口胡诌几句,不太想提她家那点糟心事,话说到这,摸了摸脸,忽然有点想跟人说话的冲动,一不留神就秃噜出来,“我特别讨厌我爸,我以后肯定不会给他养老的。”
陈寒默默的听着,她说着停不住了,“我爸妈啊,在我八九岁开始天天吵架。因为我爸那时候做生意发财了,就开始折腾,找了一年轻漂亮的小三,我妈就带着我去捉奸啊,那小三可太狂了,真的,我那时候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把她给杀了,杀之前还得让她给我妈跪下道歉。”
“其实我妈也不喜欢我。”她吸了吸鼻子,“因为他们离婚的时候我说我要跟我爸,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跟他,我就想去把他和那贱人拆散了。可我那时候小啊,就知道张牙舞爪的抓人挠人,那女的二十出头正狂的时候,她多鸡贼啊,背地里跟我对着打,跟我爸面前就哭唧唧,那段时间也算是把我爸闹的不得安宁,结果你猜怎么着,平地一声雷啊,那女的就怀孕了,还怀了个儿子,把我爸给高兴的,麻溜的就把我送走了。”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我爷爷奶奶觉得我不能在乡下读书,问我妈能不能把我接走,我就又回来了。我现在想想也不应该,我妈都那么灰心了,家产都恶心争,我还不跟她走,她不喜欢我也应该的。”
陈寒听的心惊肉跳的,八九岁的小女孩,带她去捉奸打架,这爹妈都是疯了吗?
父母之间的一腔仇恨,为什么一定要延续到她身上?
照她这个形容,她还能长成现在的样子,真的是万幸了。
她平常也确实不像跟她妈关系好的样子,他想起她连见爷爷奶奶都要瞒着宋雅清,现在才觉出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他刚才可真不应该回她爸爸那个电话啊。
“周大峰就是个大猪蹄子。”她下了结论。
“成年人的怨恨和我们是没有关系的。”陈寒忽然停住,侧过身认真的看着她。
“没有哪件事需要你去质疑自己,很多事都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家庭吧,幸福和不幸福都是常态,万幸的是我们长大了,已经不是一定要有什么东西支撑着才能往前走了。烂掉的东西,不要就不要了。”
“再往后,甚至都可以自己组建家庭,这也叫自给自足吧。明白吗?”
“嗯。”她点点头。
“在这等一会。”他走到路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几分钟后拿了一根老冰棍出来。
认真的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冰冰的贴在她红红的脸上。
柔柔的路灯底下,有细碎的絮状物飞舞。
他们俩好像都被点了穴了,维持这姿势老半天没动。也不知道是尴尬的还是慌的。
周越抬头看了看他,他低着头,眼睛里面黑漆漆的,有细碎的光。想起林戈对她说的话,忽然有点心慌,一缕不成形的想法在脑中破土而出。
她使劲把那芽儿给按下去了。
怎么可能。
“我跟你说啊。”周越想伸手自己拿着那冰棍儿,故作轻松地说,“你不能对女孩太好,这还让人活吗?会让人误会的,回头人家说你是中央空调,名声就不太好听。”
“误会什么?”他轻声说。
“就这,这”她脸皮再厚也不好说这种话啊。于是就卡词了,这这了半天,只好指了指那根糟心的冰棍儿。
待会儿就特么啃了你。
“那你误会吧。”他沉默了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这么说着,就移开了东北老冰棍。
取而代之的是他凉凉的嘴唇,轻缓又丧心病狂的印在她脸上。
冰棍是冰的,唇也是凉的,可是加在一起,竟然让她一张脸火一般的灼热起来。
这他妈,正正得了个负?
周越的脑子,被浆糊山呼海啸的淹了。
第34章
“周越!你怎么回事!”
第二天早上六点五十五, 七班大傻子们陆陆续续的进入教室时,发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教室的人。
于是纷纷震惊了。
向晨不敢置信地咬着大饼夹肉说,“现在是你该出现在教室的时间吗?七点二十才上自习!你居然提早了二十五分钟, 你是不是在梦游?肯定是!”
“我们是不是一觉睡到了高三,过两天就要高考了?看把小越越都给急的不迟到了。”高扬呼啦呼啦的在课桌上吃着牛肉粉丝汤,说话含糊不清的。
“滚滚滚。”周越狼狈的写着昨晚没写完的作业, 只当一群大傻狗在吠。
等陆纤纤来了, 瞪大眼睛一拍桌子,正要夸张的也喊几句,女生的敏锐直觉就让她发现周越脸上弥漫着的黑气,掰着她脸边打量边说, “这大黑眼圈, 咋了, 一夜没睡啊?”
周越任由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嘴巴被挤成了小猪嘴,沉痛地说, “老陆, 你要救我!”
“什么事啊?”
“老班来了!”后排有人喊了一句, 大家纷纷停止了晨间聊天,收拾早饭, 摊开英语书, 开始装模作样的早读。
陆纤纤也只得转了回去, 强大的好奇心让她把晚自习固定项目「传纸条」拓展到了早自习, 一张张打了数个问号的纸条雪花一样砸向了周越。
而周越还没从一团浆糊里走出来。
昨晚完全是同手同脚被陈寒拉回家的,也不知道是心虚啊还是怎么的, 他们俩默契的中间隔了半小时, 一前一后的进的家。
他神来一笔导致她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家庭怨恨都他妈给忘了, 只记得脸颊上那灼热的触感,无限回放着陈寒慢慢靠近的脸,这个脸红心跳的场景让她辗转反侧了一夜,活生生的失眠了。
这个世界,真他妈太光怪陆离了!
陈寒一般都起的很早,六点半肯定在洗漱了,她几乎六点钟就一跃而起,在洗漱台前一通操作。在陈寒打开房门的时候,她已经人模狗样的背着书包窜出了家门。
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陆纤纤一早自习没得到她的回应,都快急疯了,一打下课铃就转过来死命摇她,“快说快说。”
“来历史地理,数学英语,语文还有作业?开他妈什么玩笑,没写,老黄要是批作业我脑袋砍给你,别记老子。”
班里已经开始收作业了,人来人往的,周越在一片嘈杂声中摊开书,挡在她们俩,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我好像”
“嗯,你说。”陆纤纤沉静地说。
“我好像,好像是有了个男朋友。”周越小声地说。
“嗯。”陆纤纤眉心一跳,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面上还是很沉静,“你细细说来。”
“昨晚上有个人亲了我一下。”周越咽了咽口水,“然后他说,让我给他做女朋友我有没有意见,我当时就懵着啊,我就没说话,完了他就默认,就默认了!”
“嗯。”陆纤纤看着她的眼睛,“谁?我认识吗?”
她张了张嘴,陈寒那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在她舌尖反复辗转,她愣是没能说出来,就像牙口都垮了,漏风似的,发不了这两个音。
也像口中含着什么东西,死活吐不出来。
说出来都感觉会浑身发毛,羞耻的要命。
她在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了这两个字。
陆纤纤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眼前一花,“啊?”她把那纸抓过来凑近了仔细看,“啊?”
她看着周越躲躲闪闪的眼睛,缓过劲儿来猛的一拍桌子,把周越吓的一哆嗦,书掉在地上“卧槽!卧槽,卧槽周越!”
她这一声让周围人纷纷侧目,问道,“咋了咋了?”
周越赶紧把她拉了出去,陆纤纤瞪着她说,“你昨儿跟我说什么了,你说不能开他的玩笑,影响你两关系!我他妈,你他妈扭脸就对人家下手啊你个信口雌黄的老流氓!
这事你还等生米煮成熟饭你才告诉我!说的跟真的似的,哎呦我俩就兄妹,特纯的兄妹,兄你二大爷的妹,你个流氓!”
“我没下手!”周越不服,“我没亲他!”
“你两这陈仓暗度的好变态啊。”陆纤纤忽然兴奋,“在一个屋檐下,父母眼皮底下,早恋?你们好他妈刺激啊。”
周越挠了挠脑袋,“我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啥啊,你跟我说吧咋了这小模样愁的。”陆纤纤又把她的脸捧起来,啧啧感叹,“陈寒给你做男朋友,你他妈还有意见了啊?”
“等会啊等会。”陆纤纤忽然想起来,“你家里大人是不要上班的啊,你平常是不就你两在家啊,这不行啊这不行,孤男寡女的,你不能跟他,嗯,就那个,不能!这个在家里就好变态。我下回周末要查你岗的!”
“你他妈说的!”周越快疯了,“我更不敢见他了!”
“不敢见他,为啥啊?”陆纤纤奇了。
“我不知道。”周越沉痛又迷茫的说,“我现在脑子都是浆糊,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这几件事之间一点逻辑都没有。”
“我现在看见他腿都是软的,眼神都不敢往他那撇,我早上在他起床之前我就跑了。”
“那你喜欢他不?”
“我现在思考不了这么深刻的问题,他也没有给我思考的缓冲时间啊。”周越使劲拍了拍脑袋,“我看见他脑子就懵,一片空白,让我缓一缓。”
“你两就住一块啊,中午就得见到,你还能不回家啊。”
她含含糊糊的说,“反正躲一会是一会。”
“老周。”陆纤纤靠在她肩膀上,“姐们别的都不服,就服你看男生的眼光,原来那二狗子,人家中考全区第一,又是科学班学神,人缘风评也是没话说。这会又来个陈寒,那更不用说了,瞧你这桃花,朵朵开的都灿烂。”
“那你说,我算不算个花心大萝卜?”她摸了摸鼻子,认真的说。
“你可拉倒吧,你一母胎solo,怎么好意思玷污花心大萝卜?别给人萝卜丢人了。
我知道了,你就是没谈过恋爱,太纯,找个男朋友看把你给吓的,没事啊,又不是洪水猛兽,习惯就好。”
她挑挑她下巴,“小样儿。你要是对他没点意思呢,他亲你你还不得锤死他,我还不知道你。”
周越脸红了一红,“那你得帮我啊。”
“那肯定的,他就算是陈寒,没过我们娘家人这关就不算。”陆纤纤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一头冲向了七班,大吼了一声,“老周她脱!”
「单啦」两个字还没秃噜出来,就被条件反射的周越捂着嘴拖了回来,“不许说!”
周越一个上午都过的战战兢兢,趴座位上都没出过教室,老感觉后脊背发凉,生怕一抬头一回头就能看见陈寒,谁喊她都得扬脖子张望好一会,平生第一次一听上课铃就开心。
“上课前找人背书了,昨天布置的。”黄老师扫了一眼齐刷刷低下头的猢狲们,惊讶的发现只有一个人鹤立鸡群的撑着脸昂着脖子,顿时一喜,“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