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劣质的烟，谢昀从来不抽，可今天他接了过来，借着陈爷爷的烟头的星火点燃了手中的烟，夹在指间，抽了一口。
劣质烟草的刺激性气味呛得谢昀咳嗽了几下，他吸了一口，就没再吸了，夹在指间，任由余烟袅袅升腾。
“你是抽惯了好烟的……”陈爷爷讪讪道，看了眼他没再抽的眼，似乎有点可惜。
谢昀看他一眼，他应该比谢震霆年轻许多，可看起来却比他爷爷更苍老，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抬起手，又抽了一口，还解释了句：“我平时不怎么抽烟，忽然有点想抽。”
“这样啊。”陈爷爷呵呵笑了下，露出一口黄牙。
“你也真是的，自己抽就算了，还让小伙子抽，又不是什么好烟！”身后传来陈奶奶苍老却中气很足的声音。
陈爷爷嘿嘿笑道，“我今天这是第一根，第一根。”
“鬼才信你！”陈奶奶伸手夺了他手里的半截烟，恨恨地往院子地面上的水洼里一扔。
陈爷爷敢怒不敢言。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屋内传来李姐等人惊喜的叫声，“生了，生出来了……”
柳清声音颤抖着，抑制不住地激动，“是个女孩儿，恭喜你！”
谢昀猛地回头，胸口起伏，漆黑的瞳仁里闪过复杂的神色，连指间的烟烧完了，烫到手指都没觉察。
这时村卫生所的妇科医生也赶了过来，后面的收尾工作，柳清就交给了她。
她从屋子里走出来，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一般，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幸而谢昀在旁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没事吧？”谢昀问。
柳清摇摇头，对上他的眼，发现他眼圈微微泛红，问道：“你没事吧？”
“有点冷。”谢昀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别处，淡淡道。
李姐走出来，听了谢昀的话，对柳清说：“刚才你们楚主任打电话来找你，说他们没法等你们了，已经出发回南溪了。说是再不走，天就黑了，山路可危险了。今晚啊，你们就在四爷爷家休息一晚，或者去我家也行。”
柳清轻轻“啊？”了一声，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只能点了点头。
谢昀没说话，低头间，微勾了下唇角。
“柳医生，我已经烧好了热水，你们赶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可别冻感冒了。”陈爷爷说，“刚才小伙子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柳清看向谢昀，他脸色惨白，没精打采的，便对李姐和陈爷爷道：“那我们就在陈爷爷家叨扰一晚了，陈爷爷，打扰了。”
陈爷爷乐呵呵地笑道：“没事没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昀，你先去洗澡吧。”柳清对谢昀道，怕他不肯，又转头看一眼屋里，“我还得再观察下产妇的情况。”
谢昀点了点头，随着陈爷爷去了。
他洗得很快，十分钟不到就洗好了。他穿着陈爷爷儿子的衣裤走到柳清面前，“你可以去洗了。”
柳清看向他，他套了件深灰色的棉服，衣服勉强够长，可裤子就短了很多，穿成了九分裤，露出来的脚踝白皙性感，脚上一双塑料棕黄色拖鞋。
明明是一身很民工的打扮，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时尚感。
陈奶奶都惊讶，不确定地问：“这是我儿子的衣服吗？”
柳清也快速洗了个澡，看着陈奶奶给她找的他儿媳妇的衣裤，玫红色的羽绒外套，黄色的裤子，咬咬牙，穿上了。
陈爷爷两口子和李姐都一个劲地夸她，穿起来好看，像朵花一样美，谢昀也笑望着她。
柳清脚趾用力扣着拖鞋，她明明就穿得像个村姑，顶多就是个村花。
这时李姐怀中的孩子哼哼唧唧地叫着，柳清看去，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柳医生，来，给你抱抱。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呢。”李姐走过来，把孩子往柳清面前递。
柳清有些手足无措，“我不太会抱，李姐你教教我。”
李姐笑着示范给她看，然后就把小小软软的孩子塞到了她手中。
柳清学着李姐的样子，抱着孩子，很奇怪地，原本哼哼唧唧的孩子，忽然安静了下来，半睁着一只眼睛，似乎在盯着她看。
“哟，小丫头还知道你是她救命恩人呢，居然不闹了。”李姐笑道。
柳清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她一张小脸红通通的，皱巴巴的，眼睛还睁不太开，小小身体软软的，她的心也蓦地柔软得一塌糊涂，唇畔荡起一抹温柔如水的笑。
她不知不觉抱着孩子走到谢昀身旁，“你看她多可爱呀，好像在吹泡泡一样……”
谢昀凑近看了眼，也不禁目露温柔之色，轻轻“嗯”了一声。
“你要不要抱一抱？”柳清抬头看向他。
谢昀却忽然后退一步，目中柔情散去，双手插兜，一副冰冷模样，“不必了。”
晚饭时，谢昀就接连地打喷嚏，看来是冻感冒了。
他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柳清皱眉覰他一眼，夹了些菜，堆在他碗里，侧首看着他，语气轻轻柔柔却不容置疑：“都吃了。”
谢昀与她对视片刻，还是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陈爷爷在旁看了直笑：“小谢啊，没想到哦，你也耙耳朵。”
柳清发窘，低着头吃饭，权当没听到陈爷爷的话。
谢昀看着她泛着粉红的白嫩耳垂，勾了勾唇角，轻笑地道：“是，我被柳医生吃的死死的。不过，耙耳朵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是是，其实耙耳朵，就是疼媳妇。”陈爷爷哈哈笑道，讨好地看了旁边的陈奶奶一眼。
陈奶奶嘴上没说什么，却也夹了块肉放在陈爷爷碗里。
晚饭后，陈奶奶领着他们往住处走，“柳医生，小谢，今晚就委屈你们俩住我儿子他们房间了。”
柳清贝齿轻轻咬了下嘴唇，忍不住问：“陈奶奶，您家还有没有别的房间？”
“有是有，但都住不成，都是杂物间。你们啊就将就一下。”陈奶奶说，转头看到柳清微红的脸，又道：“我那里还有一床干净的被子，我等会给你拿过来。”
柳清只好点头，毕竟在他们眼里，他俩是情侣，之前没解释清楚，这时候去解释也太奇怪了。
陈奶奶领着两人走到院子左侧的一间房屋前，她推开门，拉了下拉灯绳，灯泡亮起，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
柳清这才注意到，这房间里的灯居然是□□十年代的那种，就一个灯泡，吊在天花板的正中。
她环顾了一圈，屋子面积不大，四四方方，屋内正中放着张大床，床头墙上挂着夫妻二人的结婚照，左侧靠墙是一个大衣柜，右侧放了张床头柜，斜旁是个梳妆台，窗边放着衣帽架。
房间虽小，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也没有什么久没有人住的霉味，看来老俩口经常打扫收拾。
陈奶奶打开衣柜，拿出一床被褥和一床被子，柳清忙上前帮忙，被褥和被子都分别装在大的透明塑料袋里。
“这被褥和被子都是干净的，我前几天趁天气好的时候才刚洗干净，在太阳底下暴晒过的……”陈奶奶说得很仔细，生怕他们俩嫌弃。
柳清连忙和陈奶奶道谢，“谢谢您了！”
“谢什么，你来免费给我们看病，还送我们药，又帮李花儿接生，我们该谢谢你才是。”陈奶奶说。
她又从衣柜里取出两套睡衣裤，“这是我过年前新买的两套睡衣裤，洗干净晾晒过的，本来是给我儿子儿媳准备的，他们没回来过年。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穿着睡觉，舒服一点。”
柳清接过，“谢谢陈奶奶，我们不介意。”
“那就好，我再给你们抱床干净的被子过来。”陈奶奶笑呵呵地道。
很快陈奶奶就又送了床被子过来，柳清接过，又一次和陈奶奶道了谢，把门关上。
她回过头，看到谢昀靠坐在床上，耷拉着眼皮。
“你感冒了，你睡床吧。我打个地铺。”柳清说。
谢昀刚刚吃了感冒药，药效上来了，他头有点晕，困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闻言，他强撑着站起身，靠着床头歪站着，看着她，有气无力却态度坚决地道：“我睡地铺，或者一起睡床，没有别的选项。”
柳清一时踟蹰。
谢昀忽地轻笑一声，吊儿郎当：“柳医生，我都这样了，即便想对你做点什么，也有心无力啊。”
柳清：“……”
柳清走上前，把被褥从袋子里拿出来，开始铺床，边铺边低声道，“一起睡床吧。”
谢昀低眸看着她，弯了弯唇，低低咳嗽几声，“好。”
第32章 怎舍得32
谢昀弯下腰， 想要帮忙整理被褥，柳清看他一眼， 淡声道：“我来弄，你到椅子上坐着。”
谢昀动一下就头晕的厉害，也没固执，退后，抬起一脚，跨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双手趴在椅背上， 看着她在那儿忙碌。
柳清被他看得不自然，感觉莫名其妙地手脚僵硬，好不容易才铺平了被褥。
她又抖开床单，铺在被褥上，脱了鞋子， 光着脚丫，跪爬在床上，整理床单。
她的脚踝裸露着，昏黄的灯光下， 白皙莹润，纤细性感。
谢昀看得目色一沉。
柳清手脚麻利， 很快就铺好床单，套好了枕头、被子。
两个枕头并排摆在床头， 中间隔着三十公分的距离， 两床被子整整齐齐铺在床上， 紧紧相贴。
柳清抬手捋了下碎发到耳后，转过身，看向谢昀， “好了，你休息吧。”
正撞上谢昀暗沉涌动的眸光，柳清心头一跳，急速瞥开视线，不再看他。
谢昀丝毫没觉得尴尬，他站起身，毫不避讳地径自脱下外套，毛衣，然后开始解衬衣。
他解了半天才解开一颗，忽地叹了口气，抬眸看了眼柳清坐在床沿边上的背影，“我手没力，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柳清依旧背对着他，没好气地问：“你非要穿睡衣睡吗？”
“嗯，陈奶奶都说了，穿睡衣睡舒服点。”谢昀说完，又打了个喷嚏，鼻水都喷出来了，他忙抽吸了下鼻子。
这屋子没有空调没有暖气，山里夜里又寒冷，他此刻穿着薄薄的衬衣，不冷得打喷嚏才怪。
柳清真的是拿他没办法，默默叹息，还是起身，绕床走到他面前，抬眸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给他解衣扣。
俩人挨得很近，他呼出的气息灼热，烫着她的脸颊。
柳清平日里拿手术刀极稳的手，此时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屏息静心，快速地帮他解开了一颗，又一颗，衬衣下结实有力、线条完美的胸膛若隐若现，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扣子上，可眼角余光免不了会触到，扰她清明。
解第三颗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肌肤，滚烫灼热又硬邦邦的触感，令她猛地一缩手，缩手后又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热血直往脸颊上涌，脸烫得能烙饼。
谢昀漆黑的眼眸染上笑意，声音沙哑，故意逗她，“柳医生，你脸怎么这么红？”
柳清帮他把最后两个扭开解开，抬眸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绕床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下，“你赶快睡吧，明天我要回南溪，你病好不了，走不了的话，我才不管你。”
“好，遵命。”谢昀换好了睡衣，乖乖上了床，被子里冷冰冰的，他钻进去后，又打了个喷嚏。
“你不睡吗？”谢昀问。
柳清没搭理他，脱下身上那件玫红色羽绒服，转身放在两床被子中间，抬起清澈的眼眸盯着谢昀，小脸紧绷，严肃地道：“这是三八线，不可越线。”
谢昀淡笑出声，“好，没问题。”
柳清起身关了灯，在黑暗中默立了一会儿，直到视线熟悉了室内的光线，才摸黑走回了床边。
她脱下拖鞋，收起脚，放入被褥中，整个人靠坐在床头，犹豫了下，还是抬手脱毛衣。
毛衣是高领的，还是那种聚酯纤维的，扎着皮肤，很难受。
反正光线这么暗，他也看不清什么，等会钻进被子就完事了。
然而外面月色皎洁，透过窗户洒进来，屋内并非黑暗得无法视物。
谢昀的目光紧锁在柳清身上，他看到她举起双手脱下了毛衣，只留一件贴身的秋衣，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胸前傲人的弧度，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上下弹跳。
谢昀喉头也跟着用力地上下滑动，他感觉身体越发灼热紧绷，像要烧起来一眼，蠢蠢欲动。
他干脆闭上了眼，转过身去，身体朝床边挪了挪，再这样下去，他真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好在他吃了药，随着时间推移，药效越来越强，脑袋昏昏沉沉，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柳清没有换睡衣，就穿着秋衣秋裤躺了下下去，然后也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昀。
她从早上见到谢昀开始，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后来又遇到这种事关两条人命的突发事件，更让她保持着高度的紧张。
直到此刻，夜深人静，身后传来谢昀略微粗重均匀的呼吸声，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大概睡着了吧，渐渐地，她也撑不住睡了过去。
夜里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下得很大，哗啦哗啦地响。
柳清睡眠浅，被雨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背对着谢昀的姿势，睡久了浑身难受，便翻了个身。
谢昀此时是平躺着，他似乎有些难受，嘴里隐隐约约嘟哝着什么。
柳清撑起身子，靠近他，忽地一道闪电亮起，她清楚地看到谢昀整张脸红通通的，眼角湿漉漉的。
“不是我，不是我……”柳清听清了他嘴里一直在呢喃着这句。
柳清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他这是发烧了。
他忽然抓住了她放在他额头上的手，紧紧握着，沙哑地嘟囔着：“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
借着朦朦胧胧的光线，柳清看着他，俊脸烧得通红，满头是汗，高耸的眉骨上，两条剑眉拧在一起，纤长浓密的睫毛湿漉漉，不安地颤动着。
柳清见过他很多样子，张扬恣意时，阳光热烈时，冷漠痞坏时，懒散闲适时，失落难过时，独独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脆弱不堪，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的心揪起来，痛意翻腾，她任由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忍不住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拭去他眼角的泪水，低头贴着他的耳朵，柔声说：“好，我不走，不会留你一个人。”
似乎是听到了回应，谢昀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他浑身颤栗，牙齿轻轻磕碰，“冷，好冷……”
柳清那一刻什么都没想，钻入他的被子中，把自己的那床被子也压在两人身上，伸手拥抱住他，与他紧紧相贴。
谢昀又做了那个噩梦。
他与文岚一前一后行走在一片密林中，树木遮天蔽日，林间阴森寒冷，四周隐隐传来小婴孩嘤嘤的啼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凄厉，令人毛骨悚人。
