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摇着头叹了叹气,周爷爷听了又来说过,也没用,就把卤菜都给她留在厨房,在灶火里埋了几个小红薯,带上了厨房的门。
周越独自坐在灶台后面,灶上煨着热水,她时不时往里添柴添松毛,松毛遇火烧的极快,腾的窜起来,照的脸颊发红,灶里烧的毕毕剥剥直响,隐约有股红薯的香甜。
过了一会厨房门被小心的推开,周路探出头来,“姐,爷爷说你这有烤鸭吃。”
“都吃光了。”周越说。
“你骗人,这不都在这呢嘛。”周路端来一盘没动的烤鸭和小木头椅子,在她跟前坐下,“这里暖和。”
周越看着灶膛里的火,“叫声姐,给你看个好东西。”
周路说,“姐。”
“你这个人就是没什么出息。”周越拿火钳从灶火里扒了扒,扒出个黑乎乎的东西,掰开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冒着热气的红薯,拿纸包了和周路一人一半。
他们俩捧着烫的不行的红薯哆哆嗦嗦的一边吃一边扯闲篇,忽然外边惊炸一声,周路站起来惊喜道,“放烟花了。”
各家各户的烟花砰砰的炸起,农村无遮无挡的夜空几乎被整个点亮,极为繁盛,震的有些让人心悸。
七班的群里唔理哇啦的叫嚣着要发红包,他们挨个发,抢的不亦乐乎,连班主任都横插了一脚,光抢不发,被学生围追堵截,笑过之后挥手发了两百块。
周家晚上聚了很多人打牌聊天,周越也被几个同龄人拉着组了个牌局,一直到十一点多,忽然想起来手机好半天没响过,拿过手机一看惊了,这房间里的信号居然是个1x。
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拉别人顶了牌局,拿着手机就跑,一直到坡下才变回4g网,刷刷的往里进消息,陈寒发了五个视频通话,打了两个电话。
周越赶紧回电话,这人就不接了。不仅不接,他还是直接挂断的那种。
周越改发语音,用一种极度臭不要脸的语气,“我的寒寒哥哥在吗?”
发完了先把自己给恶心了,就看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出现反复消失,估计对方比她呕的更厉害,也就乐哈哈的坦然了。
她趁势又敲了个视频过去,陈寒这回接了,一接起来对方画面漆黑一片,跟闹鬼一样,只听见的声音,“搞什么?”
“我家里没信号。”那片黑糊糊的画面里隐约出现个人型,“我在外边。”
“我都叫哥了,不给发个红包吗?”人型说。
“行。”陈寒的画面卡住,声音传过来,“发了。”
周越一收,红包转啊转,半天才蹦出个两百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有点直男。”
“难道不发个520这种数字的吗?”
“酸。”陈寒嗤了一声。
“不发也行。”周越想了想,给他想了另一个解决办法,“那你说好了。”
陈寒在除夕夜猝不及防的遇到了一道送命题,不知道她临时抽的什么疯,这气氛也不对,那些字在他舌尖反复辗转,对着屏幕那边黑乎乎的人影就是没有脸皮说出来。
“那还是发红包好了。”
“不行,来不及了。”
周越本来只是逗他,看屏幕里他坐立不安的神情,更来劲了,没脸没皮的纠缠。
“你说不说?”
“说什么?”
“你说不说?”
周越不上当,只是反复的问说不说,陈寒也有病,反复的反问说什么,这种没意义的对话持续了能有五分钟,周越假意叹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就是单纯的虚情假意的看上了我的美貌。”
这人纯粹仗着四周黑,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怎么能这么皮厚!
周越在那头笑,清脆的笑声顺着耳机线奔袭了两百公里,到他耳里。
此时已经临近零点,按风俗得放掉剩下的烟花迎接新年,可能是有人听见了他的心声,耳机里传来嘭的一声,周越那边的屏幕陡然亮了一下,明明暗暗的,看见她笑吟吟的脸。
接二连三有人家燃起烟花,周流氓总算无处遁形,四目相对的时候就不好意思再调戏人家,低头撩着头发,咳嗽一声,一副被烟火吸引的样子,恰逢手机的年月日和时间齐刷刷的跳了一下。
“又是一年了。”
第46章
周峰也没有在乡下待多久, 周越非常排斥的态度也令人无可奈何,白惹人嫌,他们也早就待不惯农村这种充满泥土气的环境, 待一天叫回归自然,还能发个朋友圈,待两天就叫折磨了。
年初一下午这贵里贵气的一家子就回了临东。
初三的时候宋雅清回临镇的娘家探亲, 回程的时候也把周越接回了城。
周爷爷和周奶奶送出了很远, 直到看不见载着儿孙的车子。
这是新的一年。
陈寒早早的开了学,班级里应声挂上了倒计时的牌子,一中鲜少有一直霸占年级榜单的人。所以他不可能松懈, 生活陡然紧张了起来。
这一年伊始, 高考愈发清晰的横亘在他面前, 少年人按部就班的数十年生活里,这是第一次迈向未知和不可控的未来。
他并不会知道,这一年末, 他会在哪个城市, 学什么专业, 过什么生活。
所以有茫然,有无措, 也有期待。
周越还是那个意外。
等到学校筹备百日誓师大会, 一条条的横幅在高三楼挂起来, 陆纤纤跟她趴在高二楼看, 指着「不拼不搏,高三白活」的横幅说, “你家男神要上大学了, 你紧张不紧张?”
周越咬着pocky说, “紧张啥?”
“你要不要去一中表白墙看一看。”陆纤纤说,“看看要毕业了多少姑娘抓住最后机会跟他表白的,从那你就可以窥见他大学到底能招多少蜂引多少蝶。异地恋啊,九死一生啊。”
周越狐疑的上表白墙的官Q看了一眼,看完就愤怒了,玲琅满目啊,就找表白墙的负责人也发了一条,实名举报陈寒是个大猪蹄子加老流氓。
晚自习后她照常去校门口找陈寒,老远就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他还是松松垮垮的靠在墙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校门口昏黄的灯光打到他沉静的脸上,有种既冷傲又神秘的气质。
周越又被陆纤纤带进坑里了,现在就觉得他长得特别招摇,打眼在人群中一扫,就觉得谁谁都在看他。
陈寒好端端的站在那,无故被一不明生物俯冲过来,撞的杠在墙上,他低低的奥了一声,攒着眉打趣,“你不一直装低调吗,当众不太好吧?”
周越哼了一声,拽着他走,“你干嘛要长成这样?”
陈寒稍愣了一下,想起最近同学经常拿他打趣的表白墙,笑了一下说,“不长成这样,也骗不到女朋友。”
周越过了一会说,“陆纤纤今天跟我说,我们就要变成异地恋了。”
“你上大学,我上高三,到时候你一头扎进了大千花花世界,我岂不是成留守儿童了?”
“不行,你到时候得回来看我。”
陈寒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用的出来留守儿童这个词的。作为文科生,名词匮乏的简直令人羞愧。
周越斜着眼看他,“那我用哪个词,独守空房吗,你真不要脸!”
“到底是谁不要脸!”陈寒停下脚步,愤怒的去揉她的脸,“我连一句话都没说!”
“我感觉你就是那个意思。”周越毫无防备的被他捏成了小猪嘴,婴儿肥的脸手感滑腻,一捏起来很搞笑,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你还没说你会不会回来看我。”周越拍开他的手,低着头认真的说,语气沉沉,听起来有些失落。
陈寒被她忽然的患得患失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开心了一下自己越来越受重视了,然后又忙着哄道,“你怎么了啊?谁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想了想解释,“那个表白墙,都是人开玩笑的。”
“我知道啊,我就是”周越低着头,看着前边被幽暗路灯拉扯出来的两道细长的人影,他们牵着手,走在放学回家的人群里,她抓了抓头发,“算了,我有毛病。”
陈寒轻声说,“现在离的都很近的,高铁和飞机。就算是从南到北,周末也够打个来回了。”
“你有想去的城市或者学校吗,还是就是要考最好的那个?”周越问。
“现在还没有。”他摇摇头,忽然笑了,“你现在这样说,到时候等你高考,你会去我在的地方吗?”
周越还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被他反将了一军,彼此的角色掉了了个,只好摸着鼻子含糊地说,“那这个这不好说。”
陈寒微微的挑了挑眉,周越三言两语的给自己挖了个坑,还一头跳进去了,蹲在坑底小声辩解,“我就觉得没有必要非得一个人跟着另一个。就算是在一块,那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和路嘛。”
陈寒嗯了一声,“那你刚刚抓着我问的什么?”
“那当我没说。”周越答的飞快。
他照旧把她送到单元楼下,周越冲他摆摆手,“我走啦。”
陈寒却没松开,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摸摸她的头发,“会回来看你的,二丫。”
他前面一句话语气很温柔,周越本来都快要生出点柔情似水了,后一句直接垮了,搡开他的手,气呼呼的说了一句「你翠花」,转身跑回了家。
班里倒计时的牌子从三位数掉成了两位。然后这句「会回来」好像也要变得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他从去年十月份报的名,招飞一轮一轮的体检过去,四月的时候,通过了省里的体检,这之后,军队开始对他的家庭背景进行政治审核。
徐劲明作为监护人迎来军队进行家访的人,毕恭毕敬的送走之后,才咂摸过来味儿。
家里除了宋雅清,其余三个,包括当事人陈寒,都处于一种有点懵的状态。
他好像只是在某一天填了一份报名表,抱着试一试没有也无所谓的心态,还以为那一天是很平常的一天。
然后很久之后就发现,他的人生就在很平常的那一刻,岔向了另一条路。
政审之后,只要高考达到一本线,就算陈寒现在就地躺下不学了,过一本线也跟玩似的。
于是就只剩下高考后在首都的最后一轮筛选,基本就定了。
徐劲明是先懵后喜,反正优秀到天边也是他儿子,周越就比他的感情稍微复杂了那么一点。
陈寒孤家寡人一样,背着个包就能真正浪迹天涯,特别要询问的人就两个,徐劲明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办酒席了。
所以他只是问过周越的意见。毕竟根据她之前的反应,不一定会高兴。
可是周越只是摇头,“我之前说的只是小事,和这个不能比,没有人有资格干涉别人的人生。”
“这前几轮都是体检,尽不到人事。既然能过那真是命中注定了。况且比起按部就班的过日子,你肯定也是想去的吧。”
她说着咧嘴一笑,“而且我觉得超酷。”
这一年的前半年过的很快,流水一样,好像眨眼就到了六月。
六月三号的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周越和陆纤纤刚准备去买饭,走到走廊就听有人喊了一句,“高三撕书了!”
一言出,班里有窗户对着高三楼的都呼哟一声挤回了班里,站在窗前看,其余的都成群结队满脸兴奋的跑向了高二高三楼的交界处,周越刚一出分界的铁门,入眼就是漫天的白色纷纷落下。
“老子终于要解放了!”
“扔他娘的!撕!这玩意留着干嘛?扔扔扔!”
“毕业啦!”
“卧槽你他妈冷静点,你他娘的高二!”
高三整栋楼群起呼之,笑闹翻了天,震的整个学校都陷入了狂欢的氛围,夹杂着一层一层楼扔下的试卷和教材,高三楼前广场很快被白色覆盖,蔚为壮观,有人嘶吼,有人大笑,有人干脆集体高歌。
老师们也端着茶杯站在办公室门口,不语只笑,下死手摁了学生大半年,一让他们脱逃,倒只是笑着看,纵然他们最后的放肆。
周越和陆纤纤趴在栏杆上看,一眼看见了对面一层楼的陈寒,正扬手拿了一叠试卷,一挥手,洋洋洒洒。
“我也想扔。”陆纤纤转过头跟她脸对脸,向往的说,“咱们还有一年呢。”
周越惆怅的转过头去,一扭头发现陈寒看见了她,隔空冲她招招手。
周越一笑,拉了陆纤纤的手,“咱们走。”
她俩跑到十九班门口,陈寒和程晓松他们背过身来,靠着栏杆站着,陈寒脸上带着笑意,他的同学搭着他的肩,朝她挤眉弄眼的笑。
有晚间稍凉的风掠过。
“哎哟喂,嫂子来了。”
“我也想玩。”她朝他一伸手,“给我几张试卷。”
陆纤纤在旁边小声的提醒,“还有我还有我。多要几张多要几张。”
陈寒进了教室,拿了自己的卷子,顺便洗劫了其他人的,拎了好大一摞给她。
“哎哎哎。”十九班的男生沸反盈天,“嫂子想玩,我们也想玩,寒哥太他娘的偏心了!”
“没完了还。”陈寒踹了打头的一脚,笑骂,“滚蛋。”
周越拉着陆纤纤到他们让开的位置,哗哗哗的撕了卷子,清脆的声音听着极其舒心,仰头看着,通体舒畅。
她的声音穿透了纷纷扬扬落下的白花花纸片,飘散在半空中,“陈寒——”
“高考加油!”
第47章
「喂」周越深夜被电话吵醒, 嗓子沙哑的厉害,脑子也顿,神魂分离的听电话那头的人吐字不清结结巴巴的说话, “喂?喂!是不是我周,周越妹妹啊!”
电话两头的人一个没睡醒,一个酒鬼,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才找得着北, 周越茫然的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陈寒的名字,“谁啊?”
“我是程晓松啊!”电话那头的人大着舌头说,“我就是打电话跟你说啊说这个,这个”他这个了半天, 才猛地想起来, “哦对, 叫你来把寒哥接走,他,他躺这了。”
周越一头雾水的看着手机, 对方挂了电话, 很快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周越一看都服了,陈寒脸朝地趴在地上, 无知无觉的, 照片里还能看见其他人, 无一不是歪七扭八的躺着。
程晓松又打电话过来, “七塘公园这,十字路口!”
半夜一点!
躺在十字路口!
这刚刚高考完几天, 都疯成这样了!
周越猛的清醒了, 看看时间, 先去徐劲明房间,推门一看空空无人,这才想起来他和宋雅清一道去邻市参加婚礼了,她抓了抓睡的乱糟糟的头发,随便换了件衣服,抓起钥匙下楼。
凌晨整个小区空无一人,周越有点害怕,风一样的从小区里穿过,夜里燥热的风和焦躁的蝉鸣如影随形,弄了一头的汗,她到大门口街上路灯下等着,等了好久才拦到出租车,一路心惊胆战地偷偷看着司机,手里抓着以往陆纤纤在网上买的小型报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