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安馨母亲连声道谢。
柳清犹豫了下，抬眸看了眼他们夫妻二人，温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打骂斥责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要想办法解决，无论采取何种治疗方式，减轻病人的心理压力对治疗都会很有帮助……”
安馨母亲眼圈立即红了，“医生说的是，发生这种事情也不是孩子一个人的责任，平时我们对她的关心也太少了。”
安馨父亲却有些神思恍惚，盯着柳清的胸牌发呆。
柳清不禁抬头望了他，他也正好看过来，他问：“医生，你叫柳清？”
柳清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你今年多大了？”安馨父亲又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柳清心里暗叹一声，还是回他：“28了。”
安馨父亲定定地看了会胸牌上柳清的照片，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微微湿润了，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你，柳医生。”
柳清心头一阵酸楚，没有抬眸，淡声道，“不客气。”
他们夫妻二人很快就离开了，柳清还是没忍住，转过头，看了眼他们离开的背影。
当年那个英俊潇洒，会背着她，会让她骑在脖子上的安叔叔，他怎么老了这么多。他才五十四岁而已，看起来却很沧桑。高大伟岸的身躯不再笔挺，两鬓斑白，眼角也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而且看样子，他似乎过得并不是很幸福。
看到曾经抛弃了自己和妈妈的安叔叔过得并不如意，柳清心里没有半分幸灾乐祸或者爽的感觉，反而有些堵着慌。
她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安叔叔时，觉得他好高大好伟岸，如同青山一般，她得把头往后仰得老高才行。
那时候，他弯腰一把抱起了她，笑着问她：“清清，还想不想再高一点？”
她忍不住点点头，他马上双手插在她的腋下，把她高高举起，骑在了自己脖子上，笑声爽朗：“怎么样？够高了吗？”
她咯咯笑着，“够了，够了，我比妈妈高了！也比安叔叔高了！”
不过很快就来了患者，柳清无暇他顾，把这些情绪抛在脑后，认真看病，帮病人解决问题。
十一点多的时候，病人渐渐少了，她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郑美玲敲门进来了，她边走进来，边回头看，“清姐，刚才那个宫外孕女孩的爸爸站在诊室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要找你，看我走过来，他又走了。”
柳清豁然起身，“他往哪边走了？”
郑美玲指了指左边方向，心想，清姐可真是个好医生。
柳清立即飞奔出诊室，朝左边方向追去。
她跑出一段距离，就看到了安叔叔颇为落寞萧索的背影，不由得停下脚步，张了张嘴，喉头哽得厉害，没发出声音。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安平远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和那年一样。
眼里渐渐泛起雾气。
她仿佛看到尚且九岁的她，抱住安平远的手臂，仰着头，哭着哀求：“爸爸，你别走，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一定好好听话，你别走，好不好？”
安平远静静伫立着，没吭声，一动不动，没有抽出手，也没有看她。
妈妈使劲地掰开她的手，沉声斥责她：“清清，别闹，懂事点！”
安平远走时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们母女一眼，坐上了出租车，绝尘离去。
柳清忽然挣脱妈妈的钳制，跑着去追出租车，一直追一直追，边哭边喊：“爸爸，你别走，别丢下我们！爸爸！”
直到她跌倒在坑洼的小路上，再抬头时，出租车也消失成了小点，最终不见。
下半夜，患者渐渐少了，柳清坐在诊室里，手肘杵在桌上，手托着脸颊，打起了盹。
诊室门被扭开，走进来一个戴着黑色口罩、个高腿长、身姿笔挺的男人。
他脚步很轻，怕吵醒了正在打盹的柳清，走到她身边时，柳清脑袋和身子往旁边一歪，眼看着就会被惊醒，男人立即靠近她，她的头一下子抵在了他的腰侧，继续睡得昏沉。
男人偏头低眸看着柳清，她睡得不是很安稳，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底一片青黑，她一定是累坏了。
男人保持着笔挺的站姿，一动不动，想让她多睡一会，生怕动一下就会弄醒她。
嗡嗡嗡，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柳清瞬间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拿起手机来看，是条无用的广告信息。
她松了口气，这时才发觉身旁好像站了个人，她转过头，缓缓向上仰起，正对上谢昀漆黑的眼眸。
这是又做梦了？
柳清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开，谢昀的俊脸放大在眼前，近得几乎要亲上她。
温热的鼻息近在咫尺，他身上的木质香味笼罩着她，柳清心头狂跳，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你怎么在这儿？”柳清下意识地整理了下头发，避开他的目光。
谢昀重新站直了身体，活动了下肩胛骨，刚才笔直站了一个多小时，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得不行。他垂眸看着她，用很淡很散漫的语气，说着最动听的话，“因为想你了。”
饶是柳清的心再冰冷坚硬，此时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心房被涨得满满的，她站起身，抬眸看着他，泪意在胸中翻滚，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谢昀心一痛，以为她不想看到自己，敛目垂睫，语气淡淡的，带着点受伤，“就这么不想看到我？行，我走。”
“不是。”柳清一急，脱口而出。
谢昀猛地抬头，一种出乎意料的狂喜在心头涌动，灿烂的笑容在唇畔荡漾开来，收都收不住。
“不是什么？”谢昀走近一步。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灯光，将柳清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柳清的心一紧，侧身绕过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抬手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垂眸，“没什么。”
谢昀舌尖轻抵，唇角微勾着，“没什么，你怎么脸红了？”
柳清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颊，确实滚烫得吓人，只好转移话题，嗓音轻柔，“谢昀，我还在工作，不方便闲聊。”
“那我等你下班。”谢昀说，扭开门，出去了。
清早八点，柳清正在交班，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柳清交完班后，掏出手机，看到谢昀发来的两条短信。
【交完班来找我，我等你。】
【急诊停车场，黑色辉腾，车牌号……】
她忙换了衣服，围好围巾，跟同事们打了招呼，就匆匆往急诊停车场走去。
柳澈给柳清发了条微信，说早上会来接她，她半天也没回复。
柳澈刚要拨打她电话，就见她迎面走了过来，他放下手机，嘴里嘀咕了句：“真是的，看到信息也不回，没礼貌。”
柳清却径直越过她家的车，看都没看一眼，走到了旁边一辆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什么情况，她上了谁的车？不会是白诚的吧？人家可都是有小孩的人了，姐你不至于吧！
柳澈脑子里冒出各种胡思乱想，见车子开走了，他急忙也启动车子，跟了上去。
柳清坐上车，就一路沉默着，只静静地侧首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
谢昀觉察出她情绪的低落，暗自猜测，她该不会因为白诚而这样吧，他原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好心情霎那间消失殆尽。
她不说话，他也生着闷气，不肯先说一句。
直到俩人一前一后进到丁俊家的老房子，柳清关好门，转过身来时。
谢昀忽然逼近，抬手将她困在双臂间，柳清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脊背紧贴着大门，诧异地抬起头，对上他暗沉的眼：“谢昀，你干嘛？”
“柳清清，你是不是眼瞎啊？”谢昀紧蹙着眉，浓黑的眼里怒气翻涌。
柳清：“？”
“他有什么好？跟前女友不清不楚，还有个小孩！你竟然为了这种人，这么神伤？！是不是眼瞎？”谢昀黑睫低垂，在眼底压下两片灰色阴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柳清这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也才反应过来他一路上阴沉着脸的缘由，不由得好笑，便扬起脸，朝他轻轻笑了下，面容灿亮，“我不是因为他心情不好。”
谢昀被她这一笑迷了心神，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收回手，插进裤兜里，“那是怎么了？”
“我昨晚看到安叔叔了。”柳清边往里走，边道。
“安叔叔？”谢昀紧跟在她身后，喃喃自语，然后他想起了她口中之人的身份，心里明了。
“我小时候恨过他很长时间，恨他舍弃了我们，我曾暗暗诅咒他，希望他过得不好。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么阴暗的心思。”柳清叹了口气。
谢昀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不算什么！小时候谁若是得罪了我，我都是诅咒他去死，或者不得好死！”
柳清在客厅门口，停下脚步，抬眼望了过来，“可是昨晚我看到他，他似乎过得确实不幸福，他老了很多，我差点没认出他来。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心里还有点难受。”
谢昀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拥住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语调出奇的温柔，“傻姑娘，好了，别难受了。他过得好与不好，都与你无关，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柳清没推开他，其实她在诊室里见到他时，她就有种冲动，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寻求慰籍，就如同此时。
被他轻轻地拥抱着，柳清心头笼罩的阴霾忽地就散去了，阳光普照心间。
这种温情没能持续太久，柳清忽然想起他刚说的关于白诚的话，她猛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白诚的事？”
谢昀松开她，毫不在意地，很坦然地道：“我让丁俊调查了他。”
“叶萱带着孩子突然出现在春来饭店，难道是你？”
谢昀从不喜欢遮遮掩掩，漆黑深邃的眼眸看着柳清，“是我。”
柳清与他对视须臾，面色转阴，她转身就朝里屋走去，她生气了。
谢昀立即跟了上去，试图解释：“我是怕你被骗，我……”
“可你也不能这样！你做事情怎么总是这么冲动，不考虑后果！我外婆和小姨都在，我外婆身体还不太好，万一她当时气病了怎么办？”柳清冷声道。
谢昀愣了一下，他当时确实没考虑这么多，只想着要阻止她和别的男人结婚。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谢昀很快地承认了错误，声音有点不对劲，似乎在隐忍着。
柳清转过身来看他，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表情痛苦，他一定是胃病又犯了。
“你别说了，先坐着。”柳清的心立马软了，扶他坐下，去给他倒了杯温水，又从医药箱里找出胃药，扣出一颗递给他。
看他吃了药后，柳清居高临下，蹙眉看着他，“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
谢昀垂下眼睫毛，有气无力地道：“昨晚到现在我都没吃东西。”
柳清没说话，转身去了厨房。
“我想吃你煮的面，还有煎的荷包蛋。”谢昀冲着她的背影，哑着嗓轻喊道。
柳清：“……”
柳清打开冰箱，里面满满当当的，想必是丁俊准备的。
为了图快，她还是打算像十七岁时那样，给他做了碗简单的青菜鸡蛋面。
谢昀忍着痛，悄悄地走到厨房门口，一手捂着胃部，身体微躬着，斜倚靠着门框，看柳清在那忙碌。
她披在肩头的长发被高高束起，松松地盘了个髻在脑后，脱掉了厚重的羽绒服，里面穿着件白色高领毛衣，毛衣扎进蓝色紧身小脚牛仔裤里，将她优越的身材展露无疑，腰肢纤细，腿长臀翘。
普通的浅蓝色碎花围裙穿在她身上，也变得格外好看。
谢昀不由得想起了十一年前，他也是忍不住偷偷走到门口看她在里面忙碌。
很奇怪地，就这样看着看着，他身上的剧痛都渐渐远去了，他的嘴角甚至不可抑制起翘起一点弧度，她简直有种魔力。
此时依然如此，谢昀看着柳清在厨房里专注而认真地为他做羹汤的背影，只感觉她背影温柔，岁月静好，他渐渐站直了身体，嘴角上扬，忘记了胃部的疼痛。
柳清把面端到他面前，他抬头看她，“只有我的？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我一会儿回家吃。”柳清说完，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谢昀胃里空空，头也有点晕了，低血糖症都出现了，他收回目光，埋头吃了起来。
他咬了一口鸡蛋，嘴里涨满了暖暖的蛋黄，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一样的香，一样的暖，吃到嘴里，连心都暖和起来。
谢昀三下五除二，十来分钟就搞定了一碗大分量的面。
他放下碗筷，走到客厅，看向沙发，清俊的眉眼不禁柔和下来，她头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谢昀去卧室找来条毯子，给她盖上，然后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托腮看着她。
嗡嗡嗡，她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在震动，谢昀连忙拿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小澈。
谢昀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记得她以前跟他说过，她家除了妈妈，外婆，小姨，还有小姨的儿子，好像就是叫小澈。
谢昀不太方便帮她接电话，也不想叫醒她，便摁灭了手机。
可隔了一会儿，手机又震动起来，与此同时，门外面传来震天响的拍门声。
“给我开门！再不开门我报警了！”门外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谢昀起身，走到门口，这样再拍下去肯定要吵醒柳清了，顾不得外面什么情况，开门了会有什么后果，他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年轻男人就冲了进来，挥起拳头朝谢昀的脸打了下去，嘴里骂着：“狗日的，你把我姐怎么样了？！”
第27章 怎舍得27
柳澈一拳下去时就感觉不太对， 开门人的脸怎么好像不是白诚，但拳头已经收不回来。
谢昀本可以躲， 但听到柳澈激动地骂他，狗日的，把他姐怎么样了时，他决定不躲，结结实实挨了他一拳。
柳澈发现打错了人，有一瞬的惊慌失措，可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把他姐骗到这来，肯定是图谋不轨。
他张口又要喊他姐，谢昀一般拉他进来，勾脚关上门， 同时伸手捂住他的嘴，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迅猛快捷。
“你姐累得睡着了，你别鬼叫了！”谢昀不沾笑意的眼神， 格外森冷。
累得睡着了！？柳澈瞠大双眸，死死地瞪着他， 张开嘴就使劲咬了下去，谢昀吃痛放手。
“你个禽兽！你怎么了我姐？！”柳澈揪住谢昀的衣服，
谢昀：“……”我倒想怎么样呢， 可惜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